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戏言抬起头来,看清了小弦的相貌,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笑道:“小兄弟可有什么疑难之事”这一笑露出嘴里两排不知多久未漱洗的黄牙,牙缝中青叶茂盛、绿意横生,刹那间小弦只觉鸡皮疙瘩层层翻起,若非听他说话还算有些礼数,几乎要夺路而逃。
吴戏言看出小弦的心思,傲然一指头顶上的布旗:“你可不要瞧不起我,非是吹嘘,这君无戏言四个字亦是京城中响当当的一面招牌。”小弦虽是疑虑丛生,却总不能白来一趟,咬唇道:“久仰吴先生大名,特来请教。”
吴戏言显然想不到小弦说话的口气浑如成年人,不过他见过天南海北各等人物,倒也不以为奇,清清喉咙:“你可有银子”“我有银子,就是不太多。”看到吴戏言倨傲的神情,小弦有些心虚,小声道,“不知吴先生费用几何”
吴戏言淡然道:“那要看你问什么问题,只要我能回答,就有价。嗯,也罢,这童叟无欺也不是白叫的,无论你问什么问题,便是十两银子吧。”这一刻他再不似个叫花子,倒像个精打细算、收租要账的账房先生。
小弦从黑二那里得了七两银子,买巴豆等物用去七钱多,还剩六两多的银子,本以为足够。谁知吴戏言开口竟要十两,想走又不甘心,暗忖你可以漫天要价,我也可以坐地还钱:“五两银子如何”他人小鬼大,料想要讨价还价一番,并不直接尽其所有说六两,以备万一。
吴戏言在京师呆了数年,大凡找他提问的都是京中权贵,倒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砍价。他呆了一下:“好吧,五两便是五两。”却不知在小弦的心目中,越是骄狂的人越有本事,看吴戏言如此好说话,反以为他是个浪得虚名、骗人钱财的家伙,犹豫道:“我,我又不想问了。”
“那也由你,我吴戏言岂会强人所难”吴戏言也不动气,嘿嘿一笑,“你这小家伙,倒真是金鱼口里的水”小弦奇道:“什么意思”吴戏言白他一眼,慢慢道:“吞吞吐吐。”
小弦这才反应过来,觉得这话有趣,暗中记下以备不时之需,眼睛却瞪了起来:“你开口损人,这算什么”他虽然一向害怕鬼失惊,但有他保护自己,胆量倒是大了几分。吴戏言冷笑:“就算是京城里的皇亲国戚见了我也是恭恭敬敬,说你几句又怎么样当真是一个人拜把子”他话说到一半,却又住口不言。
小弦最擅长卖关子这套小把戏,明知吴戏言接下来必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却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吴戏言接口道:“你算老几”
小弦虽然被骂,心里却暗笑不止,连忙把这一句也牢牢记住。比起乱云公子的引经据典,倒是吴戏言的巷语村言更合他的心意。小弦大觉此人有趣,嘻嘻一笑,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成交。”
吴戏言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将银子收起:“早知如此,何必多事。岂不是两个盘子装一条鱼”小弦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与吴戏言异口同声道:“多余鱼。”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吴戏言道:“你这小鬼倒是心思敏捷,想要问我什么事”小弦此刻已然相信吴戏言真是一名游戏风尘的隐者,想了想:“你可知道暗器王林青”吴戏言点点头:“自然知道。”小弦问道:“那你可知他前几日入京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嗯,这句话与一个小孩子有关。”
吴戏言却不答,伸出手来摊在桌上。他的指甲上全是污垢,只怕比那木桌还要脏上几分。
小弦奇道:“难道你不知道”“货真价实”吴戏言点点左边的木牌,正色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不给银子,我为什么要回答”
小弦一呆:“不是刚刚给你了么”吴戏言脸上的神情一点也不似开玩笑:“说好五两银子一个问题,你问了,我也答了,想问第二个问题,自然要继续掏银子。”
小弦大惊:“你什么时候答我的问题了”吴戏言嘿嘿一笑:“你问我:你可知道暗器王林青么,我答:自然知道。莫非你想耍赖”
小弦几乎从那破旧的椅子上摔下去,张目结舌:“这,这也算数”吴戏言冷哼一声:“怎么不算你当我这张嘴能随随便便开口么”
小弦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人怎么这样亏你还是京师的成名人物,竟然如此赖皮。我,我”他一时口不择言,“信不信我叫人揍你”这一刻,真想大声唤出鬼失惊,给这骗子一点教训。
吴戏言脸色丝毫不变:“我在京城十几年了,也从不见有人敢动我一根毫毛。我看你这小子真是脱掉裤子打老虎”小弦纵是气得小脸发白,也忍不住追问:“怎么讲”吴戏言悠然道:“既不要脸又不要命”
小弦明知此刻应该板起脸来,却终于压不住一腔笑意,仰天长叹:“天啊,我怎么会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吴戏言嗤笑道:“三百六十行,各有行规。就算你告到金銮宝殿,我吴戏言也不理亏。”
小弦看吴戏言浑然无愧的样子,着实拿他无法,心想吴戏言既然在京师大大有名,应该不是胡搅蛮缠之辈,毕竟也回答了自己不是问题的问题。他天性善良,倒先从对方的角度着想,越想越觉得自己也并非理直气壮,可又实在不甘心,挠挠头:“可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银子了,要么先欠着你,你告诉我答案,明天我就给你拿来。”吴戏言摇摇头:“京师这么多人,你若赖账我又去何处找何况我从未让人欠账,岂能因你破例”
小弦无奈,垂头丧气往回走。吴戏言目光闪动,叫住小弦:“也罢,念在你初次问不懂规矩,便给你一个机会。”小弦大喜回身:“好啊,明天给你十两银子都不成问题。”他心想如此丢人现眼的事就不必对乱云公子说了,等宫涤尘晚上回来,再朝他借银子。
吴戏言又摇摇头:“我行踪不定,明日未必在这里。”小弦不解:“那你要怎么样”吴戏言淡淡道:“我是个生意人,自然要立下借据。或许以后我们有缘相遇,便可索取。”
小弦隐隐觉出不对:“也不必这样小题大做吧不过是几两银子而已”吴戏言截口道:“我既然为你破例,自然不会按原先的价格。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看小弦满脸迷惑,吴戏言微微一笑,“只要你答应了这件事,立下白纸黑字的凭据,我马上就将答案告诉你。”
小弦猜不透吴戏言的心思:“你先说说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吴戏言面容严肃,缓缓吐出一句奇怪至极的话:“我要你二十年后全部财产的万分之一”
第十章 天机隐现
听吴戏言说出如此奇怪的话,小弦怔了一下,心头暗暗算计:如果二十年后自己有一万两银子,也只须给他一两;如果发了大财,有一百万两银子,却要给他一百两。听起来似乎很多,但既然有一百万两银子的财产,一百两银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吴戏言道:“看起来小兄弟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条件绝非苛刻。”小弦道:“万一,万一二十年后你咳咳,死了呢”吴戏言笑道:“我若是活不到那个时候,契约也就自然作废了。”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般条件必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小弦却直觉其中有什么古怪,偏着头想了一会:“不行不行,我不答应。”吴戏言奇道:“此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弊,为何不答应纵然你以后富甲一方,万分之一亦是微不足道”
小弦嘻嘻一笑:“如果我二十年后是个穷光蛋,不免对你心怀愧疚;如果我真的变得很有钱,自然就变成个小气鬼,不免又心疼银子,每天还要提心吊胆怕你上门要债,哪里还有半分快活”在他心目中,有钱的财主大多都极为吝啬,想必自己也不能免俗。
吴戏言一叹:“你这小孩子可真是铁锅子里炒石头哼,不进油盐。”
小弦绞尽脑汁,总算想到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吴大叔也不用敲锣捉麻雀,嘻嘻,枉费心机了。”
吴戏言面色一正:“既然如此,你没有银子,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你且回家吧,下次带上银子再来找我。”小弦心有不甘:“你先等我一会,我找人借银子。”
他走到街角,左顾右盼,哪儿看得到鬼失惊的影子,刚欲张口大叫,忽想到鬼失惊身为桀骜不驯的黑道杀手之王,岂会任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他现身还好,若是不出现,自己岂不是大失面子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叫“鬼”,别人多半会当自己是个小疯子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忍住了。
吴戏言不知小弦在搞什么名堂:“我可没空等你,一会就收摊了。”小弦急道:“再给我半个时辰。”吴戏言嘿嘿一笑:“也罢,你不妨再考虑一下我的条件,半个时辰内改变了主意,尽可来找我。”
小弦正彷徨无计,眼前一亮。却见幕颜街头有一个大大的“赌”字,却是一家赌坊。他心想自己怀里还剩下一两银子,何不去碰碰运气,急忙往那赌坊跑去,走出两步又不放心,转身望着吴戏言:“先说好,你再等我半个时辰,只要我能拿来五两银子,你就必须回答问题,不能再涨价了。”
吴戏言老于江湖,如何不知小弦的心思,冷笑道:“你当君无戏言这几个字是白叫的么不过我也要提醒小兄弟一声:赌博害人不浅,莫要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小弦不理吴戏言,一溜烟跑入赌坊中。
这只是一家坊间私设的小赌场,任何人都可以来赌。小弦年纪虽小,却也畅行无阻。
赌坊里烟气缭绕,人声鼎沸,数十个形貌各异之人围着三张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