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刚要上前,蒋殿人跳上灶台,狂吠乱骂:“你们这些穷棒子等着吧,共产党的香烧不了几天啦天就要变啦不等我全家的坟头长草,就有人替我报仇你们是天生的穷种子共产党救不了你们的命,挖不掉你们的穷根”
叭叭叭三颗灼热的子弹,从江水山枪口里愤怒地射出来。蒋殿人嘶声叫着摔倒在他胖老婆身上。
孙承祖闷头喝了几盅酒,最后一倒酒壶,里面空了。他气恼地把锡壶掷到炕上,一仰身,颓丧地躺下了。
他和蒋殿人事先有万无一失的把握,能将四万多斤公粮化为灰烬。岂知一个衰弱的老头子,竟没命地救出粮食,损失的最多有千把斤,并且把蒋殿人的命也断送了。孙承祖感到不幸中之大幸,是蒋殿人没向共产党屈服。否则,连他孙承祖和“刮地皮”一伙,也要遭杀身之祸了。接连两次大破坏都未成功,党羽又前后丧生,使孙承祖感到悲哀,丧气。他怕村里为此起疑,一直窝藏在地洞里,吩咐王镯子行走谨慎,常在外面听风声。这样过去了两天,没有风吹草动,他这才舒口气,爬出来松快一下。
过一会,王镯子回来了。她脸子很阴沉地说:“他奶奶的参加追悼会的有好几百人,送葬时全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去了死个老头子,就和死祖宗一样,好多人哭出了声。”
“谁在会上讲话”孙承祖留心地问。
“曹振德不在家,还有谁一只胳膊的”
“他说什么”
“还是那些话,要大家不流泪,使出吃奶的劲打反动派”王镯子又骂起来,“这个四肢不全的江水山,国军来了先把他那只右胳膊砍去,再叫他挥着枪,向反动派开火”孙承祖沉闷地说:“国军来了还能留着他的头不知怎么闹的,为什么还打不过来老在西面停着”
“谁说的不是你舅走了也不来啦。你还说北河大水国军就来了,水过一次啦,连影也没有。幸亏早和江任保拉扯上,不然,过几个月我肚子大了,就唉”王镯子抱怨地伤心地说,“杀人家没杀成,落得我家两口送命”“你想妈啦”孙承祖揶揄地冷笑一声。
“那老东西死就死啦,不打死她把我也抓了可我哥”
“那也是他自己找的”孙承祖气恨地说,“不提这些啦,以后要紧。”
“那你打算怎么办”
“国军老不过来,我也要走了。”
“走你走,撂下我,我跟谁去你不能走,在家老老实实躲着,别再动他们好了。”
“不动办不到,我不是一般的国民党员杀不尽共产党,就没我们的天下”孙承祖咬着牙根说。
“天哪,我可怕啦”王镯子呜咽起来。
孙承祖想了一想,安慰她道:“好,我不走。叫共产党吓跑了,不是好汉,也没完成党国交给我的任务。”他转脸问她:“孙俊英今天去送曹冷元的葬没有”
她才不出这个门。“王镯子心里又酸溜溜的了,”你老和她去胡闹,能管屁用“
“这是烧热了再打铁,看她的表示对我算贴心了。再加一把劲,就是我们的人了”孙承祖思忖道,“现在咱们是单枪匹马,非把她拉住不可。”
“你小心她的肚子再大了。”王镯子说着扭过身。“这你放心,她在牟平时就不会生孩子了。”孙承祖淡漠地笑笑,又嘱咐她,“老东山改变了态度,你以后少去。”王镯子愤慨地说:“我还多去干什么幸亏你有话在先,我鼓动他时从来没说露骨话,不然又是麻烦。老东西,怎么冯寡妇没憋死他,今儿还拄着拐来开追悼会”
掩埋曹冷元老人灵柩的那天,夕阳斜射时分,去桃村支前的人们回来了。春玲来到家门口,门锁着,她忽闪了几下睫毛,就抱着扁担朝儒春家里来了。
“奇怪,怎么门没闩”春玲打量着瓦门楼底下虚掩着的大门,惊异地自语道。她小心地推开门,防备着门后的狗的袭击。但是这次却不见有狗声,她大着胆子跨进门槛:狗没有了。
春玲把扁担靠墙别好,轻脚走进屋门,眼睛突然瞪大了朝着门口的正间的北墙上,她从前来此先刺进眼里的那张满布苍蝇屎的灶王爷画,消失了;代替灶王爷的,是一张不大的戴着八角帽的毛主席的肖像。骤然,春玲浑身通过一股强烈的暖流,觉得这屋子特别明亮,与从前完全变了样。她不由地站住脚,向那张毛主席像望了一会才走进里间。春玲见一个人脸朝里趟在炕上,他的头刚剃过,闪着耀眼的亮光。春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寻找什么似的在这颗头上巡视一遭,才确信那条向她撅过、甩过多少次的小辫子是剃掉了,老东山留了五十多年的辫子,至此断根了
“大爷,你好呀”她温和地问候道。
老东山转过头,望着来人,愣了一霎,忽地翻身坐起,欣喜地叫道:“啊,玲子你回来啦”他立刻下炕。对方的反应感染了姑娘,她拦住他,亲切地说:“大爷你快趟下,你有病”
“没病,我快好啦”老东山坚持要下炕,推让了好一会,春玲落坐炕沿后,他才坐定了。他见春玲身布旅尘,还带着包干粮的包袱皮,即忙说:“孩子,你是才回家快做饭吃”
“不用,大爷我不饿,饿了我自己会动手”春玲拦挡住他,突见老东山的眼睛闭紧,泪水淌了出来。她吃惊,急问:“大爷你怎么啦”
“哦”老东山不顾害羞地在未过门的儿媳面前拭着老泪,“我对不起你,玲子”
春玲深深被老头子的行为打动了心,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大爷,别难受,过去的事就算啦”
老东山装上烟锅,春玲给他点上火。他抽了几口,沉痛地说:“玲子你大爷自以为聪明一辈子,糊涂事都叫我干啦过去,你们当干部的不管说什么,我是半个心听着。我眼睛只瞅着自己的几亩地,也把别人看得和自个一般大。这次我病了,不听你、你爹和水山的话,找冯寡妇那个糟蹋人的坏蛋来跳神,差一点把我的老命害啦我只以为活不得了。幸亏水山大侄找来药先生,救了我这条命唉,直到要做鬼了我才知道痛啦这些天我前前后后想了多少遍,觉着从前我错啦,错在没全听共产党的话上。神仙是骗人,亲戚不顶用,王井魁能把亲生娘打死,只有跟着共产党,受不了骗,没有坏处,净得好处唉你大爷算转过这个弯来了,以往对共产党不自愿的事,都该自愿才对。我求闺女你,别忌恨大爷,别不理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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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你放心”春玲亲热地说,“过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俺爹俺姐也批评过我,爱动脾气,性子太倔好啦,大爷往后咱们齐心协力,一块打反动派嗳呀,我真高兴呀”
老东山和未过门的儿媳妇,父女般地谈着,似乎他们之间过去并没有生什么纠纷和不快。
“大爷,俺大妈和俺哥嫂他们呢”春玲以一家人的情感称道着。
“你哥你嫂都下地啦,你大妈抱着你侄子,到看孩子组给妇女变工队哄孩子去啦”老东山用一家人的语气回答着。“俺嫂也参加生产啦”春玲惊喜。
“哦,全家都入组织啦”老东山自豪地说,并着重点明,“我是农救会员”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