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常是在广播里的口号声结束后,在工宣队长的指挥下再添上几句与本校现状有关的口号,不外乎“打倒”几个已在学校监督劳动的前校长、教导主任以及模范教师之类的人物。
对于蝶来,喊什么并不重要,过瘾的是可以振臂高呼,在人群里呼喊,就像如今的年轻人在摇滚音乐会喊叫一样,终究是可以抒在日常生活中积聚的郁闷,这是在革命后期,天安门前的红海洋回流到山川平原变成湖泊和小溪,街上墨汁淋漓的大标语大字报也经不住风吹雨打渐渐飘零,惊涛骇浪后的后悔后怕,成人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起压抑的时代,
跟着群体的口号声,毫无风险地抒了自己多余的精力被压抑的热能是件多么爽的事啊瞧瞧蝶来,用力举起手臂把自己的声量放到极限,简直是在尖叫。
口号的间隙,坐在她前一排的海参回过头朝她笑得揶揄,
“轻一点,你把我的耳膜都震破了,用得着这样积极吗”
这不是找上门讨骂吗蝶来对他惹来的怒气还没找到出口泄呢他倒好,居然还来挑衅。蝶来凤眼上的一双眉毛高高扬起,锋芒毕露,
“有几只苍蝇嗡嗡叫不准放屁”
用毛泽东诗词作为骂人武器很流行,蝶来虽然压低了嗓子,但她清亮的嗓音仍然富于穿透力地让整块人群、差不多一个班级的人都听到,大家笑了,海参也笑,笑眸对着她,好像被这个伶俐的女孩奚落是件快意的事。未料班级的骚动和喧哗声引来工宣队领队的注意,正背着手满场巡逻的工宣队队长走到他们面前板着脸问道,
“谁在起哄”
大伙又笑,眼睛看着蝶来和海参,工宣队长便轮流打量蝶来和海参,最后,目光是落在蝶来身上,不知为什么,这位三十岁的男人单眼皮里的眸子亮闪闪地罩住蝶来时,她一阵惊慌,忙不迭地朝海参一指似要把那灼人的目光引向对手,
“是他先惹我,我在喊口号,他嫌我声音响”
“你哪里是喊,你是在尖叫”海参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笑,从她的眼里看过去,是自以为聪明的男孩的嘲笑。
他的回答引来更响亮的哄笑,海参也咧开嘴笑,不乏得意,甚至队长的嘴角也掠过笑意,可他的笑有股寒气,就像阴天的风掠过,他的眸子突然有了冷酷的意味,蝶来一阵怵,不祥的预感笼罩住她,竟忘了反驳海参。
“你站起来,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喊口号的”工宣队长坚硬冰冷的声音,蝶来的脑袋嗡地响起来,头涨大成两个,但她马上现他是冲着海参命令。
笑声戛然而止,海参的脸突然苍白,他的身体像冻僵一般凝固着,有线广播里什么人在义正词严地批判着什么。
“站起来”这个形象清秀的男人喊出的声音却粗鲁蛮横。
操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蝶来的身体在微微抖动,她所恐惧的事情正在生,示众成了现实,人们看着海参,但目光也同时圈住了她。
海参慢慢起身站得笔直。
“你说她喊口号是尖叫”队长问道,冷笑着,他的目光又罩住蝶来,她的身体一阵哆嗦。
“那么你是怎么喊口号的,喊给我听听”队长的声音冷酷起来。
蝶来的上唇粘着齿龈,嘴像沙漠一样干燥,不要说喊口号,现在让她说话,大概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然后她才现这声冷酷的命令是对着她讨厌的男生。
初夜1o2
“你给我喊啊,喊啊”队长对着海参大吼。
这时有线广播喊起了口号,操场上的人们竟笑起来,一直没有做声的班主任朝这位工宣队长瞥了一眼,事实上,众人都在偷看他,蝶来却去看海参,他们目光相撞,他垂下眼帘。
“啪”比母亲的惊堂木还刺耳,工宣队长巨大的巴掌朝海参甩去,近旁的蝶来本能地抬起脸欲朝后仰,她瞥见海参半边脸肿胀起来上面印着队长的五根手指,这张变形的脸同时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蝶来只觉得一阵晕眩眼睛黑,身体失去重心般地朝罗英男身上靠去。
“老师,老师,蝶来昏过去了。”罗英男喊叫起来。
我昏过去就好了她对自己说,身体趁势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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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111
蝶来紧紧闭着眼睛,任凭罗英男和班主任以及一拨女生半扶半抬地送进学校卫生室,蝶来被扎了针灸,在难耐的酸痛中,她觉得下身一阵热流涌出,她以为自己尿出来了,惊慌地睁开眼睛抬起身体,却看到卫生室雪白的检查床上有一小滩血迹,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那新鲜的还浮在被单上的血迹立刻沾到手上,她哭了。
那天多亏床边只留下罗英男,罗英男自告奋勇回了一趟家,她的家就在学校隔壁弄堂,她给蝶来拿来她的干净罩裤给心蝶换,卫生室老师的白色药橱里居然储藏着月经草纸和卫生带。所谓卫生带,是一条宽六七公分长一尺两端有细带的两三层厚的棉布条。没有比这件物什更丑陋的东西了,以前,蝶来曾看见它挂在某些人家的天井里晒太阳,弄堂里的男生称它为“咸带鱼”。现在她得把这条丑陋的“咸带鱼”系到自己身上,她心里的羞愧是双倍的,因为经血,因为月经带,因为自己对所有这一切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