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声,淑娴立时屏住呼吸,怀里象有只鸟在扑腾,眼睛不知向哪看好,轻脚碎步走进屋。 “娴子,你低着头干么呀,怕见人吗”水山母亲笑嘻嘻地说道。
淑娴小心地抬眼一看,差一点大端一口气。她满脸绯红地看着坐在炕前的曹振德,羞怯地说:“大叔,你在这哪。”振德笑着说:“我来告诉你大妈,你水山哥要回来啦”“啊真的”淑娴被巨大的喜讯震动了,忘记有人在前,赤裸裸地暴露出她的过火的惊喜。
“看你,傻闺女,”水山母亲喜笑颜开,“你叔多会和你撒过谎他在区上开会,听县里来的同志说,你水山哥在县上办么个手续,到明天就来家啦。”
这一天夜里,淑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把包袱里的所有衣服拿出来,翻来复去地找着。穿上件花的,对着镜子身前身后地端量,心想这件衣服好看,小红梅花多显眼呀可是马上想到,听水山母亲说过,江水山从小就看不惯穿好吃好的。有次过年,母亲把纺一冬线赚的钱给他做了件新褂子,硬逼着才套在他身上。过不一会,他母亲到街上去,现水山还穿着原来的破旧棉袄,那件新衣服套在另一个穷孩子身上了
“他这性子不会改,八路军就爱的是个素净”淑娴想着,又找出件半新的粗布褂子穿在身上。
“哎,灰不灰蓝不蓝的,到时去看他的人准是一大堆,我挤在一群闺女媳妇里,他哪能留心到呢听他妈说,他从小就不和女孩子一起玩,当八路军的更不多眼看女人,他自然更注意不到我了”换来换去,花的太鲜,素的太土,气得姑娘不知怎么好,眼泪也快下来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淑娴和伯母、嫂子忙忙碌碌地做好饭。淑娴巴不得早吃饭,可是按老东山家的规矩,吃饭男女不合桌,等男人吃过后,女人和孩子才吃。好歹等都吃完饭,淑娴急急忙忙刷锅洗碗,失手打了个砂碗。伯母咕噜道:“又要惹你大爷火啦你今儿怎么慌手慌脚的”“挨顿骂也情愿”淑娴心里说,收拾好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仔细地梳洗起来。
她向脸上搽了层薄粉,想把眼窝下那几个小雀斑遮盖住。但是对着镜子一看,不满地想:“抹得和个花脸狼一样,叫人家一看,准骂是好打扮的懒闺女快不要粉了”用水洗去粉,又对着镜子,轻声说:“瞧瞧,这有多末好鲜红的嘴唇,不红不白的脸腮,那几个小黑点,也挺讨人看的。好,叫他看看我的真皮真面,搽胭脂抹粉哄人干什么呀,他愿要不要啊,什么我说的什么”她羞得急忙捂着脸,心慌地暗自责备自己道:“不要脸的闺女,真不知脸皮有多厚,背后想女婿”
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呼喊:“水山来家啦江水山”淑娴什么也顾不得了,穿着本来的衣服,拢着散乱的柔,慌慌张张地出了大门。
当淑娴瞪大眼睛,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望着江水山那魁梧的身体,身上耀眼的黄军装,他那精神抖擞的面容,姑娘激动得简直要叫出声来。可是她随即又看到什么,一时惊骇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明明是事实。 她现了江水山左边的空洞洞的衣袖。天哪他的胳膊少了一只,这怎么得了啊于是,淑娴身子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挤出人群,跌跌撞撞跑到家,一头扑到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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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淑娴才觉察到脸下湿淋淋的,她的眼泪把枕头湿透了,散到脸上的乱能理出水来。整整一天,她水米不沾口,脸色变黄,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真病假病地躺在炕上。她一闭上眼,面前就出现那只空洞洞的衣袖,拂他的眼睛,逼她把眼睛睁开。她一睁眼,那穿着军装的高大身材就由远而近地向她走来。她不敢看他,又闭上眼睛;可是又是那只空衣袖她真害怕再见他了啊但是她又想见到这位残废的战士,看看他是怎样生活的。她想到水山母亲,这老人,日夜惦念她的独生儿子。儿子残废了,她会多末痛苦,多末需要安慰呵于是,淑娴向伯母要了两把鸡蛋,怀着悲愁不安的心情,走进她是那样熟悉的小茅屋。
出乎姑娘意料,这位经受过丈夫牺牲打击的母亲,已经从对儿子失掉胳膊的悲伤中解脱出来。老人乐呵呵地招呼淑娴道:“闺女这两天你怎么不来啦你不早想看看你哥吗啊,你脸色有点黄,病啦”
“大妈,我是身子有点”淑娴支吾道,眼睛寻视着,“我水山哥不在家”
“是啊,一来家就忙起来啦今一早和你振德叔上区里开会去啦”水山母亲的语气里流露出明显的自豪感。“开会”淑娴吃了一惊,刚要问:“他还能工作”但又闭上嘴。
“闺女,你真是没出门。你哥一回来,就当上民兵队长啦你德秋哥,不是上区里工作了吗水山顶上他的缺。唉,这孩子从小就性急,我说他身子还不大好,歇憩几天再说吧,你振德叔也这末对他,可他不听唉,娴子,你水山哥是个愣头青,没闲着的时候。可也难说,那傻东西,精神也旺,和他爹一样”母亲一面夸奖一面埋怨,埋怨里面含着夸奖,夸奖里面带着埋怨。大凡当母亲的对别人谈儿论女,多是这样说法:初听起来她是批评,得到的印象却是表扬。前者是形式,后者是目的。
这可真使淑娴大吃一惊。照她看,少一只胳膊的人还能做什么呢水山这人可够出奇的,打了这几年仗,胳膊都打掉一只,身上带着无数伤疤,复员回来还当干部民兵队长,还没拿够枪他就一点没想想少只胳膊是多末不幸和痛苦吗
“大妈,俺水山哥的身子还好吗”淑娴轻声同,把水山母亲正给他缝着的白小褂拿过手,引上线缝起来。“看样还结实,来家就给我挑了几担水。”母亲满意地说,又叹息道,“唉,闺女毕竟他身子不全啦,也二十几的人啦,能给他说房媳妇,就了我这辈子的心事啦”
淑娴把头埋下,悄声说:“你就给他找媒人吧。”水山母亲沉重地说:“我老担心没人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