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下,这位是我重要的朋友,你给她喝了什么!”
伊笛没有看她,只是对着艾薇说,“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命悬在一片薄薄的意识之间,你若不回去,怕就会迷失在时空的夹缝,永远不能醒来。 ”
艾薇看着她,水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没有说话。比非图上前一步,拨开伊笛扣住艾薇的手,挡在二人中间,冰冷地回话,“艾薇是我的人,伊笛殿下,你该回到父王身边。”
“艾薇……?”伊笛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然后又仔细地看向艾薇,灰色的眸子一直探究地打量着她的每一寸长相,深邃的眼眶,小巧却挺立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和精致的脸庞。她皮肤白皙,但是五官却又有一点点东方的感觉。她虽然瘦小,但是有一股极具爆发力的活力仿佛正隐隐掩在身体内侧。她拥有如同正午的阳光一般淡淡金色的直发,还有好像埃及的晴空一样蔚蓝的双眼。
那双眼睛,那双目光犀利、充满着智慧的眼睛,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但是,她自己摇了摇头,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瓶子,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但是,这怎么可能,一切都乱了……”
“伊笛殿下,请回去。”比非图的声音里已经带有了命令的口吻。孟图斯和礼塔赫各上前一步,静静地站在比非图身侧,三个人戒备地将艾薇与缇茜隔离开来,全然不顾这个行为有失礼节。
伊笛却看直勾勾地看着艾薇,不愿退让,“艾薇,你喝了荷鲁斯之眼化成的液体,你应该记得自己的过往吧。”
比非图与礼塔赫都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艾薇。
艾薇伫立在离开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双水蓝的眼睛被黑暗晕为了幽静的深蓝。这一刻,在其他人眼里,她仿佛没有呼吸。在四周一片纷乱的场景和人们喃喃的祈祷声里,她显得是这样静默、出尘、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比非图伸手过去,想要拉住她,指尖拂过她洁白的长裙,却好像只是碰触到空气一般。他有些慌了,不由又向前迫近了几步。
艾薇只是站在那里,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
远处似乎听到回复冷静的塞提一世恼怒地命令他的宠妃以及第七王子拉美斯回到阴影下。
远处似乎听到手持兵械的士兵匆匆的脚步声。
远处似乎听到人群里阵阵轻微的马蚤乱。
黑暗里,胸腔里鼓起巨大的潮汐。
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极热的水流在冲击着四肢的每一个地方,最后流入胸口的诺大空洞。猛地,斑斓的画面跳入脑海。
她看到了一堵美丽的墙,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画满了她似曾相识的花朵。
眨眼,又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祭司将权杖落在她的手臂旁,温和地咏唱,“从今天起,你是……”
回首,水蓝色的旗帜迎着温和的风慢慢地卷动,缓缓落下的夕阳将战士的尸体晕染起悲壮的深红。
侧身,绛紫深黑旗旁冰蓝的双眼带着笑意一晃而过。
低头,她站在一片冰冷的水里,池子宛若一枚流动的调色盘,蓝色由深至浅,好像□的晚空一般洁净透彻。
而抬头,向前望去,少女手持匕首,哭泣着向她冲过来。
耳边似有谁在惊叹,余光里一抹透彻的琥珀色倏地划过……
猛地,眼前一片猩热的红色,凌乱地将目光所能及的所有地方铺上一片错落刺眼的色彩,胸口一阵猛烈的剧痛——
记忆如同不停坠落的亿万星辰,狠狠地嵌进她的心里——
眼前猛地一片斑斓的色彩扑面而来,随即化为耀眼的白光吞没了她所有的视线。
她怎会忘记,为了保护他,她已经死了……
一束金光冲破黑暗射了进来,落在比非图与艾薇的中间。比非图对艾薇伸出手来,她只沉默地微微摇首,微笑的眼里已经带有了闪烁的泪光。他透着光线,她的面孔变得格外朦胧,眯起眼,琥珀色里染上了丝丝绝望。安顿好塞提王的孟图斯匆匆领命赶来,金色铠甲的近卫队一躬身念着多有得罪,扣住了比非图的臂膀。
金光一缕又一缕地从天上洒落下来。艾薇伸出双手,看向自己的双臂,洁白的手臂在光线的照射下竟微微有些透明。他的身体被卫兵们强拉着,走向花船另一侧的神庙,她的脚却好像生了根,无法动弹,他猛地眸子一紧,带着恨意地看向伊笛,“伊笛,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我定叫你的艾薇公主偿命。”
伊笛皱眉,摇头的时候只是缓缓叹息,“她本身就是虚幻的。她随着荷鲁斯之眼走了,我们能够剩下的,只是记忆的影子。”
“影子……”礼塔赫站在一边,看着渐渐露脸的阿蒙拉神,在沙地上勾勒出他模糊的影子。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过满脸焦急的比非图,“那是永远抓不到,终将被忽略的存在。”
阿蒙@拉神渐渐从黑暗的阴影之下露出原本的尊威,天空再一次恢复沁人心扉的湛蓝,金色的光芒充满了每一个角落,远处的寺庙里隐隐传来祭司祈祷的鸣唱。艾薇伸出手,她已经碰不到自己,只是在低头的时候,泪水争先恐后地不住向地面掉落,不知是喜悦或是悲哀,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模糊,再也看不到周遭的样子。
荷鲁斯之眼,神与她开下的玩笑。
二十一世纪侯爵家的花园里,从老妪手中接过那个小瓶、喝尽了最后一滴鲜红液体的那一刹,她一直在寻找的荷鲁斯之眼,便已经彻底消失了。从那一刻起,她无尽的追寻,只不过是早已消失的存在。
缇茜啊缇茜,她是知道自己手中的就是荷鲁斯之眼的,为何还要让她徒有此行!
让她再次遇见他,目睹他爱着别的女人,目睹他对自己的不屑一顾,目睹在命运面前二人无限纠缠的不堪一击。
一种剧烈笑意凶猛地冲击着她的脑海,她究竟犯下何等罪孽,使得她如同渺小一颗的珠子,在命运设下的螺旋里无尽的重复着徒劳的轨迹。每一次见面,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不管他们各自是处于怎样的地位,他们总是会相遇,总是会对彼此产生难以割舍的好感。不管是最高统治者与身份奇特的外国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与血统下贱的女祭司,不管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抑或是血浓于水的兄妹,他们的宿命莫名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她就这样,一次次地被抛入时空中,看着他、陪伴着他经过人生每一个重要的阶段,让他变成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然后再残酷地将她剥离他的身侧。她妄想保护他,她妄想斩断命运的安排,然而,她终于必须承认,在通往至高权力的道路上,她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阻碍。扰乱他的计划,破坏他的布局,让他变得不像她自己。
她怎能再看他为保护自己而死?她怎能再看他为留住自己扭转帝国的轨迹?她断不能容忍自己毁了他身为拉美西斯二世的永世英明。若他们在一起必然引向他的灭亡,那么不如就这样,毁灭他们的爱情吧。
他们的事情,就让她一个人记得就好了。痛苦也让她一个人承担好了,孤单也让她一个人感受好了。她要他活下去,像他应有的样子,活下去——
四周声音嘎然而止,金色的光芒骤然扩大,仿佛要将她吞噬融化一般,透过无尽的白光,她终于看到他的面孔。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全部消失了,一片空阔的沙地,身体上只能感到略微发粘的清晨的大雾。他就站在她的对面,他仿佛成长了,年轻的身体结实而挺拔,棱角分明的面孔更添英气。但他却依然茫然、直至不知所措,琥珀色的眸子眷恋地望着她,面孔上带着难以抑制的、迫切的希望。
“留在我身边……好吗?”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在一次一次随着清晨消失的梦里,她总是见到这个场景。但是,就好像每一次的回答一样,她不由淡淡微笑,微扬的嘴角染上了不易察觉哀伤,“对奈菲尔塔利好一些,对她好,我才会开心。”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困惑,好像觉得她是在敷衍他一般。她依然微笑着,面部的肌肉僵硬地支撑着早已酸肿得几乎要全盘崩溃的泪腺。大雾铺天盖地涌来,朦胧地阻断了他们二人视线的交错。
就这样吧,狠狠地推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无奈地、无助地按照早已写好的剧本一般……破碎吧。
世界一片异样的洁白,雾化为深深的浓白,包裹住一切虚幻。耳边隐隐听到细碎的响声,或是水珠滴落的声音,或是金属器具碰触托盘的声音,或是人们匆忙的脚步。
洁白在眼前无尽的幻化,然后渐渐变得清晰而真实。
白色的天花板上悬挂着金色的维多利亚风吊灯,四周透明的的纱帘静静地垂落在及地的窗子,胳膊上插着颜色各异的管子,耳边滴答滴答的水声原来是吊瓶里的营养剂。身着白衣的护士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她身旁的各种仪器。她尝试着微微移动自己的身体,想要把罩住自己鼻息的呼吸器关掉。
虚弱的身体难受控制,这一举动扯动身上连接的无数条线,带起放在旁边的各色药瓶,噼里啪啦全部摔碎在了地上。护士还来不及诅咒,微皱的眉头在看到她的双眼时变得骤然舒展,她飞快地取起艾薇床头的通话器,浓重的伦敦腔快速地说着什么。
艾薇执拗地要把自己脸上的呼吸器拿掉,手忙脚乱却怎样也无法够到。身旁的护士还在说着什么,无暇顾及她,而不过几秒,身侧大门被重重地打开,黑色西装的人影走了进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将头转过去,一双冰凉的手已经轻轻捧起她的脸,小心地拭去她额头的汗珠,冰蓝的双眼带着担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一个疏忽,她就又失去了意识。
艾薇费力地拍了拍自己脸上的呼吸器。他便抬起头,对护士轻轻说了几句,随即伸手关掉了旁边的按钮,将笨重的罩子从艾薇的脸上取了下来。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眼眶,然后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掏出绢丝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她的脸。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熟悉,语调温和,却听起来那样遥远。
艾薇看着艾弦,嘶哑的声音只能好似呼吸一般拼出微弱的词语,“很疼。”
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帕子捏在手里,因为用力关节透出点点白色。他匆匆地抬头对那护士说,“快叫Dr. DM过来。”然后又低下头,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哪里疼?忍一下,医生就来了。不要再昏睡过去了。”
艾薇点点头,牙齿紧紧咬住苍白的嘴唇。胸口巨大的空洞被一种剧烈的情感所填满,冲击着血管的每一个终端。
很痛,心很痛。
第八章
伦敦
灰蒙蒙的天空下笼罩的是一座古老而忙碌的城市。双层巴士在雨雾中穿梭,路面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们在维多利亚时代遗留的古典建筑间快速行走,黑色的长柄雨伞在头上撑开,将坠落的雨滴清脆地弹开、散到空气里。
城市里回响着规律的嘈杂,人们习惯稳定的分贝,似乎那样的噪音已可被渐渐忽略,从而成为另一种“安静”。如果可以住在在一片绿色住宅覆盖颇好的住宅里,路面上嘈杂的噪音便更是被过滤了一层,只剩下点点滴滴雨水低落的声音,这样的安静就更令人愉悦了,很适合看看报纸,然后喝一杯红茶想想自己的事情。
下午,五点,在诺丁山区,数栋独门独户的住宅群里,突然发出了一响极为不协调的锐利声音,彻底击碎了黄昏将至时的宁静。仿佛是什么东西猛烈击碎玻璃的声响,碎片哗啦哗啦地掉落下来,不出几秒,忙乱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快速地向发出声响的中心聚集过去。
艾弦放下手里的雪茄,水蓝色的眼睛扫了一下外面,数名黑衣的保镖正如同蟑螂一般快速向屋子的另一端聚集。他微微摇头,随即站起身来向楼上走去。到了二楼,他向着发出怪声的反方向走去,去推走廊另一边尽头佣人更衣用的房间。房间不出所料地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他反而松开了把手,靠在一边的墙上,“没用的,我在房子外面也设置了警卫。”
里面没有了声音。
“你再这样下去,父亲会很烦恼的。”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艾薇一双水蓝色的眸子带着怒意地看着艾弦。屋子里面的窗户大开着,一条由数条床单制成的白色长绳顺着窗口放了下去。
艾弦走进去,往下看了看,“声东击西,不愧是我的妹妹。但你这脑子不能用在更有用的事情上吗?”
“我不要去和那个什么提雅男爵见面!”艾薇瞪着艾弦,“我已经够了,这一年爸爸到底给我介绍了多少个男朋友!”
“只是扩大你的交际圈而已,”艾弦转过来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你很快就19岁了,不能每天在家里和书本一起过一辈子。介绍给你,不代表你就要怎样,你之前那几个不都很好地解决了吗?”
艾薇有些恼怒地将头从艾弦手下移开,“什么嘛!这一年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艾薇?拉?莫迪埃特,莫迪埃特侯爵的生女。生母是东方人,在十五岁之前一直在其他国家生活,没有受到良好的上流社会教育,没有英国贵族一直以来传承的生活习惯,甚至连英语的重音都有些微妙的变化。她一直受到家人很好的保护,使得她在媒体前的曝光甚少。然而,一年前,她被家里工作数十年的女佣蓄意毒杀,莫迪埃特家族却在起诉成功过后又撤诉。好事的八卦记者不由集中火力探求艾薇的各种花边新闻,竟然无意中发现莫迪埃特侯爵将予其三分之二的财产继承权的确凿证据。
那一刹,她一下子被推入了聚光灯下,成为了这个小圈子的焦点。媒体、会餐、私人银行家、华尔兹、狩猎,这位颇具争议继承人的名字一下子成为了媒体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亮点。事情公布后,艾薇四周的人对她的态度仿佛来了个数度的大转变,有关注的、有羡慕的、甚至有嫉妒得眼红的。艾薇是烦恼的,自从这件事流传了出去,一天到晚想绑架她的人至少翻了三倍。艾弦索性把她移到了城中的居所,把四周的住宅买下来,配备保镖全面看守。
看守别人,也看守艾薇。
有一天她瞒着管家,想去图书馆借一本书,走出家门不出几步,因为雨天路滑脚步一个不稳,她差点滑倒在地,瞬时身后就有三辆黑色的轿车猛地开过来停在她的周围,数名高大的黑衣保镖紧张兮兮地将她围起来,四周张望了起来。艾薇在电话里几乎是跳脚地和艾弦抱怨,但是远在希腊为家族生意而忙碌的艾弦却不置可否地回答她说,“以后你要什么和我说,这种时候不要随便出门。”
艾薇非常想与缇茜会面,缇茜@伊笛出现在她回到的另一个过去里,时空错乱的梦境里,以及唾手可触及的现实里。她觉得缇茜是知道什么的,远比她最初告诉她的事情要更多。
但毕竟早前与缇茜的交往给以几乎被毒杀的假象,艾薇充分理解哥哥与父亲对自己的担忧。若仅仅是这样,她便也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与好奇,慢慢适应这样的生活再见机行事。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从几个月前,莫迪埃特侯爵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总是介绍一些有的没的人给艾薇认识。今天是伯爵的儿子,明天是著名企业家的继承人。艾薇崩溃地想要几次逃开,这个时候莫迪埃特侯爵就会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知道,我们可是英国为数不多的实力强大的贵族代表。作为侯爵家的后代,你的交际一定也要出自名门。”
曾有一次艾薇几近抓狂地说道,“哥哥也是侯爵家的后代,哥哥订过婚又取消了婚约,爸爸还是先担心他的事情吧。”
这时候莫迪埃特侯爵就会有些不开心地将一份报纸扔到她的面前,拉过椅子坐在一边抽起他的雕花木制烟斗,“看看,莫迪埃特家族前段时间的负面新闻曝光率太高了,媒体就好象闻到了臭气的苍蝇,怎样也挡不住的。”
那些信息艾薇不看都知道了,无非是“多年佣人杀人未遂,莫迪埃特家族取消指控,似有隐情”,或者是“私生女将继承三分之二家业:幸运的混血女孩”之类。那段时间报纸的反复地炒作这着这些话题。先是一线报纸简要地报告一番,紧接着二线报纸、杂志、小报又接着推出各个版本的炒作、幕后新闻、内幕报道之类的,把艾薇传了个乱七八糟。气疯了的莫迪埃特侯爵曾经动用私人的力量去压制消息的传播,没想到人们的八卦心态导致传闻反而在网上更是走了样。
经此一役,艾薇几乎成了有钱贵族的怪异小姐的代表,经常被人在茶余饭后提起。莫迪埃特侯爵因此想藉由她多与一些社交圈里正常的人们打交道,来淡化她孤僻、别扭的形象,而另一方面,也是抱着希望她不要再次落入抑郁状态的想法而做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