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正了正神色,决定再与拉玛周旋几轮,套一套他的话。于是她假装不明白拉玛的解释,淡淡地问道,“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拉玛一顿,随即无可奈何地回复她道,“我这就要告诉你,你自己停在这里不走。”
艾薇歪了歪头,“这里不错,就在这里说不好吗。”
“你这个女人,真是话多!”拉玛有些丧气地走到艾薇身边,伸出结实的双手,不顾她的惊讶与反对,一把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在外面随便就说了。我可不想叫人听了!”
“喂!你做什么!”艾薇脑里嗡地一声,本能地用手推着拉玛结实的胸膛,“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你去就是了。快把我放下来。”
“不、要!”拉玛坚定地回绝了她,“如果把你扛着,怕你又要吐在我的身上;如果让你走,你又不走,那我只好这样。”双手用力把她抱得更紧,牢牢地将她固在自己的怀里,快步穿过了绿洲。
过了片刻,两人到达了一座较为宽敞的房前。虽然建筑的方式与质量与其他房子相仿,但是显而易见,作为这票努比亚人的首领,拉玛所住的房子修建得相对小心。洁净的泥砖、木与草制成的顶棚整齐的木门,在木门的正中央还挂了一尾饱满的翎羽。这就好像拉玛的门牌一样,证明了他的地位吧。
好像意识到艾薇对门口装饰品的注意,拉玛一边抱着艾薇走进屋里,一边随口解释到,“那颗羽毛是我成|人的时候古实最勇敢的战士送给我的,他让我用这颗翎毛做一支箭——当然不是真的拿来用的箭。但是我很喜欢它的形状,于是便没有舍得真的将它镶嵌在其他的物质之上了。”
话刚说完,他已经将艾薇放到了铺着简单地毯的地面上,然后退后了一步,随意地坐在了她的面前,大大地呼了口气,在艾薇没有来得及说出任何话语的时候抢先开口,“别紧张,我说了不会伤害你,你现在听我好好说吧。”
艾薇点点头,乖乖地坐在拉玛前面不再多问。但是见到刚才那颗毛色亮丽、形状饱满的翎毛,艾薇只觉得拉玛的疑点更多了。她决定不再继续追问,她有信心,照此下去,拉玛的身份迟早都会被她发现,不必急于一时。
看到艾薇总算服从了他的指挥,拉玛不由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结实的大手忍不住伸了出去,轻轻摸了摸艾薇银色的发丝,嘴里嘟囔着,“女孩子就该这样。”在艾薇还在愣神的时候,他继续说了下去,“长话短说,我要在三天后攻打阿布辛贝勒,你是目前军队里第一个知道这个信息的人。阿布辛贝勒处有一堡垒,是通往埃及的重要关口,十分难以拿下。但如果拿下,埃及想要从此处进攻古实也绝非易事——我要你假扮埃及的公主,在堡垒处,我要利用你削弱埃及士兵的战斗力。”
拉玛快速地给艾薇讲述着他的计划,中间稍稍停顿,深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艾薇浅灰的眸子,好似在确认她是否理解他所说的话。
艾薇不由微微颔首,“你说的我都明白,那么我除了当一个道具外还有什么其他?”
初听到艾薇的回答,拉玛脸上几乎有些许轻轻的惊讶,随即惊讶便转为了微笑,他不住点头,甚至略带赞许地说道,“没想到你身为一个奴隶,理解能力还很不错。不错,你就是我的一个筹码,但你要注意,最近不要做出任何奇怪的动作,比如很不合公主的用语。整个军团里,目前只有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公主,我不希望你会泄露这个秘密……”
换言之,除了拉玛认为艾薇是一名叫做奈菲尔塔利的侍女,是公主的替身之外,其他人都会以为艾薇是真正的公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其实只有拉玛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而已。
想到这里,艾薇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忍住自己的笑意说了下去,“那么,你就不怕我给拉美西斯通风报信吗?”她轻轻挑起眉头,“表面顺从你的意思,买通你的手下,向拉美西斯出卖你的计划。”
拉玛一顿,随即发出一阵令艾薇感到沮丧的大笑。
“你到底笑什么!”白皙的少女不由嘟起了嘴,略带不满地盯着拉玛。拉玛有一口很洁白的牙齿,这一点在古代是十分难得的,艾薇如是想。这时,年轻的努比亚人一边用力地笑着,一边又自然地将手伸过来,想要拍艾薇的头。艾薇身体灵巧地往边上一躲,又问了一次,“笑什么啊!”
“我是笑……哎,” 拉玛叹了口气,“你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吗?这里即使骑快马,到达阿布辛贝勒也要二日。而从阿布辛贝到达法老所在的底比斯则至少还需要更多二日的光景。就算你现在出去通风报信,那个人要在没有被我们发现的情况下、不吃不喝策马狂奔四天日夜不停才能把消息送到法老那里,而集结军队,行军至阿布辛贝勒,再快也要三日余。但是我们要出发的日期是——”
他故意停顿,深棕色的眸子里没了方才的笑意。
“明日。”
淡淡的两个字让艾薇的心微微一跳。虽然明知拉玛的力量无法与拉美西斯抗衡,就算他兵法出众,一次寻常的扰境也不会影响拉美西斯的生命。但是……她深深地吸气,尽力让自己的心恢复往日的平静。却只听拉玛充满着干劲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的存在,拉美西斯早已注意,正因如此,之前的战斗一直处于下风。但是,这次所有可能流出去的信息源都已经清理,连我的士兵都不知道明天出征的详细计划,我一定要出其不意,拿下阿布辛贝勒!”
他,早已注意……吗?
第十八章 (下)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轻轻扣响。拉玛迅速地看了艾薇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说,随即便又将身体退后了一些,不再说话。片刻,只见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名黑发的少女走了进来。
艾薇定睛一看,来人的年纪与自己相仿,有着淡棕色的皮肤、黑白分明的双眼、颀长浓密的睫毛,其面目与其说是好像非努比亚人,不如说更像埃及南部的少女。她同样身穿白色长裙,一根樱红发带俏皮地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了起来。她手里端着水和面包,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房间,黑黑的眼睛一直盯着艾薇。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开脸,对着拉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脸颊两侧露出浅浅的酒窝:“送饭来了。”
“噢,谢谢。”拉玛指了指床边的矮柜。
少女将水壶同面包小心地放到柜上,退后几步,歪头看着二人想了想,随即竟在地板上就这样一并坐了下来。
“水是我从泉里新汲的,面包是早上烤好的,现在吃会比较好吃。”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艾薇,眼里闪着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戒备的光芒。
拉玛用努比亚语对她说了什么,少女一抬头,却是用埃及语回了话去,“我在这里呆一会,平时你吃饭的时候,我也都呆在这里啊。”之后,她竟索性用双手撑住下巴,带着一丝微笑地看着艾薇。
“吃吧,不然会饿。”
艾薇不由有些犹豫地看了拉玛一眼,拉玛站起身来,从柜子上把食物拿过来,径自先伸手拿了一块面包,吃了几口,又喝了一大口水。
少女笑得开心,“拉玛,很好吃吧。”
艾薇却知道,拉玛明白自己担心其中会落毒,吃了这两口,其实是让她大大放松了下来,心里不由为他这细小而体贴的举动而感到一丝宽慰。想到在尼罗河畔,他毕竟让自己的属下将自己随行的埃及军队的尸体一一埋起。他并非享受杀戮,或许真的如他所说,他只是不想让消息外泄才出此下策。虽然残忍,但在两军相接之时,也是没有办法的。“也许他不是那种大恶之人吧”,心里渐渐有了这样的想法。
此时拉玛却回过头来,对艾薇轻轻说,“艾薇,吃吧。”
艾薇点点头,随即伸手拿了一块。
少女睁大眼睛,看向艾薇,“你就是艾薇公主?起初我听人家这样说,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然后,她竟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对着艾薇虔诚地以埃及的方式行了一个大礼。
拿到嘴边的面包又被艾薇放了下去,她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扶起眼前的少女,轻轻地问,“……你是埃及人吗?”
少女开心地一笑,“是啊~我叫做莲。不过我很小就来古实了。”
“噢,莲,”艾薇扶着少女一同坐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了下去,“为什么来古实呢?你的家人呢?”
莲扰扰脸,“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陛下说为了两国交好,赏赐不少宝贝给古实国王。我就是那个时候被赏赐的奴隶。因为是国赐,我已经是古实的人,所以我无法再回到埃及……至于我的家人嘛。”
莲皱了皱眉,艾薇也不急着追问,只是一边小口地喝着水,一边静静地等待她往下说。过了一会,那少女终于扯出个笑容,继续开口,“我的母亲一直都在宫里做事,但似乎她服侍的人很遭人妒嫉,母亲也就容易遭到排挤。正因如此,我才会被指赐来古实。母亲到很大年纪才有了我这个唯一的女儿……所以那个时候,母亲的眼睛几乎要哭瞎了。”她的脸上隐隐有些忧郁,“可能她以为我已经被古实的国王虐待致死了吧,但幸好有拉玛……”
“莲,不要多说。”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吃东西的拉玛突然抬起头,略带不满地打断了莲。
“拉玛?”莲不由有一点不满地嘟起了嘴,竟有些赌气一般地反而继续看向艾薇,坚持地继续了下去,“古实国王的残虐,公主应该也听说过吧?”
艾薇一楞,竟有些不解地看向莲。确实,她从未听说过,从来没有人向她形容过自己即将嫁与的古实国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莲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艾薇,“公主,他们把您嫁到这里,难道连句解释都没有吗?古实的国王是埃及不折不扣的傀儡,依附着埃及的力量,才勉强在纷争的部落里站稳,获得名义上的王权。国王本人脾气十分暴躁,一直以来不顾国家兴亡,只是一味地加重各种名目繁多的工事,研究各种酷刑。甚至连十岁不满的小孩,他也会用最残忍的刑法折磨,而自己就在一边喝酒吃肉……”
“莲,住嘴。”拉玛的眼睛微微下垂,冷淡地这样说道。
但是莲却越说越激动,“国王早已激起了民众的不满,古实所谓的王族早已腐烂,只剩一个任人操纵的外壳,除了——”
“莲!”拉玛用力地将手中的泥塑水杯放到地面,不甚结实的杯子发出了乌钝的响声,仿佛就要碎裂。拉玛加大音量,重新说了一次,“住口!”
莲一楞,随即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她身体前倾了一下,拉住拉玛结实的手臂,嘴里呜咽地说着,“拉玛……?”
拉玛依旧板着脸,艾薇却眼尖地发现那犀利的眼里染着一丝温柔的为难。但紧接着,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命令一般地对莲说,“出去休息吧。”
莲一楞,第一个反应便是想拼命地摇头,但是在看到拉玛没有表情的脸之后,又好像是身体的本能一般,十分不情愿地站起身来,犹豫地看了艾薇一眼,随即对二人小心地弯腰行了一礼,眼里噙着泪水,慢慢地转身走出了门去。
木门关闭的那一刹,拉玛吐了一口气,不由有些放松一般地垂下头来,“第一次发现莲的时候,确实有五、六年了吧,侥幸从行队里逃跑却不能回到埃及的她,正绝望地打算从尼罗河畔跳下去——虽然她是埃及人,但是在憎恨古实国王的同时,或多或少,她心里也埋着几分对拉美西斯的憎恶吧。”说到这里,他倏地抬眼,如鹰的眼睛犀利地锁住艾薇,他缓缓开口问道,
“你呢?”
只用了一秒,艾薇便明白拉玛问话的意思。明明只要装作憎恨拉美西斯的样子,就可以平安过关,但答案却迟迟地、无论怎样都无法说出口。脑里乱成一团,莲的话、拉玛的话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飞来飞去,融合、交织、最后化为一片深深的灰色的雾。
拉美西斯早已注意的存在、拉美西斯早已知道的暴虐、拉美西斯早就明白的危险……
究竟,什么是她来古实的意义……
“奈菲尔塔利……?你怎么了?”耳边听到谁在说话,低沉的声音触动着她的神经,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紊乱,心底掀起令人窒息疼痛。她抬起脸来,却谁的脸都看不清,灰色的眼里好似盛满了透明的泪水,但却干涸得什么也无法掉落。
拉玛不由慌了手脚,似乎鲜少见到莲以外的女孩子哭,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艾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抬起,好像要去为她擦拭掉那并未滴落的眼泪。
“他……”
清脆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绝望地如同失去全部火星的灰烬。
拉玛看着艾薇,抬起的手就这样停在了空中。
“拉美西斯……”
他是知道的,她只是诱饵吧!什么目的,什么计划。她好想大声地叫出来,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大哭出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的时候多么恐怖,自己差点被拉玛扔入尼罗河又是多么令人惧怕,暴虐的古实国王又会将她怎样!
——如果,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脑里乱成一片,眼前的画面好似在不停的晃动,心底却渐渐地涌起难以控制的酸楚,记忆里隐隐划过许久前恍惚经历的一幕。
斜阳透过窗子落入华丽的寝宫,映在金色的床饰上几乎晃痛了她的眼。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结实的手臂牢牢固住她的身体,那样紧密的距离,她几乎可以听到他每一下心跳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的气息。
明知他对自己有心,她却刻意刁难。不想他却百依百顺,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一口应承。
“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如果是合理的,那么你要一,我给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样可以作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占用法老寝室,私自任命贴身侍从,甚至不合礼法参与政要议事。
满足你,满足你……不管要什么都满足你。
这样的骄纵、这样的溺宠,只为她的一句承诺。
她始终没有恪守,他始终没有等到。
时间的力量如此强大,历史的进程如此无情!既定的未来,只能对应唯一的过去。那偏离的时空,早已随着黄金镯彻底粉碎,消失在了恒久的虚无里。唇边泛起一丝悲切的笑意。都过去了,回忆竟然就这样灰飞烟灭。仿佛因果报应一般,一切的变化如此天翻地覆,令人无所适从。
如今的她,不过是他全盘棋局中一颗小小棋子。下棋的人,又怎会被这小小的棋子迷惑了心智。不管向前、向后还是从棋盘上被拿下,甚至是被丢弃、碾碎,又有何关系。
你听说过下棋的人爱上棋子吗?
况且对于拉美西斯来说,这世上有太多颗一样的棋子。
她真的,早已什么都不算了吧。
绝对不要离开冬——
……突然心里隐隐闪过拉美西斯说过的话。
一句淡淡的嘱咐,就好像一颗极细的针。穿透脆弱的耳膜,刺进了麻木的脑里。
也许有一点点,他不希望她死吧?但是那一点点的份量,究竟有多少呢?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却不再说话。生怕自己带了哽咽的声音会转换为点点的呜咽。她要忍耐,为了扮演好这一枚棋子,为了能够帮助他……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在这个地方。
她抬起头,灰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拉玛,等待自己的呼吸恢复日常的平静,她继续自己的话,“拉美西斯,是埃及的法老……我是法老手里渺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棋子,谈不上恨,或者不恨。我只想和我的兄长一起活下去,不管忤逆任何教条,不管背叛任何信念。”
拉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