他平生赌过无数次,亦不乏一掷千金的豪赌,但却从无一次像这般没有丝毫把握,本想能掷出十四五点以上就算不错,不料鸿运当头,误打误撞竟掷出十八点,但觉在赌场上混迹了半辈子,唯有此掷才算有些赌王风范,一面暗中悄悄拭去额上流下的冷汗。
这下倒是轮到林青愣住了,以他暗器王妙绝天下的手上功夫,尚无十足把握在如此起伏的地面上掷出十八点,偏偏秦龙竟一掷成功,当真是始料不及。若是在赌场里,庄家掷出至尊已是通杀,刚才虽未事先讲明谁是庄家,尚可尽力掷出十八点扳得平手,但林青何等人物,岂会效市井之徒耍赖,更何况他实在也没有十足信心,能依样掷出十八点。
他苦笑一声,将银票塞到秦龙怀里:“秦兄果然不愧是岳阳赌王,小弟甘拜下风。”说罢起身拉着小弦就走。小弦还想再说什么,被林青锐利的目光扫来,几句话硬生生憋在喉间,乖乖随他去了。
只听那秦龙犹在后面追叫道:“兄台如此风度,不妨与我交个朋友。”
林青不愿多生事端,头也不回,哈哈一笑:“小弟此刻心疼银子,日后有机会再与秦兄结交吧。”瞬间两人便消失在黑夜中。
到了僻静处,林青方才停下脚步。小弦急急问道:“难道就任他们把银子赢去了”林青盯着他:“难道你想让我再强抢回来”
小弦语塞,心头觉得十分窝囊。在他心目中的大侠都是无往不胜,何况是名动天下的暗器王、自己最崇拜的大英雄,又怎么会输给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混混
林青叹道:“愿赌就要服输。对方胜得光明磊落,我亦输得无话可说。若是不服,尽可下次再赢回来。”他苦笑一声,“其实我本想这些地头蛇的银子原也出于百姓,赢他一笔稍作惩罚也好。但既然技不如人,也只好权当成一次教训。”
小弦一跳而起:“那我们快去再找那个岳阳赌王赌一场,我就不信林叔叔还会大意输给他。”
林青冷哼一声:“我要你记住两件事。第一,输了就是输了,自己大意绝非是一个好借口。若是你与人交手时大意被杀,难道还可以再重来一次所以决不要小看任何人、任何事,要想永远不败,首先就要让自己做到最好”
小弦一震,恭恭敬敬地垂手应道:“林叔叔说得对,我记住了。第二件事是什么”
林青苦笑:“第二,我没有本钱,所以无法再去赢回来。我们现在总共就只有那十两银子了”他又瞪一眼张口结舌的小弦,厉声道,“你休提刚才秦龙亦没有带足银子之事,做人须得有诚信,不但要诚于人,还要诚于己”
小弦本来确有此意,被林青抢先一步驳得哑口无言,吐吐舌头。
林青又道:“你可知刚才你说话时我为何瞪你一眼”
小弦嘟嘴道:“想必是怪我多嘴了。”
林青被小弦的样子惹得一笑,旋即板起脸:“我并不是嫌你多嘴,而是你那句话分明有瞧不起对方的意思。人在江湖,皆有不得已之处。像那秦龙既然领着一帮兄弟,总要替他们撑腰,找上我亦是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语含讥讽,太过没有风度”
小弦忍不住插口道:“难道对付恶人,我们也不能先数落他们几句么”
林青正色道:“那可不一样。口才犀利者足抵千军,春秋战国时的雄辩家苏秦、张仪等人凭三寸不烂之舌拜相建业,谁可说他们不是与敌对战,你若能激得对方心浮气躁,亦是你的本事。但切不可逞一时口舌之快,徒然树敌。像那秦龙等人并未对我们恶言相加,而是依足江湖规矩见面,何况你也不知他们是否犯有大恶,虽不过是普通人物,却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
林青见小弦垂首不语,轻抚他的头:“世间人物万象,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像我年纪比你大,名声比你响,难道我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数落你么像那些身患残疾之人,难道我们就可以因为自身无恙而嘲笑他们吗”
小弦拉住林青的手:“林叔叔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前许漠洋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却都听不入耳,只觉自己年龄还小,偶尔骄纵一下亦无不可,直到今日听了林青的这番话,才真正明白了一些道理。
林青知道以小弦倔强的脾气,能如此主动认错实属难得,他慈爱地看小弦一眼,笑道:“今日教训你一番,可莫要记林叔叔的仇,你爹爹虽不在了,我亦有责任努力让你做一个行为无缺的人。”
小弦想起许漠洋,眼圈一红,拉紧林青的手,只想大声说:“在我心目中,就当你如爹爹一般。”终于还是吐不出口。
林青微微一笑,有意逗小弦舒怀:“走吧,我们先回客栈休息,有时间还要听你给我好好讲讲弈天诀呢。”
小弦哈哈大笑,又小声道:“我们只剩十两银子了,可莫要被客栈掌柜扫地出门。”
林青亦觉好笑:“放心吧,有林叔叔在,断不会让你入了丐帮行乞。”
说话间两人回到客栈,刚入房间,林青蓦然停步,望着桌上,眼中精光一现。
桌上赫然多出一张白纸,一堆银两。
纸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林兄见字安
一别六年,心甚念之。
闻君欲赴京师重晤旧友,奈何盘缠尽失,困于岳阳。故备纹银二百两相赠,以免受路途颠簸之苦。
第三章 劫富济贫
就见那信下面并无落款,只画着一只大大的鞋。提供
小弦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想不到我们刚刚输了一场豪赌,就有人送来银子救急了。”林青却是一脸凝重,轻轻叹道:“他终于找到我了。”
小弦问道:“他是谁是林叔叔的好朋友么”
林青淡然一笑:“不过是旧相识,谈不上是朋友。”
小弦听林青语气,似乎对方并非好意,仔细看那短信:“咦,这双鞋画得好奇怪,上面竟然还有一只眼睛。这样式倒不错,有机会给我订做一双”林青莞尔:“这双鞋不知吓跑了多少江洋大盗,岂能让你穿上”
小弦眨眨眼睛:“不过是一双鞋,为什么强盗见到就会逃跑”他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想到许漠洋曾经对自己说起过京师中的诸多人物,“追捕王梁辰”
林青点点头:“追捕王身为八方名动之首,最精跟踪之术,既然被他盯上了,只怕轻易不好摆脱。”
小弦对林青倒是信心百倍,丝毫不将追捕王放在心上:“我可不怕他。不过是个捕头而已。虫大师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他追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无可奈何。”接着又颇好奇地问道,“他为什么不写名字,而要画一双鞋和一只眼呢”他一时倒觉得用这种方法表明身份极有新意,心中盘算若是自己有一朝名满天下,要画上些什么才好。
林青笑道:“朝中情况复杂,虫兄杀的那些贪官中,有不少人亦正是另外某些人的眼中钉,他们表面上悲痛,暗中却是拍手称快。何况追捕王亦从未参与追杀虫兄的行动。你可莫小看这个捕头,他追凶无数,却仅仅失手过两次。因他的轻功极好,眼力精准,所以才画上一只鞋与一只眼。这是他的招牌标志,江湖人一见即明。嘿嘿,相见不欢、断思量经过他这几年的修习,想必更为精深了。”
原来追捕王的轻身功夫名唤“相见不欢”,锐目神眼唤作“断思量”,那些逃亡天下的通缉要犯一旦被他蹑上,绝大多数皆是难逃法网,这两个名目确是起得相当传神。
小弦挺起胸:“我看这次追上林叔叔,必定会是他的第三次失败”看他神气活现的样子,仿佛追捕王追踪的人不是林青,而是他自己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又奇道:“既然追捕王想要擒林叔叔,为何又送上银子呢这可有些让人想不通了。”
林青眼中神色复杂,沉吟道:“依我看追捕王此次来,未必是要擒我入狱,只怕另有用意。”他深知京师几大派系间的矛盾,看样子追捕王梁辰多半是奉了泰亲王之命,迫自己早日入京挑战明将军。想到在鸣佩峰中愚大师与景成像的劝告,或许自己此去京师,是正中明将军政敌的下怀。
小弦倒没有如林青一般想那么许多:“追捕王既然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睡觉”林青呵呵一笑,“有梁兄替我们守夜,什么毛贼小偷都不敢光顾,我们若不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岂不有负他的苦心”
在此情况下,只有以不变应万变,静观敌人行动才是最佳方案。
小弦跳上床,大被盖住全身,只露出小脑袋:“那银子怎么办,要不我们拼命花光,看他还会不会再送来”
林青被小弦逗得大笑,心想若真是如此,一路入京让追捕王梁辰不断送上银两,非活活气死他不可。这一路上有小弦陪伴,确实平添了许多乐趣。不过暗器王毕竟不是如小弦那么精灵古怪,略一思索,便沉声道:“银子就不动用了,好歹相识一场,亦不能让他太过难堪。”
小弦道:“可我们只有十两银子了。难道当真一路要饭入京啊岂不笑死人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考虑过油盐酱醋之事,以往只觉十两银子已是极大的数目,不过林青与他这一路游玩花销极大,此刻细细算来,颇觉头疼。
林青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到时且让林叔叔教你踏入江湖的第一堂功课劫富济贫”
一夜无话,林青一早起床后便带小弦离开了客栈。昨晚他刚刚输光了身上的银票,追捕王立刻就下书送银,只怕早就被他盯上了,虽然不惧,却觉得十分不自在,所以便早早上路。
在客栈结账过后,林青身上只余几两碎银,买了些干粮也就所剩无几了。小弦一路上都在想着“劫富济贫”的事情,估计必定是找些奸商贪官之类接济一下囊中羞涩的自己,一想到即将在天下第一名捕追捕王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刺激万分,恨不能马上着手实施。但一路上林青只字不提此事,小弦也不便仔细询问。一来好像显得自己太过贪财,二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本正经地谈论,似乎也有些惊世骇俗。
两人离开岳阳府,一路朝北行去,先乘船渡江,上岸后又走了近一个时辰,便踏入君山。
君山并不以高著称,只是山势连绵,似无尽头。因其地处洞庭湖边的缘故,山中烟雨幽奇,雾霭重重,虽已是深秋时节,满山的松杉、毛竹依然葱郁苍翠,从山麓一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