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说的事情甚至已没有先后的顺序,连句子都不是完整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了什么。
可他自己却仿佛丝毫没有觉察般,依旧是平淡得毫无起伏的语调。
这样的男人,让墨溪断的心几乎是整个揪了起来,好几次都想走过去,将对方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看,也不让任何人碰。
可男人孤单的背影却也无声的透露着拒绝,仿佛心已经筑起了冰冷而坚硬的高墙,不容他人的窥视与靠近。
虽然男人说话并没有顺序,可墨溪断还是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准确的判断出一个让他脸色有些发白的事实。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男人前阵子所经历的,被几个男人侮辱,如同地狱般的一夜,以及失去最好伙伴,几乎让他崩溃的一夜……
一切的导火索,竟是他所下的蛊……
他当时给男人下蛊的目的,除了给予对方内力,最大的作用还是让男人的情绪失控,从而导致他跟严凌枫的感情产生裂缝。
也仅仅只是打算这样而已。
却没想到最后竟变成了这样……
听着男人淡淡的话语,那其中暗藏的伤与痛,让墨溪断突然很害怕,害怕男人知晓所有的一切。
知道城水悦是他放出来的,知道体内的蛊是用来控制他的,知道……
…………
后面的结果他已经不敢想象了,男人不可能会原谅他的……
明明好不容易,才被允许靠近了一些……
不。
他不会让男人知道的。
只要把城水悦杀了,那么秘密也就没人知道了……
…………
这天晚上的后半夜,涯平静的沉睡了,而墨溪断却失眠了,暗蓝的双瞳翻涌着冰冷的杀意与决然……
** * ** ***
墨溪断最近有个不太的好习惯,吃饭的时候总是喜欢蹭到男人的身边,不顾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总是忍不住的给男人夹这个,夹那个,而后爪子不动声色的摸大腿。
至于下场通常是被踹到一边分桌吃。
而昨夜的谈话显然让墨溪断有些压抑,整个人也安静了许多。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当涯在阁楼用早膳的时候,竟自觉的坐到另一桌没有毛手毛脚。
这让男人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男人扬了扬眉,也没说什么,转过头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着桌面上精致的菜肴。
或许是心境不同的关系,如今的男人已不再像过去那般,浑身散发着阴冷而危险的气息,一抹浅淡的冷笑,就足以让人心惊胆颤,惶恐不安。
如今的他,反而像一缕沉静的烟云,静静坐在一旁的时候,会让人无法觉察他的存在,可一旦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就会再也无法挪开。
他就这样安静的坐在角落,没有任何表情,灰色长发柔顺的贴在身上,冷漠的双眸低垂着,有着淡淡的沧桑跟疲惫,却又散发着一种让人想亵渎的禁欲气息。
但这只是假象,墨溪断知道。
男人并没有变,只是有些累了。
“这位兄台,一个人独饮岂不无趣?”这时,一位身穿锦缎华袍,手持紫金玉扇的俊秀男子来到了涯的桌前:“若不介意的话,在下愿陪兄台共饮。”
语毕,也不等涯的回答,就自顾自的在他对面优雅的坐下,脸上还挂着怎么看怎么都像调戏的笑容。
这让在一边的墨溪断当场就阴沉了脸蛋,连同周身的空气都一片阴暗。
涯没理那个男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自顾自的喝茶。
“……”受到冷遇的男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刚想再说点什么,身侧突然传来一道狠辣的劲风,男子一惊,暗道不好。当即运起内功抵抗,却还是在周围客人的抽气声中,被侧面飞出的桌子重重地砸出了二楼,摔在了大街上。
直到晕过去的那一瞬间,男子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以他剑侠巅峰的水准,竟会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被砸飞了出去……
“找死,连我的人都敢调戏……”小声的嘀咕着,墨溪断拍了拍手,有些恼怒的坐到了涯的对面。同时心里也在暗暗的下定决心,以后绝对要紧贴男人,避免有些猪猡以为有可趁之机。
不过,涯最近的模样确实有点……
想着,墨溪断无意识的用眼睛打量着沉默的男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应该被关在家里,而不是放出来勾引男人……
瞧这嘴巴的颜色跟形状……嘁……真受不了……
“看什么看?”被盯得有些不悦的男人终于抬眼看他,显而易见的冰冷让墨溪断不由得一阵冷颤。但他似乎早已习惯,当即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撑着桌子笑道:“呵……我在看我家的涯宝宝…”
“……”男人闻言,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抽搐。
虽然早餐最后还是奇迹般的平安度过,但墨溪断的心神却开始极度不稳起来,总觉得刚才的事件是某种不好预兆……
虽无法确切的用文字描述那种感觉,但感觉真的很糟……
*** * * *
左丞相的千金是个很前卫的女性,性格豪爽,长得也相当漂亮,灵动的双眼俘获了无数男人的心。
因为最近实在受不了某个肥大臣的热情追求,于是决定举办一场射剑招亲的活动。
方式跟抛绣球相近,但这位千金打从心底里鄙夷抛绣球这种极不稳定的活动。她决定用射箭的方式来选择谁是自己的新郎。当然,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意外,箭头特殊处理过,一旦射中就会死死黏在目标的身上。
何况她对自己的武艺素来很自信,只要是手中射出的剑,没有不准的。
此时台下人声鼎沸,数千年轻男性参加,周围还有无数围观群众,但台上的丞相千金却脸色不太好。因为她观察了近两个时辰,都没有找到顺眼的男性。
肥的首先淘汰,干瘦的看了火大,强壮的那些又一副汗臭味很重的模样……
“看那个白衣服的,拿个扇子摇头晃脑的,本小姐最讨厌那种故作姿态的小白脸……”千金一边用扇子半遮着嘴巴,一边跟身边的很亲信嘀咕:“哇,你看那个露胸肌的……那个胸毛,都能打结子了……”
“而且他的鼻孔好大……”视力同样非常好的侍女也鄙视的回应,但脸上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
“你再看看那个站在柱子下的,居然当众挖鼻孔,亏他长得还可以!太恶心了!”
“他在对你滛笑也……小姐……”
“别恶心我了……咦?怎么有老人参加?”这时,通体黑发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灰色头发的身影,晃眼一看会让人认为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可当对方的脸转过来的时候,千金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
“小姐?”看见自家小姐在发呆的侍女轻唤了一声。
“我要他。”千金轻轻的说,随后,手里的白色长弓举起,箭头对准人群边缘的灰发男人。
“啊?”侍女同样看向灰发男人,心里也有些疑惑,按小姐当初的标准是,想要那种野性又俊美到嚣张的男人,这个男人不合适啊,长得也普通,虽然气质很特别。
“他看起来很美味。”语毕,手里的长箭射出,直逼目标。
下一刻,蕴涵内力的长箭几乎是瞬间就到了男人身前,可就在箭头要粘住男人的瞬间,一只手,一只钢制的手,稳稳抓住了箭身。
接着,一个脸戴暗金面具的男子站出,极其嚣张的对她做了一个非常挑衅且下流的手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子已经反手把长箭一掷,对着她脚下的平台就射了过来。
命中!
全场死寂。
在场群众皆看着男人,眼里是愤怒,佩服,震惊。
毕竟,这样的行为在国法中是绝对的死罪。可他们还没来得急在内心表达一番感想,那边高达百米平台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突地崩裂破碎,掉落木柱无数,激起尘埃漫天。
“第二队出动,把那大胆刁民给我拿下!”负责安全的侍卫长举起手中的长剑,愤怒的指向肇事者。而他的部分手下则前往平台下方,拉出灰头土脸但还是很完好的千金。
“你疯了!”刚好在他身边的总侍卫长突然一巴掌扇向他的后脑:“你知不知道那个戴面具的是谁?”
“谁?”
“黑域阁的阁主,皇上都不能招惹的主!!”
随后,无数负责安全的官兵出动,就在群众以为他们要抓捕刚才的面具男子时,却发现那些官兵竟是在驱散他们。
场面一度混乱。
不过只是路过这里的肇事者墨溪断却是心情更加不好,甚至有些暴躁。
若单单这件事情还不足以让他发火,而是这类的事件发生过后,内心那个不好的预感反而会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快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
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而之前的都只是预兆。
早知道不跟涯路过这里了……
不过,虽然烦躁归烦躁,但墨溪断是丝毫不敢对男人有任何脸色的。至少,男人现在允许他跟在身边,已经是他以前都不敢想的了……
他其实刚开始也没打算跟男人和平共处。更多的只是想占有他,无论他愿意与否。
有时候甚至想着干脆废了他的手脚,将他关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让他那里也逃不了,只能面对自己……
可随着接触男人越多,了解越多,就越下不了手……
现在更是惹他生气都不舍得了……
正在这时,周围突然一阵喧闹,有几个人指着天空恐惧的大叫,而原本晴朗的天空也极快的速度昏暗了下来。
涯跟墨溪断也同样惊讶的看着空中,顺着他们的视线,只见乌云翻滚的天空正中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云跟光都尽数的吞噬了进去。
而周围更是狂风大作,一片晕暗。
“……这是什么?”墨溪断下意识的将涯护在了身后,沉着脸望着天空的异象。
“……”对于墨溪断下意识的举动涯的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还没由他多想,天空的漩涡突然一颤,然后静止。
“它不动了——”周围的一个平民大声的喊道。
“太好了,我感觉再动下去,人都要被吸走了!”
“菩萨保佑……”
在喧闹声中,由乌云组成的巨大漩涡突然再度一颤,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闷响,几乎震破耳膜。
紧接着,天地震颤,漩涡中心仿佛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缺口,一道近三千里的巨大缺口,露出里面漆黑的空间裂缝。无数粗大的紫色闪电从中串出,竟硬生生的把缺口又劈开了数倍。
而后,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无数条细小的裂缝在任何地方出现,并从中射出紫色风刃,瞬间就把在裂缝附近的住宅跟人都劈成了两半。
“跑!!!”预感不好的墨溪断拉过涯就朝反反向跑开。
尖锐的风刃肆虐,所到之处房屋一间间倒塌。
两道一黑一金的身影在屋顶间急串,其中的一位不时跳到地上躲避风刃。
在他们的周围,惊恐的尖叫声,房屋的倒塌声,以及天空阵阵的闷雷声此起彼伏。而刚才还繁华热闹的大街,已然变成了地狱。
“之前古书上也描述过这种异像,说是神怒,我当时并不相信,想不到竟真的有。”飞奔中,墨溪断一边看着天空的旋窝,一边朝离他不远处的涯沉声道:“风刃威力不一,就算躲进山洞也并不安全。”
那些从裂缝中射出的风刃体积并不相同,大的可以粗达近千丈,小的也有数丈。
侧身躲过一个突然出现的风刃,涯同样抬头看了看天,表情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了?”墨溪断敏感的觉察到涯的异常,蔚蓝的双瞳关切的朝他看去。
“裂空变……神降……”涯神情有些迷茫,不是很确认的说出这个词。
“神降?”墨溪断的脸色微变,随后没插话,等涯说下去。
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才道:“当一个人的实力达到剑皇的巅峰,寿命便接近无限,举手之间更是能轻易毁掉一座都城。”
“很逆天。”墨溪断点了点头,准确的揪出重点。
“对,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传说中达到剑皇级别的人,便会被天界强行吸纳,升格为神。且不得返回人界。”
“原来如此。”飞奔中的墨溪断扬了扬眉,了然的应道。
难怪他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个世间有记载的历史,长达数万年,却连一个剑皇级别的人都没有,着实并不合理。
至少,他所知道的,那个最可能达到剑皇级别的白发男人,在十年前便消失了,毫无预兆。
“而升格为神得人若想返回人界,只有一个方法……”停顿了一下,涯才淡淡的道:“强行降临。”
“强行?是说回来必须付出很大代价么?”
“对,所以只有活腻的人跟疯子才会尝试回到人界。”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接着道:“这个天地自有法则,达到神灵级别的人若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唯一的途径,便是用神力划破神界,穿越空间裂缝回归。历史上也不是没人尝试回来,但下场无一例外的皆是命丧途中,尸骨无存……幸运点的,还有一缕幽魂。”
空间裂缝的凶险,远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至少,历史上数次有这样的神降,却至今都没有那一个人能活着回来,重新被人界接纳。
“……”墨溪断点了点头,有些佩服得看向身边不远处的灰发男人:“你知道得真多。”
像他,只能从部分古书上知道这些异象,却不知其中缘由……
“……”闻言,涯的脸色却有些变化,眼神一时间竟变得复杂起来。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清楚其中的缘由。
只是这样一恍惚,在他下个落脚点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长达数百米的巨大裂缝,当场就将一时分神的男人吸了进去。
“涯!!!!”
事情发生的很快,几乎让人无法看清,但随时注意男人的墨溪断却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最后但因角度的关系,只能勉强抓住男人手腕。
用他那只钢制的手臂。
“我的内力……在被吸走……”几乎是大半身子掉进裂缝的涯吃力的说道,脸色是一种血液褪尽的白。至掉下的那一瞬间,他便深深体会到了裂缝中那可怕的吞吸力量。
不仅仅是内力,甚至连他的体力跟血液,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被吞吸……
而强烈的昏眩更是让他几乎要抓不住墨溪断对他伸出的手,连视线也是模糊的。
“抓住我另一只手!快!”墨溪断的脸色同样是惨白的,一半是因为涯的安危,一半是因为他那个几乎要断裂的钢制手臂。
墨溪断的假肢只所以能运用自如,除了本身的部分血肉跟假肢相连,最大的原因在于他是用内力来支撑手臂。但因为抓着涯的关系,他的内力同样在被深渊吸走。目前支撑着假肢的,仅仅是他本身的一些肌肉,以及连接假肢内部的神经。
可这是远远不够的。
涯的身体正在被巨大的力量吞吸,就算是完好的手臂,想要将人拉上来,都要耗尽力气。何况是一只残破的手臂。
事实上,墨溪断连接手臂的血肉跟经脉,正一点点在撕裂……
那种神经被一点点撕裂的疼,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痛得抽晕了过去。但他没有,依旧死死的抓住那个灰发男人。
那怕手臂相连的地方,正不断的渗出鲜血……
那怕脸上冒出的冷汗,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墨溪断……”
涯显然也觉察到了墨溪断的不妥,光是那些从不断铁臂内部渗出的鲜血,就足以让他心脏也为之颤栗。深深的吸了口气,涯艰难地逆着吸力,尝试抓住墨溪断另一只手臂……
真的手臂……
第一次,失败了。身体在裂缝边缘随着乱流而摇晃的他,不慎错开了墨溪断那只伸出的手。
“没事的……再来。”墨溪断温柔的对他笑了笑,看起来很轻松,可他脸色分明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一片灰白。
而第二次要比第一次艰难的多,因为涯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了。
但他知道墨溪断要辛苦的多,所以,那怕是已经几乎昏眩,也依旧艰难的朝对方伸出了手。
可下一秒,一道暗紫色闪电突然狠狠地劈在了两人身上。男人惨叫了一声,几乎脱力。
而承受了绝大部分闪电的墨溪断则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手都是抽搐的。
可即便是这样,连接着他身体的冰冷手臂,也依然死死的抓住男人,仿若那本身就是他不可分割的血肉。
“涯……”好半天才恢复呼吸的墨溪断艰难地抬起头,颤抖着染血的双唇,看着男人,一字一句的吃力说道:“坚持……别放弃……求你……”
而说话的同时,他那不断渗出鲜血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扯着他的血肉,缓慢的脱离身体。
“……”涯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脑子也只剩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就是要抓住男人的另一只手臂,好让他别这样笑……
别这样……
流着血对他笑……
最后,涯终于在墨溪断手臂彻底断裂的那一瞬间,稳稳的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那只能感觉到脉动,完好而温暖手臂。
下一刻,在裂缝闭合的瞬间,便被对方有力的拉起,紧紧的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