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微微的柔和了几分……
他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绝小时候摸样。
两个巴掌大点,又圆又软,比一般同类要娇小得多。最喜欢干的事,是磨蹭着趴到他腿上,睁着大眼睛,歪着头朝上看他,
像个黑色的毛球,在他怀里滚来滚去……
可那个时候的它,却已经学会了保护他。
在他不能动弹的时候,硬撑着站在他面前,跟一只体型比它还大的蛇搏斗,直至满身是血的获得胜利。
然后,继续守着他,一直守着……
不离不弃……
“别这样看我……我没事。”用手指弹了弹绝的额头,涯无奈的摸了摸黑豹的耳朵,轻叹了一声……
一个豹子,居然还有那么丰富的表情,他觉得它好像要哭了……
黑豹垂着耳朵,低低的咽呜,想用舌头舔涯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结果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敢用鼻头反复蹭着对方的指尖,尾巴一下没一下的甩。
而它这副傻样子显然让涯的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又弹了弹它的额头。
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涯能弹它的额头。若是其他任何人,必定会被绝视为挑衅,死战不休。
之后,黑豹仔细观察了下伤口,便用爪子比了比远处的森林,又比了比涯的伤,朝他呜了几声。
“嗯。”涯点了点头,他知道绝要为他去找草药。
每次都是,只要他受伤,绝就一定会为他去找草药。而他身上的伤,也基本都是绝找来的草药弄好的。
待黑豹朝远处奔去,山坡上,又再度只剩下了涯一人。
依旧独自坐着,看着远处,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涯忽然感觉到一抹熟悉的冰冷气息。
“涯……”严凌枫清澈而磁性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从他身后传来,在寂静的后山,仿佛有种穿透人心的通透……
“……”涯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身体,微微的僵硬。
可接下来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就好像没有任何人存在一般,连同刚才的声音也只是幻觉。
可涯知道对方还在……
过了一会,就在涯自己也受不了如此诡异的安静后,身后的男子,再度开口了。
“对不起……”
“……”涯看着远处,双眼微微有些颤抖,却依然还没有任何回应。
随后,身后传来草被踩动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走过来的严凌枫拉起衣摆,坐在了涯的身边,并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远处。
一时间,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涯没有理他,依旧望着天边飞扬的白鹤,淡漠的眉眼间,疲惫依旧。毕竟,他已经四天没有睡觉了……
不知不觉中,严凌枫的视线,已经从远处转到了他的脸上。
“还疼么?”他问。
“……”严凌枫的话,让男人先是僵了僵,随后,才忽然低着头颤抖着笑,眼睛缓缓的看向对方。
“在你眼里,我这样的人,什么时候疼过?”
“……”严凌枫沉默了。
男人的笑容严格来说,几乎跟平常没有区别,却让他的心口不知怎么的,突然一紧。
他终于发现,眼前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脆弱了很多……
这是怎么了……
想着,他的手已经捏过男人的下鄂,垂着眼静静的查看。
“……”从未被对方主动碰触的男人一愣,一种说不出的慌乱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将头扭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僵着身体,任严凌枫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上他的脸颊。
“都渗血了……”润玉般的指尖抚过男人颤抖的双唇,严凌枫专注而漂亮双眼让他无意识的避开视线,却被用力的捏住下颚拉近距离。以至于,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吹拂在脸上的淡淡气息……
暖暖的,蕴含着那人特有的冷香……
除了近距离接触的交合,平常,几乎从未闻到过的冷香……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挣扎起来,涯焦躁的想要推开男人,却整个人被严凌枫拉到了怀里,瞬间僵掉。
“别动.”男性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因为对方的行为,而导致脑海一片空白的涯还没反应过来,一抹湿润的冰凉便抚去了他脸上火辣的疼。
渗血的脸颊上,粘着药膏的修长手指,笨拙而小心的上着药,细致到了每一处地方。
“好一些了么?”男人轻问,温润的双唇几乎贴在了涯的耳上,其中一只手,还紧紧搂在他的腰上,让他怎么也动弹不得。
“……”涯说不出话,只是双眼微微颤抖,浑身,再也没了一丝力气。
“还有手。”严凌枫说着,低头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物,仔细的为他包扎起来。依旧是笨拙到可笑的动作,却又格外的认真。
涯轻轻摇着头,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严凌枫,别这样……
别这样残忍的温柔……
我已经快死心了……
真的快死心了……
不想再去碍任何人的眼了……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从深渊里,又把我拉了下去……
却什么都不给我……
涯,或许是个死心眼的男人,只要认定的,就偏执得可怕,不顾一切,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击退他。
像一个傻瓜。
可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位置和价值,他清醒地在体会所有的打击。他并没有昏了头,他了解这一切。
他只是无力改变而已。
而此刻,他也清楚地知道,严凌枫一时的温柔,并不代表什么。
或许是难得的愧疚,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好心情,任何可能,就是不可能,接受了他……
“涯。”严凌枫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同幽灵般飘渺,让人听不清情绪,却莫名的感觉到一抹冷意。
“我并不是因为你打了他而动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严凌枫的视线,移向了涯脖子后,还隐约可见的咬痕。
随后,他伸手撩开了男人略微凌乱的发丝,轻抚着对方突然变得僵硬的后颈。
“你跟墨溪断,有过什么吗?”
如同在无关紧要的聊天般,男子平淡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仅仅是搂住男人腰的手,收紧了几分。
一双眼,也从侧面静静的看着男人,似乎在观察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
死寂,再次在两人的周围,弥漫。
仅仅有的,只是风吹动草的沙沙声。
“……”被搂着的男人没有动,甚至,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像个安静的人偶。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的转过头,双眼对上男子的视线。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平静的回答,灰色的双眸,冷寂如水。
可没人知道,男人此时隐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的掐进肉里。
血肉模糊。
得到回答的严凌枫,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寒潭般深沉的双眸,静静凝视着男人。
却不知,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种称之为绝望的情绪,正一点点碾碎着男人的骨髓。
整个人,都乱了。
他不知道,严凌枫究竟发现了什么,又发现了多少 。可他的身上已经没有那些痕迹了,就连身体,也已经洗了无数次,除了那怎么也弄不掉的纹身。
可那些严凌枫根本就看不到的,他又怎么会发现?
难道是墨溪断说的?
不……墨溪断什么都没有说,否则严凌枫之前看到他的反应就不会是那样……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他在怀疑他跟敌人有染吗?
想到这儿,涯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副副自己曾主动勾引严凌枫的画面。
画面里,灰发的成熟男人,并不漂亮,年纪也有些大。却像一个卖身的男娼,正努力地挑逗另一个俊美的冷漠男子。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挑逗,对方的冰冷跟无动于衷,都让始终不肯放弃的男人看起来越发的笨拙,越发下作。
明明得不到回应,却还要加倍殷勤地在卖力挑逗,卑贱而渴求似的。
似乎不用等人去征服他,他就已经放下身段在期待,连半点男性残存的自尊和矜持都没有,滛乱得下贱。
呵……
想到这里,男人不由得在内心暗自笑出声来。
或许,在严凌枫眼里,他就是那种见男人就张开双脚的……
脏得惊人。
涯垂下眼,想扯开严凌枫搂着自己的手,刚一动,对方却再次开口说话了。
“嗯。”夕阳下,素来冰冷的俊美男子点了点头,被落日的余辉染上了一层暖金色的他,看起来竟有种慑人的温柔:“我相信你。”
随着风的飘动,男子柔软的发丝,不时轻轻抚过涯的脸颊……
像羽毛般,抚慰着男人身上,一些看不到的伤口……
让他整个人,更乱了……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夕阳,一点点的消失在天际……
转秋的夜风,其实有些凉。
可靠在严凌枫怀中的涯,却从没有如同这一刻般,感觉到如此温暖。
他想起严凌枫还小的时候,在冬天钻到他被子为他暖身的情景。
那时,因为体质的关系。在天冷的时候,他手脚从来都是冰的。以至于严凌枫会经常跑来他的房间,很体贴的抱着他,让他的身体在冬天里也暖起来。
想着,男人的脑子里开始不断的浮现出各种各样温馨的画面。
至于那些让他心寒的画面,他一个都没去想。严凌枫的厌恶,严凌枫的冷淡,严凌枫的残忍,都没去想……
包括此刻严凌枫温柔的原因,都没去想……
也不敢去想……
不知不觉中,涯已经闭着眼,在严凌枫的怀中,沉沉的睡去……
他真的太累了,被人整整侵犯了一夜加上四天的失眠……
而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也很香……
噩梦跟一些负面的情绪,忽然间,似乎离他很远………
似乎……
*****
在离两人远处的丛林里,一只体形修长的黑豹,正透过树枝静静的看着两人。
它已经一动不动,站着很久了。
连他嘴里刁着的药草,也都有些枯萎了。
虽然相隔很远,但它能清楚的闻到,从两人身上飘来的药香。应该是上好的伤药,至少,比它采来的要好很多。
垂下眼,黑豹将嘴里的草药,轻轻的丢在地上。
这已经不再需要了。
黑豹又站了一会,便转身想要离开,可刚一动,它整个身体突然一歪,狼狈的摔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的站起来。
在它的后腿上,有一道长达数寸的伤口,正狰狞的外翻着血肉。
那是它摘草药的时候,不小心刮伤的。附近的环境并没有太多珍贵的草药,它跑到了很远,才在一处山崖边上看到合适的。
那是它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药草了。
可它的身体,事实上并不合适摘山崖边上的药草,所以他它摔了下去,但好在及时用爪子勾住了岩石,勉强爬了上来。
只是刮伤了大腿,不过不碍事,它没那么弱,跑回去把草药给主人,还是可以的。
只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主人跟自己最喜欢的男人在一起,那不是它可以打扰的世界。
无论什么时候。
它也没有用自己摘来的草药敷伤口,那是给主人的,如果主人不要,那就丢了吧。
站起来的黑豹默默舔了一会伤口,便一瘸一拐的,静静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远处的两人,就这么呆在山坡上,整整一夜……
直至天边,慢慢的出现亮光……
新的一天开始,却注定了不平静。
涯是被慌张的声音从严凌枫怀里吵醒的。
“阁主,城公子再度毒发!情况危急!”
侍从是直接从庄内跑来的,现在都还在喘气,而后山虽是一般人禁止入内,但紧急的事情则可以特例。
随后,涯还没反应过来,严凌枫便已将他推开,速度极快的往回赶去。几个起落几乎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而涯则默默的看着严凌枫消失的方向,几乎没什么表情。
毕竟,这种事情,他已经有了经验。
* * ***
“我不是跟你说不能激动吗,会让毒素再次发作。”坐在城水悦的床边,严凌枫垂着眼,一边按住对方的颈动脉,一边查看着城水悦的身体状况。
房间的周围,站着一些负责照顾城水悦的护卫长以及大夫,神色皆为紧张。显然,严凌枫的重视让那些人对城水悦也是另眼相看,丝毫不敢怠慢。
而地上,一个穿淡粉色轻纱的丫鬟,正卖力的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对不起……枫……”脸色苍白的城水悦靠在严凌枫的大腿上,神色歉意的轻叹:“我也不想这样老麻烦人,让人担心。也知道你之前只是去找涯叔谈些事情,我真的很克制了,没有乱想也没有激动的……可是……”城水悦顿了顿,下意识用手抓紧了被套:“我没想到你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担心你出事情……所以……对不起……”
“你不再乱想,放松一些。”严凌枫低头帮他拉了拉被子,轻声道:“药我已经派人再去找了,虽然有点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办到的。”
“哦?昨天的药很重要么?”不知何时出现的涯倚在门边淡淡地问道。
“昨天的药当然重要!那是阁主费了很多心思去弄的,可以彻底清除公子体内的毒,你倒好,直接一巴掌把它给端了!害我们公子受那么大的委屈!他已经疼了好多天了!”
在一边的丫鬟极度不满的大声说道,双眼毫不畏惧的直视男人。
她是新进府的丫鬟,专门侍候城水悦的。
但看样子很少根筋,认为阁主既然很护着自己的主子,那么在府里自己公子的地位自然最高,而她做为公子的贴身丫鬟,自然受公子的庇护,没人敢乱动她。
何况她如此护主心切,阁主一定心里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而且眼前的人,听说昨日还被阁主打了一个耳光呢……
哼,活该!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又老又丑,还想跟我家公子抢男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出去倒贴钱卖都没人要!
“……”涯显然还从没被一个丫鬟如此的无礼过,以至于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说外面那些人对他的畏惧,就连庄里的人,见到他也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的。
可他还没开口,在一边的严凌枫却说话了。
“拉下去,割了舌驱逐。”
淡淡的吩咐完,一身暗紫长袍的俊美男子便再也没看丫鬟一眼。话音才落,旁边的侍卫便立刻上前将还没搞懂状况的丫鬟连拖带拽了拉了出去。
直至片刻后外面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以及求饶声。
驱逐其实比杀了更残忍。
驱逐的人没办法进城市,而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除了一些大的都城有守卫维护治安,郊外的村庄以及山林皆有流匪行凶。
而一个被驱除出城的年轻弱女子,下场可想而知。
“枫,她只是还小不懂事……你能不能……”城水悦有些紧张,这个女子照顾了他那么多天,也很卖力,还老跟他说话解闷。
而且,她是他的人,怎么能因为一句得罪涯的话而被如此对待。
可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严凌枫对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妥协的意思。
“可是驱逐也太严重了……”城水悦不死心,抓住严凌枫的手劝说:“她还那么小,人生还有好多个美好的年华……”
顿了顿,城水悦又凄惨的笑了笑:“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被放逐的感觉。可我却很清楚。那种被迫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不知道未来,一年年看着青春消耗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那个时候,经常在想,是不是要这样过一辈子,如果这样,是不是死了更好一些。枫,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不想有人再跟我一样 ……”
“……”在一旁的涯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又怎么会听不出,城水悦在指责他囚禁了他十年的事情呢。
“你不用在这里借题发挥。”涯走到城水悦的身边,才刚坐下,便见他抖得极为厉害,一个劲的往严凌枫怀里缩。
看来昨天那一巴掌给他的阴影同样很大,只是他的恢复力并没有涯好,半边脸现在都是肿的。
“我将你放逐至孤岛十年,那是我个人的做法,你大可直接冲我来。而今天的事情,虽然也跟我有关,但这是两码事。”
伸手捏住城水悦的下巴,涯凑近对方阴冷的笑道:“丫鬟以下犯上,无论犯谁,都是坏了府里的规矩。假若今天不处理,别人会以为我连一个丫鬟的治不了,那以后我指挥,自然会有障碍,并导致战事的失误。在这虎视眈眈的武林里,失误带来的负面影响,将是足以动摇整个山庄的地位。”
“你说,一个丫鬟重要,还是整个昙剑山庄重要?当然,适当的宽容,也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应该具备的,但这不是我的风格,冒犯我的,就得死。”
“……”城水悦愣然的看着涯,半响不敢吭声,他听得出涯的话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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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黑域阁的分舵。
墨溪断懒洋洋的坐在窗边,伸手抓过停在窗外的信鸽,轻轻打开了上面的字条查看手下发来的信息。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