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姐姐说笑了,清幽早就不是小女孩儿,岂会被这些大男人吓着”骆清幽的声音犹如她那妙绝天下的箫音,清雅素定。她缓缓走入席边,在何其狂身旁坐下,亦是自斟一杯香茶,右手端杯,左手将面纱轻轻撩起一线,送茶入口,叹息般低低道:“何兄刚才的牛饮鲸吞,实是愧对这一杯好茶。嗯,此茶淡香悠远,入腹清凉,我竟从未喝过”
她的动作是如此轻柔,神态是如此自然,连小弦这样一个小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莫名升起一份荒诞的念头:恨不能自己也化身为那一杯清茶,好能一亲芳泽。
宫涤尘抚掌而笑:“骆姑娘果然雅致,此茶乃是小弟特意从吐蕃带来,本想亲自送往白露院请骆姑娘一品,奈何身无余暇,直到今日才一偿夙愿。”
骆清幽并不抬头,略略皱眉:“左右不过是一杯茶,谁品不是一样,何时品不是一样又何须劳动宫先生大驾”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诗酒亦须趁好年华”宫涤尘耸肩一笑,“此茶原本无名,只因欲赠骆姑娘,小弟才特意起了个煮香雪的名字,骆姑娘觉得如何”众人口中喃喃念着“煮香雪”三字,回想骆清幽方才的神情动作,均是暗暗点头。更有人暗恨自己不能抢在宫涤尘之前说出这番话,以博取佳人的一笑。
骆清幽的眼光停在宫涤尘身上,微微一愕,显然亦未想到来自吐蕃荒蛮之地的宫涤尘竟会有这般一尘不染的外表与从容的谈吐:“宫先生谬赞了,名称再风雅,亦不过是一杯供人止渴的茶。依小妹看来,诗酒亦无须趁年华,岂不闻聊追短景,不暇余妍之理。”
宫涤尘思索片刻,微微拱手一笑:“骆姑娘说得极是,纵有山林胜地,太过留恋反成市朝。小弟确是太过着相了。”
“宫先生何须如此”骆清幽垂下头,再细饮一口茶,“宝剑非因英雄才利,红粉非有佳人才香,纵是没有清幽相品,这煮香雪依然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除了饱读诗书的乱云公子与简公子外,其余人对这略含机锋的对答都似懂非懂。小弦清醒过来,忽想到自己曾怀疑宫涤尘喜欢骆清幽之事,如果宫涤尘与林青成了情敌,岂不是大事不妙
他忍不住道:“骆姑姑你有所不知,宫大哥从不喝酒,我还以为他只喝清水呢,想不到竟然喜欢饮茶”他说到“姑姑”与“大哥”时特别加重了语气,分明是有意提醒两人辈分有别。在场不少人皆听出这隐含的意思,不免暗暗偷笑。
林青又好气又好笑,桌下轻轻揪一把小弦。心知骆清幽最是脸嫩,以她的冰雪聪明,当然会听出小弦的言外之意,而林青与骆清幽一向以礼相待,小弦虽是童言稚语,却分明有成全两人之心他正要开口替骆清幽解围,却听水秀微笑道:“骆姑娘为何不解开面纱,难道怕将我这老太婆比下去了”众人早有此意,一齐拍手叫好,正好掩过骆清幽的尴尬。
骆清幽微一犹豫,右手捏住面纱一角,却并不立刻摘下:“水姐姐有所不知,非是清幽不尊重诸位,而是实在有难言之隐”她瞅了一眼含笑而立的林青,若有若无地一叹,将面纱摘下。
小弦终于看到了驰名天下第一才女的真面容却见骆清幽淡红的面色,瘦削的脸颊,微翘的小鼻子,弯而略扬的嘴角,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慵懒之意。如果仅以容貌而论,只怕还未必及得上宫涤尘与简公子,但那慵懒之中却有一种清晰可辨的英武之气。这感觉就如在一汪清澈的水泉中看到了泉底的小石子,水是水,石是石,娇柔与豪迈仿佛已合而为一,却又是如此壁垒分明。那份柔弱与刚强天衣无缝地结合,给人一种极深的印象,既亲且敬,风华绝代
唯一遗憾的,是骆清幽的右边嘴角竟然生了两个大大的水疱,不但稍稍破坏了这张动人的面容,又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生出“原来她毕竟还是个凡人,并非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仙子”的亲近之感。
武功高明之士常年百病不生。每个人都想到,只怕是林青前几日重伤,才令得骆清幽着急上火,生出这两个大水疱。但纵然知道这判断多半属实,却是谁也不敢当场说出。
只有何其狂哈哈大笑:“我说这两天骆姑娘怎么见我时总是躲躲闪闪,原来竟是这般缘故。哈哈,为此当浮一大白”说罢自顾自地举杯痛饮。
骆清幽眼中闪过一丝既慌乱又欣然的神色,竟也苦笑着端起酒杯,与何其狂对饮。小弦早猜出其中原因,心花怒放,忍不住使劲捏了一下林青的手掌。
泰亲王眼见林青等人一来便抢足了风头,指着堂中那被淡蓝幕布遮掩的对联,望着宫涤尘嘿嘿一笑:“管兄刚才既然已猜出宫先生的秘密就在其中,宫先生何不快快解开我等心头困惑”
“千岁下令,自当遵从。”宫涤尘一整面色,“实不相瞒,涤尘此次来京一为吐蕃求粮,二为完成家师的一桩心愿。”管平心思极快:“只看这席中笔墨,莫非是与文采有关那可是骆掌门、乱云公子与简公子的事了。”
宫涤尘摇摇头:“管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是家师留下的一道难题,虽与笔墨有关,但若没有技惊天下的绝世武功,却也万万解答不了。”
洪修罗冷笑:“蒙泊大国师原来是想考考我等京师人物的武功么”他身为京师三大掌门之一,又是刑部总管,在官场浸Yin久了最重名利,刚才听到宫涤尘所提及“京师六绝”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不免大失所望,此刻才忍不住略有讥讽之意。
宫涤尘不为所动,仍是不疾不徐的口气:“洪掌门可知家师近二十年来一共见过几人”
洪修罗一窒,不明所以。在场之人谁也不知道宫涤尘为何提到这无关之事,但观其为人,一言一行皆大有深意,一时无人接口。
“家师身为吐蕃国师,有些应酬自然无法避免,除去国事大典之外,这二十年来他单独会见的只有七个人除了小弟与吐蕃王,其余五人或是一派掌门,或是布衣平民。只不过,这五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宫涤尘语音微顿,一字一句道,“他们皆是拥有至高智慧之人。”
小弦脱口问道:“难道只要有至高智慧,能够解开这道题,便可以去见蒙泊国师么”宫涤尘含笑点头,却又摇摇头:“此题的答案并不唯一,所以家师相见各人的方式亦不相同。”
连沉静的骆清幽此刻都忍不住一丝好奇,缓缓发问:“有何不同”
宫涤尘并不急于回答,而是蓦然扬手。挂于堂中的那块淡蓝幕布垂下一角,露出后面的半边白绢,绢上写着两个大字:天下
小弦也还罢了,在场诸位高手全是一惊
那块幕布本是用左、中、右三枚钉子固定,可宫涤尘刚才那看似随意地一扬手却将右边铁钉凌空拔起。尽管钉子未必入墙极深,将之拔出亦并非需要极大力量,但若没有极强内力与巧妙的心法,却万万不能似这般凌空逆用真力。宫涤尘瞧起来纤秀文弱,看上去年龄亦不过二十五六,想不到竟身怀如此惊人的武功,恐怕决不在堂中大多数人之下。弟子已然如此,蒙泊大国师的武功又会到达何种境地
宫涤尘左右手再扬,幕布上剩余的两枚钉子全被拔出,幕布飘然而落,露出一整幅白绢,与上面的四个大字。
小弦喃喃读道:“试门天下这是什么意思”
宫涤尘微微一笑:“家师本欲写下试问天下四字,奈何笔力不济,那问字中间尚余一口,还请诸位补上。”
小弦大奇,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竟需要如此兴师动众虽然自己书法极差,但只要是个识字之人就可以立刻补上去,难道其中另有奥妙
其余众人皆是一怔,当然明白蒙泊大国师决不会是因“笔力不济”,定是故意如此,不由都凝神细看那四个大字。
宫涤尘长叹一声:“不瞒诸位,小弟虽随家师精研佛法多年,却仍去不掉那一份争强好胜之心,曾面对此字苦思十日,却自知无力补上。若有人能完成家师的心愿,小弟先行谢过。”众人眼望四个大字,听着宫涤尘的话,越看越是心惊
小弦瞧那“试门天下”四个大字虽是笔墨淋漓、龙飞凤舞,却也平常,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冷眼瞅着堂中诸人,除了泰亲王与太子外皆是如临大敌般观字不语,连林青的眼中都不时闪过一丝狂热的光华,委实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
良久,水秀怅然一叹:“蒙泊大国师果然写得一手好字,我补不出。”宫涤尘亦是一叹:“琴瑟王无须妄自菲薄,若有机会请去吐蕃一行,家师必将竭诚一见。”
水秀奇道:“我并没有解出此题,何能得此礼遇”宫涤尘正容道:“家师曾对小弟说过,看到这个残缺的问字,众人无非有三种态度:一种人拿起笔随意补上,大可以略过不提;第二种人是沉思良久,却始终不敢补,便如琴瑟王这般,可邀去吐蕃一见;第三种人则是洞彻全局后终于补上,小弟便将会把这补好的字亲自送给家师过目,若确有道理,国师将亲身来见”
小弦听得暗吐舌头,看来自己便是宫涤尘所说可以忽略不计的第一种人,而这梅兰堂中的其余十五人可算是集结了京师中除将军府之外的所有高手,难保其中不会出现第三种人想到这里,不由转头信心十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