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弦长高了足有三寸,看起来已像一个毛头小子,虽然有人注意到他那短得极不合身的裤脚,但那些入京做活的工匠学徒亦大都如此,并未受人怀疑。
两人一路朝京师西城而行,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气派华贵的府邸。小弦眼尖,看到那府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个大大的“明”字,牌子下还站着一位挺胸叉腰的家丁,心中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地方”宫涤尘肃声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么第二条,今天一切行动都听我指挥”
“可是这个明是什么意思”小弦小脸憋得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宫涤尘微微一笑:“京师中除了明大将军,还有哪一位王公贵族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小弦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着宫涤尘。宫涤尘静静站在原地,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小弦愣了半天,上前拉住宫涤尘的手:“我相信宫大哥,走吧。”这一刻,他相信宫涤尘无论做出任何让他吃惊的事,都决不会对自己不利。
宫涤尘来到将军府前,对门口一位家丁道:“通报明将军:就说吐蕃蒙泊国师的大弟子、宫涤尘求见。”
“当”的一声,小弦脚下发软,一下未站稳,连忙扶住将军府前的石狮,脚趾已撞在石狮上,却丝毫不觉疼痛。他万万未想到,这个宫大哥竟然会是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纵是这一日中已遇见了无数奇怪的事情,乍听到这消息亦是立足不稳,差点当场摔一跤,出一个大洋相。
小弦在擒天堡见过的番僧扎风喇嘛就是蒙泊的二弟子,看那扎风喇嘛好色贪财,心中早认定这吐蕃国师必是如扎风喇嘛一般,是个浪得虚名之辈。何曾想自己敬若天人的宫涤尘亦是出于他门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宫涤尘与扎风喇嘛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谓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就算打破小弦的脑袋,也不会猜到他们竟偏偏是同门师兄弟,只觉得世间最大的笑话莫过于此。
宫涤尘似笑非笑地瞪了小弦一眼,小弦渐渐回过神来,一咬牙:或许宫大哥就是那种出污泥而不染的人,自己万万不能怀疑他。明知这种想法颇为牵强,却拼命止住其余念头,上前两步拉住宫涤尘的手,似乎能从他温暖的手心里感应到一份令自己坚定的力量。
那家丁听了宫涤尘的话,却是一翻白眼:“你可与将军预约过”宫涤尘微笑摇头:“这个倒不曾。”
家丁从鼻中哼一声:“你可知这京师中有多少人想见我家将军,若是人人都如你一样不请自来,将军还不得累死”看着宫涤尘笃定的神态,他越说声音越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面对这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秀士,平日的骄横都不翼而飞了
宫涤尘仍是那丝毫不动气的样子:“在下有急事求见明将军,烦请通报。”家丁晃晃脑袋,似是要甩去什么念头,眼睛瞪得溜圆:“说了不行就不行”
按常理,宫涤尘此时至少应该掏出几两银子贿赂一下家丁,他却浑如不通世故,仍是轻言细语:“若是耽误了大事,兄台可担当得起”家丁“呸”了一声:“若是你意图行刺将军,我又怎么担当得起”
宫涤尘叹了一声,回头对小弦道:“走吧。”
小弦巴不得不入将军府,转身就走。却被宫涤尘一把拉住:“往这边走”说着拖起小弦,直往将军府内而去。
小弦大惊普天之下敢这般硬闯将军府的也没几人,莫非宫大哥当真不要命了然而看那家丁却是一脸茫然,望着宫涤尘与自己施施然入府,全无半分反应。
宫涤尘懒得与那家丁废话,索性运起“明心慧照”,刹那间已惑住那名家丁。他当然知道擅闯将军府的后果,府中看似寂静,这一刻却已无异于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会中伏。当下一路缓缓而行,忽见一人迎面走来。
宫涤尘微微一笑,舒了口气:“总算遇着一位管事的人了。”
小弦却是倒吸一口冷气来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眉心上一颗大痣其色欲滴,正是将军府第三号人号、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
小弦曾与鬼失惊在擒天堡中见过面,知他眼光精准,宫涤尘虽替自己易容,却未必能瞒过这位杀手之王的眼睛,连忙往宫涤尘身后一躲。
鬼失惊本以为有人硬闯将军府,匆匆赶来,杀气凛凛,见到宫涤尘时蓦然一震:“宫宫兄为何擅闯将军府”宫涤尘淡然道:“鬼兄好,只因有急事求见将军,门口那家丁却拒不放行,迫不得已,只好硬闯了。”
鬼失惊脸色一变:“宫兄请随我来,那名家丁我自会处置。”他目光在小弦身上一滞,随即移开,似乎并不曾怀疑小弦的身份。小弦暗暗舒了一口气。
宫涤尘悠然道:“他亦是忠于其职,倒也不必惩戒。”鬼失惊冷冷道:“我罚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宫兄进来,而是他竟会让宫兄直闯而入。”宫涤尘若有若无地一笑:“若是我不能闯进来,又有何资格见明将军”
鬼失惊一叹:“也罢,便饶他一回。”说罢领宫涤尘与小弦来到一间纯黑的小厅前:“请宫兄稍待片刻,我去通知将军。”他的目光又落在小弦身上,阴沉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小弦,你好啊。”不等小弦回答,转身匆匆离去。
小弦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鬼失惊早就认出了自己,鬼失惊可算是他最怕的几个人之一,想着他方才那态度暧昧的一笑,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胸口好一阵怦怦乱跳。
宫涤尘望着那间纯黑如墨、似木似铁的小厅,叹道:“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将军厅了。”他见小弦心神不属,自顾自道,“听说此厅乃是丝毫无间的一个整体,均以上等铁木所制,坚固异常,刀枪水火皆难侵入分毫,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练功会客之处,普天之下只怕也没几个人能亲眼目睹。若不好好珍惜这份眼缘,岂不是白来了将军府一趟”他这最后一句话却似是有意说给小弦听的。
小弦哪儿还有心情看什么将军厅,只呆呆想着宫涤尘这个才认识不足半日的大哥。他不但身为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手执泰亲王亲赐的玉牌,更直闯将军府而毫发无伤,而且从头到尾都是胸有成竹、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平生所见过的英雄人物亦不在少数,但若说到神秘莫测,当以此人居首。偏偏自己对他提不起一丝恶感,无论他是好是坏,是正是邪,只要他一句话,宁可为他拼却一腔热血
想到这里,小弦走到宫涤尘面前:“宫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宫涤尘淡然道:“我们兄弟之间,不必说求字。”
小弦蓦然觉得鼻子一酸,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你想杀我也罢,我都毫无怨言。我只请你不,我只希望你,不要和林叔叔为敌。”
宫涤尘一震,沉吟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答应你。”
小弦立刻笑逐颜开,刚才那一刹那,他忽然冒出一种可怕的想法:无论宫涤尘要对付谁,自己都会全力相帮,但若是他要与林青为敌,实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所以才说了这番话。听到宫涤尘答应了自己,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听到小弦的话,宫涤尘心绪稍乱。这乃是他习成虚空大法第二重“疏影”之境后从未有过之事。既然答应了小弦,亦意味着他必须重新修订这次行动的计划,然而心中却无一丝后悔之意。与小弦虽仅仅相识半日,那种人与人之间微妙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却已深深植根在他的心间。
或许,倾盖如故就是如此
第九章迭逢奇遇
明将军并不高大,相貌亦比小弦想象中远为年轻,近五十的年纪瞧起来不过三十许人。提供最奇特的是他那头不见一丝杂质、极有金属质感的乌发,仿若绸缎;那透着莹玉神采的肌肤,被身后将军厅黑色的墙壁所衬,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气势。
小弦略带好奇地望着明将军。在他的心目中,明将军既是天底下最神秘的人物,也是一个害得父亲许漠洋家破人亡、流落江湖的大坏蛋。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提不起一丝恶感,反有一种终于见到江湖传言中绝顶高手的兴奋。甚至,从隐隐浮现的惧意中,还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尊敬
明将军终于开口:“就是这孩子么”宫涤尘点点头:“他刚从追捕王手中逃出,无意间遇上了我。以将军的智慧,想来不必涤尘再多言了。”他知道只要对明将军点出追捕王的名字,泰亲王的筹划已呼之欲出,余下的事情就由明将军自己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了。
小弦心头一凛,听两人的口气,宫涤尘来将军府竟是专门为了让明将军见到自己,这是何故想起愚大师曾说,自己是明将军的命中宿敌,他虽从未将那些话语放在心里,权当是戏言,但若是明将军知道了此事,多半不会放过自己。他不由有些忐忑,看到宫涤尘低头对自己露出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方才心头稍定。
“本将军虽然今日才见到宫先生,但早就听说你淡泊名利、无畏权势。”明将军目光略略一沉,思索道,“若是京师中任何一人带他来将军府,我都不会奇怪,但宫先生亦如此做,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可否解释一二”宫涤尘身为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置身于京师权谋斗争之外,自然不会将小弦送至将军府以求功名,而明将军下令将军府全力保护小弦之事极其机密,外人亦不会得知。明将军纵是智谋高绝,也猜测不出宫涤尘的用意。
宫涤尘并不直接回答明将军的提问:“涤尘只是想知道:明将军到底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说话间,他已暗运“明心慧照”大法,潜测明将军此刻的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