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秋心拽住他的手不放,周国富扭脸盯着她:“亏你讲得出口我老婆跑了,女儿走了,你们抓的红军婆子也没了影,我还能安身坐在这里你不要跟着,我要去看看。”
房秋心不敢再尾随,朝门外的牛牯做了个手势。牛牯会意,影子般贴在周国富身后,不料周国富同样拒绝他的陪同:
“马车轮子坏了,你快去修吧。”
牛牯手巧,五堡的油灯、风箱等物件坏了通常由他修理。周国富的马车确实坏了,牛牯没有回绝的理由,他应了声是,转身离去,雨水很快将他全身打湿,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保持一副挺拔的身姿。
周国富目送了牛牯一忽儿,撑伞走进雨中,走了几步他回了下头,看见房秋心和王妈站在厅堂口说话,房秋心朝他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慌乱。周国富缓缓吐了口烟,烟雾在密实的雨帘中变浓变白了,他的脸在这白惨惨的烟雾中若隐若现显出几分阴鸷和狠毒。他蓦地将烟斗磕灭,然后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来到了春霞娘的住处。
这些年他将瑞玉当成阿随丫环使唤,但内心深处对她仍残留了几分年轻时的记忆。当年他对瑞玉一见钟情,为了把她弄到手颇费了几分心机,不料到手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是敬重瑞玉的为人。瑞玉为他生了一崽一女,瑞玉为他操持家务,瑞玉不干涉他的行动,瑞玉不开口向他提任何要求,瑞玉任劳任怨任羞辱真的很难相信她会做出这等丑事、狠事
站在屋子中央,周国富的心肝在一点一点肿大,脸皮火辣辣的,喉咙喘得如风箱,如果瑞玉在眼前,他肯定会几烟斗砸烂她的头。
怀着这种阴狠的想法,他翻看东西时也恶狠狠的,花瓶摔破了,灯盏打翻了,桌椅掀得四脚朝天,棉被扔到了地下。可是,当他打开衣柜看见那件缝了一半的棉袄时,被愤怒烧得通红的头脑仿佛淬火后的铁块,“嗤”地冒起一股白烟,接着冷静下来。
红翻天第九章2
棉袄无疑是给他缝的,因为他颈肩痛,棉袄这两处的棉花絮得格外厚,颜色也是他中意的灰色,棉袄上的针线还没做完,别在那儿。柜子里还有几双给他做的单鞋、棉鞋,两条已经完工的夹裤,针脚做得密实、均匀,这千针万线晓得要花几多心血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能为他这样熬夜
这些年,瑞玉尽管不答理他,夫妻生活有名无实,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照料他。看到那些整齐、细致的针脚,可以想见瑞玉手上的粗糙,再对比房秋心和其他姨太太的手,他觉得有些羞愧。说真的,他玩弄了一个又一个女子,但从未考虑过瑞玉独守空床的感受。看着这间黯淡,散着孤寂气息的房间,他忽然觉得瑞玉的身子可能像门后放久了的田刨,已经锈迹斑斑了。
那个地方,她往下蹲的时候是否会出锈死时的嘎吱声呢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私下里也许早就红杏出墙了
唐师傅端正的脸庞扑进眼帘,一个暴露在他面前的瓦钵被他一拳击碎,旁边靠着的一根木棍“砰”地砸在他脚上,气得他捡起木棍就往门上摔,蓦地,他的动作停止了,他将木棍凑在鼻前嗅了嗅,又举到亮处仔细查看,只见灰白色的木棍皮上有几块红色污迹。他往食指吐了点口水,又在木棍上抹了抹,食指上沾有淡淡的红色。他肠肚一翻,脑子里“嗡”的一响,猜到事情可能不像房秋心和牛牯说的那样简单。
他从小有个怪毛病,只要闻到人血就会呕吐,为此他曾和别人打过赌。有人用猪血、鸡血、人血涂在木片上,他逐一闻过去,独独闻到人血时“嗷”地吐了,且屡试不爽。现在这木棍让他想吐,这说明了什么偏偏这木棍在瑞玉房子里,瑞玉又恰恰跑了,看来事有蹊跷
周国富这时浑身的毛孔“刷”地炸开,又一根根竖起来,房秋心和牛牯的脸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交替出现,夜叉一般狰狞。
那么说,瑞玉和女儿是被人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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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富的心扑通一跳,又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可笑。堂堂周家的太太和小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害谁有这个狗胆他按回一颗心,再到灶下佛堂转了一圈。
灶下收拾得纤尘不染,沿墙那溜封泥完好的酒坛,让他产生莫名的伤感。他知道瑞玉爱喝酒,这酒一定是她亲手酿的,现在酒仍香人已杳,周国富忽然体会到了瑞玉这些年的凄苦。
他叹息着来到了佛堂,佛堂同样打扫得窗明几净,观音菩萨依旧宝相庄严地坐在神龛里,只是香灭烬冷,让人徒生感叹。周国富不信佛,他知道瑞玉一直吃斋,但他很少到这间佛堂来,如今见了这菩萨他却莫名的膝一软,不知不觉跪倒在蒲团上。
现在他宁肯相信房秋心的话,认定这对母女俩投奔了红军,传出去虽然不好,可好歹还活在世上。讲老实话,瑞玉投红军他想得通,女儿这样做就没道理了。春霞自小被他惯大,娇、骄二气全有,平日讲吃讲穿,怕苦怕累,她跑去当红军,除非受人蛊惑,要么就是儿子春强逼得太紧,让她被迫逃婚,否则,她才不会去吃这苦呢。
女儿,去了就规矩些,千万别反水,听讲红军纪律严,谁反水抓到了要砍头的,好歹给我留条命回来。
瑞玉
周国富愣了愣,不知该在菩萨面前为瑞玉求些什么。瑞玉和唐师傅的事让他耿耿于怀,那么,就请菩萨开眼,让这对奸夫淫妇死无葬身之地吧
他诅咒着,狠狠地磕了个头下去,不意额角碰在神案上,痛得他眼冒金星。就在他暴怒之时,眼睛忽然一亮。他继续跪在蒲团上,仔细地看着神案前头的挡板,用手指轻轻地摸着,比画着。他这样做,其实不是因为那几个字看不清,而是借此稳定心绪。因为那三个字很清晰:酒有毒。
这是瑞玉的字迹,整体往右斜,那个酒字,三点水错成四点水,想当年新婚不久,他还有雅兴逼她认字,为了这个偏旁两人不晓得怄了几回气,瑞玉后来之所以不学了,与这个难以改正的错误有关,用瑞玉的话来说,她不是读书的料,她有句口头禅:“读书读得多,料字认作科”,她自己就老分不清这两个字。如今她的字用指甲刻在神案挡板上,而且内容惊人,周国富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第一次现这座围屋大得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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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第九章3
闹红后,他让五堡的周姓族人和杂姓的青年男子,全部住进了围屋,但围屋太大,那几百人只填下了围屋的一半。他住的这一半还是很清静的,以前瑞玉在时他不觉得什么,现在家里出了这等怪事,加上看见了这几个可怕的字,他忽然觉得原先固若金汤的这个家,从此不再安全了。
周国富匆匆离开佛堂,找了大脚板和小毛两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家丁,陪着他去关押过红军的青石条屋和春霞住的院子转了一圈。青石条屋里没什么痕迹,春霞的住所也收拾过,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没现什么异样,倒是大脚板给他提供了一条线索:那天的加餐并不是大娘交待的,是四姨太临时掏钱让老谢去买的酒。
“我看见四姨太把老谢叫到房间,老谢出来时笑得脸皮打皱,说是四姨太做东请大家打牙祭。”
大脚板的乌眼珠在濛濛的湿气里闪着光。小毛接着说:“那时已经断了黑,大家夜也食过了,不晓得四姨太是什么意思”
“大娘灶下有那么多酒,老谢为什么还要去买”
周国富想到那三个字和瑞玉摆在灶房那排整齐的酒坛,自言自语地道。
“老爷,听讲大娘走的那天,把酒坛全部打破了。还有呀,老爷,守大娘的阿和杉皮也不见了。”
“对呀,老爷,大娘走后的第二天,我还看到了他们,后来听讲他们害怕担责,都逃跑了。”
两个后生的话如一瓢冰水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