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去不去”不见儿子动一下,母亲伸出手要打,但又缩回来。儿子是那样高大地矗立在她面前,她要打一巴掌,还得扶着他的身子跷起脚才能触到他的脸。她做母亲的显得多末无力啊于是,她重新回到炕上,哭了,伤心地哭了。水山见母亲哭得可怜,上前把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妈,妈你听我告诉你,我不能去给蒋家赔礼,也无礼可赔,不能去,万万不能去妈,他是地主、反动派,和咱是两路人。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儿子做得对”
母亲质问道:“难道人家搭救你爹咱能忘啦这末做,对得起你爹”
“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这末坏的人,怎么会有真心救我爹救我爹的是党,恩情该记在咱们党身上再说,妈,不能为私情不工作。我不是为咱家去斗他,是为大伙,为革命我爹也是为这个死的,儿对得起爹”
“孩子,妈也知道好歹白黑。”老母亲平静了些,“就是我心里老放不下,怕伤天害理啊”
“妈,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两下吧,这礼是断断赔不得对反动派要使枪杆子,只有他们向咱们低头投降,咱们宁可头断下来也不能向他们躬腰妈,你生儿子的气,就打吧,摸不到,我趴下”水山驯服地弯身把头伸进母亲的怀抱,拉她的手向脸上放,“打呀,妈”
母亲的心象被孩子的手捧起来了似的,慈爱的暖流无止境地挥。她抚摸着儿子的五官,又悲又疼地说:“好孩子,我的儿你从小挨财主的打,挨守门狗的咬,鬼子把你的胳膊都打去一只,妈哪舍得再打你呀亲都亲不过来啊我的儿,妈再不疼你,谁疼你啊”
水山那沸腾的心使眼睛闪着泪花。他热烈地说:“妈,还有人疼我。水山是你儿子,他又是共产党员党疼他,比妈还亲。妈,你会明白,儿子听党的话,比听妈的话要紧。妈对事有些不明白,我有时不听妈的话,就是为这个”
第十五章
“我说的不假吧,舅共产党一向不讲强迫,这次却逼着你们中农借粮食,就是他们眼见中央军快到啦,急红眼啦再过些天,就要共产啦对中农也象对付地主一样,扫地出门,有的还要杀头”王镯子流水般地学述孙承祖的话,她的少眉毛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老东山坐在墙根的阴凉里,闭口抽烟。他脸色阴沉,心里为上午被江水山强迫借粮一事积压着气恼。他很气愤,也很伤心。自从解放以来,他第一次受到干部的这种强迫,尤其是政府明明说是要自愿的事,一翻脸就改变作法了。难道说,共产党对中农的态度真变了这就要共产这样一来,老东山不富不穷的舒适日子,在共产党的天底下也过不成了啊看江水山当时的表现,几乎要动枪打人,多使人寒心呵在老东山眼里,干部就是共产党,不去分析那是一个人的行动。他相信,江水山的作法,是得到上级允许的。
听着外甥女王镯子说的中央军要来的话,老东山心里更加难过。他很怕中央军来。在旧社会他所遭受的压迫和辛酸,是永远深留心间的。他希望共产党得胜。有时听到敌人进攻得厉害,心里很为解放军着急、使劲。儿子儒春去参军虽说是处于不得已,但老东山还是认识到青年应该去参军,去打反动派;如果是叫他儿子去当国民党兵,就是再强迫他也是不自愿的。
老东山现在的心情是最怕中央军来,担心再过旧社会的生活;但共产党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强迫他借粮,听王镯子说就要共产,拿中农当地主论,也使他痛心,悲哀,惊恐,随之也就产生了愤懑情绪。
“事到如今,也就凭人家摆布吧,唉”老东山难过地说着,深叹一口气。
“不能听他们摆布”王镯子煽风点火,“共产党是得寸进尺,打完地主打富农,地富光了扫中农。这样下去,咱们不就完蛋啦”
“不听人家的还有么法子”老东山摇摇头。
“舅,我不是告诉过你,中央军要来”
“它们来对咱有么好处,过去的罪我不是没受过,命都差点送了”老东山提高了声音,“老蒋更杀人”
王镯子见他这种表示,怕话说得太露骨收不了场,就顺杆爬了:“舅说的在理,国民党也祸害人。不过”她顿了一下,“干部强迫咱们,咱们也强迫他们。舅,你是老实人,说话有人听,就去找孙守财那几家被强迫过的商量商量,上政府告村干部一状。”
老东山听着,心里有些活动。他想,这倒是个办法。一方面是出出这口气,更重要的是测量一下共产党是不是对中农的政策真的改变了,改变到什么程度,从而确定他今后对新社会应采取怎样的态度。他对拿出去的粮食,早已失去收回的信心了。他抽出嘴里的烟嘴,睁眼看着外甥女,说:“这个主意使得”
“舅,你真有见识”王镯子高兴地叫起来,老东山这还是第一次公开表示听了她的话。“舅,你立时出门办吧,家有活我帮忙。”
“急什么,我要等一两天,看看村里的风声再说。”老东山稳重地说道,重新闭上眼睛,“镯子,你不要在外面多嘴,这不关乎你的事。”
“嗯,哎”王镯子煞了喜风,又忙解释道,“我对谁也不瞎说,是见舅不出门,有事就跑来关照你几句。舅,你也别见外呀”
王镯子满怀喜悦地辞别老东山,走出不远,迎面碰上她母亲。王镯子她父亲在世时很宠爱她,纵性娇惯,她母亲却对她哥偏心些,使王镯子从小就对母亲不好。王镯子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支使寡母亲,欺压妈妈了。她哥王井魁大了出去做买卖,后来当上汉奸不在家,王镯子就成了一家之主,以虐待母亲闻名。
王镯子出嫁后,更对她妈没口好气,生怕她沾了自己的光,视老娘为累赘。
“你上哪去”王镯子没好气地问。
她母亲翻她一眼,说:“找你舅。”
王镯子本想走过去,但注意到她母亲的神色有些慌乱,又想起有好些天没见她的面,就疑惑地问:“找俺舅干么”“你管不着”老太婆走过去了。
王镯子越生疑,赶上去扯住她的衣袖,声音变软了:“妈,你有么事,还瞒着闺女”
老太婆看看她,眼睛浮动着泪水,悲哀地说:“你还知道有妈你哥”
“他怎么啦”王镯子吃惊。
“他”
经不住女儿的巧言套取,老太婆说出了真情。
老东山嫡亲的外甥、王镯子的哥哥王井魁,这个富农出身的青年,他的罪恶远比山河村人们知道的要多。他不但在日寇“扫荡”中引日伪军抢粮烧房,在其它地方还做了不少坏勾当,身负三条人命血债。日本投降后,烟台被八路军解放,王井魁伪装起来隐蔽了一个时期,潜逃到蒋管区,当了中央军的排长。
国民党孤注一掷要和解放军在鲁中地区决一死战的企图,被人民解放军歼其主力整编七十四师之后,一时土崩瓦解了。王井魁身负轻伤,和大批蒋军一起做了俘虏。他改名换姓,隐瞒了真实籍贯和身份,暂时混进人民军队里,做着下步路的打算。
孟良崮战役失利后,蒋介石又调兵遣将,集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