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伯现下是在为谁扛活?那些定制水车之人?还是本府?都不是。 汝现下可是翻身做东家了啊。”
“老夫是东家?”这一次赛鲁班总算是有些怦然心动。
而蔡吉则乘热打铁地鼓动道:“没错。而今整个黄县只有汝会造水车。汝那些弟子就是伙计。而汝就是卖水车的掌柜。推而广之汝又如何不能做工匠行首?”
赛鲁班摸着乱糟糟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城里都是几家铺子推行首。老夫这就独此一家,自家做自家的行首,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蔡吉听赛鲁班这么一说,心知他已进入了状态。所以她跟着便话锋一转问道:“马伯,汝与弟子造一架水车大约要花多少天?”
“这个嘛……若是木料实现已备齐的话,也就七、八天的时间。”赛鲁班想了想回答道。
“那现下有多少人要造水车?”蔡吉又问道。
“老夫离开时已有七、八家大户来求购水车。”赛鲁班说到这儿,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见他一拍脑门皱眉道,“啊呀,这儿多活怕是两个月都做不完啊。”
“没错。不仅如此,随着黄县水车的名气传播开来,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定制水车。马伯,汝和汝的弟子做得过来吗?”蔡吉故意加重了语气问道。
“做不完。真到那时也只得推掉一些活了。毕竟人不可无信啊。”赛鲁班叹了口气道。
蔡吉见赛鲁班情愿少赚钱也不肯失信于顾客,不禁在心中更加认同其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因此蔡吉跟着便笑着向赛鲁班开导道,“马伯不必如此唉声叹气。汝大可再找些工匠来帮忙造水车。”
“老夫也知活多了要加人手。可是现下老夫所收的定金,刨去备料花费,尚不足以招纳更多的人手啊。”赛鲁班两手一摊无奈道。
赛鲁班的这番诉苦,让蔡吉意识到这个时代尚未诞生“转包”这一概念。大多数人都像赛鲁班一样淳朴地认为一旦接下了活,就得亲力亲为地去完成。不过“层层转包”在后世虽已成了偷工减料的代名词。不过为了提高水车的推广效率,蔡吉还是决定向赛鲁班讲解一下转包之法,“此事不难解决。汝可将手头上做不完的活连同水车的造法传给那些工匠。如此一来汝非但不用向那些工匠支付工钱,还能扣下一部分钱款作为教授水车造法的学费以及介绍生意的转包费。加之本府会封汝做行首,谅其他工匠也不敢赖账。”
“转包费?此计甚妙!”蔡吉一席话直说得赛鲁班茅塞顿开。然而他在惊叹蔡吉妙招连连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地问道:“恕老夫直言。府君既有样图,又有转包之法。府君为何不亲自主持此事?反倒是将这样一笔横财送与老夫?”
“不瞒马伯,这一来,是因为本府身为太守公务繁忙,无暇亲自主持造水车一事。”蔡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而冲着赛鲁班语重心长道,“二来,本府相信汝是可托付重任之人。故本府才会将此事转包给汝。”
赛鲁班见蔡吉如此信任自己,不禁感动得霍然叩首道:“府君放心,老夫定将此事办妥,绝不让府君失望!”
蔡吉扶起赛鲁班颔首道:“有马伯这句话。本府就放心了。”
不过赛鲁班起身后却又现学现卖地向蔡吉说道:“那府君可得收下转包费才成。”
蔡吉见赛鲁班依旧想要分钱给她,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来日方长,这次算是本府投石问路。话说本府这里可有得是好点子,就怕马伯到时候来不及做啊。”
“行!只要是府君画的样图老夫就是不眠不休也要将它做出来。”赛鲁班爽朗地点头笑道。
“马伯既然如此干脆。那本府就厚颜一次向汝定制一个小物件。”蔡吉说着转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张样图递给了赛鲁班。
赛鲁班接过样图看了一眼后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折扇。此扇以竹木做扇骨,绫绢做扇面,用时许撒开,成半规形,聚头散尾。”蔡吉指着图样解释道。
一旁一直没有插话的张清眼见蔡吉如变戏法似地随手就拿出一样世人从未见过的物件,忍不住啧啧称奇道:“小主公真乃女中鲁班。如此精巧之物清可从未见过。”
“本府只是觉得天气渐热,蒲扇携带不方便,想要做一把能随身携带的扇子而已。哪儿有张大哥说得那么厉害。”蔡吉笑着摆了摆手,跟着她又向赛鲁班正色道,“马伯,眼下造水车才是正务,至于这小物件可稍后再做。”
赛鲁班则收起图样笑道,“此事老夫自有分寸。”
眼瞅着赛鲁班将图纸塞入怀中,蔡吉突然想到对方既然是木匠那对数学多少应该有些了解。于是心血来潮之下,蔡吉连忙拿出自己先前编写的教材递给了赛鲁班道:“马伯是木匠,平日里应该算过不少圆吧。本府这里有一从西方大秦国传来的算法,还请马伯一观。”
“哦,外国算法?老夫瞅瞅。”赛鲁班说着接过竹简扫了一眼之后,指着上面的公式问道:“这些是啥鬼画符?”
“这是从天竺国传来的数字。即一到十。”蔡吉指着阿拉伯数字向赛鲁班解释道。
“那这呢?”赛鲁班又指着另一个符号问道。
“此字名为π。乃西方大秦国之字。用以表示圆形之周长与直径之比。例如一圆筒周长为四寸,其半径为……”蔡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小棍在沙盘上写起了公式。
然而还未等蔡吉算出结果,对面的赛鲁班却已报出答案道:“六寸四。”
“马伯何以算得如此之很快?”蔡吉搁下小棍惊讶道。
赛鲁班得意地笑道:“就六个字:尺变寸,加六成。”
“尺变寸,加六成?”蔡吉低头默念了一遍赛鲁班的口诀之后,又不甘心地追问道:“如圆周长为三尺呢?”
“三尺变三寸,三六一寸八,两者相加得四寸八。”赛鲁班翻了翻眼皮,迅速报出了答案。
蔡吉听罢连忙用小木棍在沙盘上计算起来。结果与赛鲁班的结果只相差那么一点点,但赛鲁班的计算方法是那么的快,又是那么的准。这让蔡吉多少有些诧异。于是她又用代数式将赛鲁班的算法演算了一遍,这才发现赛鲁班将圆周率π当作3.125,尽管有误差,但算法简便,在估计半径时很实用。
本想在赛鲁班面前显摆一把后世几何学的蔡吉,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东汉的木匠所打败。这让蔡吉不得不联想起后世有关共济会的传闻。共济会是欧洲赫赫有名的社团社团。曾涌现过歌德、马克.吐温、莫扎特、孟德斯鸠、歌德、海顿、萨德侯爵、莫扎特、菲特烈大帝、马克·吐温、柯南道尔、加里波第等诸多名人。而在美国建国时,签署《独立宣言》的56位美国开国元勋中有53位是共济会会员。历任美国总统中从华盛顿开始,只有被暗杀了的林肯和肯尼迪不是共济会会员。英国王室中像乔治三、四、六世,爱德华七、八世等等亦是共济会会员。而如此星光灿烂的组织,其前身却是欧洲中世纪的石匠帮。故共济会的字面意思就是“自由石匠”。据说正是这些石匠在黑暗的中世纪中保存下了自然科学与几何学,并开启了之后的文艺复兴。
不管这一传闻是否属实,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工匠一直都是数学等自然科学的传承者。哪怕经历过焚书坑儒,异端审判,工匠们亦能靠口口相传将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代代地传承下去。由于西方的建筑大多为石制建筑,故掌握科学技术的是石匠。那中国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传承科学技术的就应该是木匠。可像赛鲁班这样的木匠真能建立起类似共济会那样的组织吗?
答案是能。早在春秋时期鲁国工匠墨翟就已建立了以工匠为基础的学术团体——墨家。墨者大多是有知识的劳动者。而这种知识有别于儒家的诗书礼乐。墨家的知识指的是认识论、逻辑学以及自然科学。同时墨者也是有政治主张的,他们将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按墨家的规定﹐被派往各国做官的墨者,必须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时宁可辞职。另外﹐做官的墨者要向团体捐献俸禄﹐做到“有财相分”。当首领的要以身作则。可以说墨者比欧洲的共济会早二千年实现了由的“实践性工匠”向“思想性工匠”的转变。
然而墨家在后期分裂为注重学术研究“墨家后学”,以及坚持行侠仗义的游侠。使得墨家在秦汉大统一时代逐渐式微。而汉武帝独尊儒术,打击游侠的政策,更是让墨家在西汉之后基本消失。但正所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眼下的汉帝国已然呈现出春秋争霸的趋势。或许正是让墨家重返历史舞台的大好时机。
于是由木匠联想到墨家的蔡吉试探着向赛鲁班问道:“马伯可知墨子?”
“不认识。”赛鲁班干脆地摇头道。
蔡吉心想现在不认识不要紧,日后你总会认识的。须知此刻蔡吉的脑中已然萌生出了要重建墨家的念头。虽然要这个念头现下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框架,但可以先打下基础再说。所以蔡吉跟着又问道:“马伯,汝与汝弟子可有幼童?”
“幼童?有。”赛鲁班掐指算道:“老夫有一孙儿刚满六岁。大徒弟长子十二岁,么子七岁。二徒弟亦有一十岁幼子。”
“本府现下在府里开设一间学堂,马伯若是不嫌弃的话,可让工匠们将自家孩童送来太守府念书。”蔡吉诚心邀请道。在她看来让工匠子弟学习文化知识,就是在培养未来的墨者。
赛鲁班一听小太守要教自家子弟念书,哪会有拒绝的道理。只见受宠若惊地他连忙匐拜叩谢道:“送来,一定送来。能在府君府里念书是那些娃福气。老夫在此替娃儿们谢过府君大恩。”
第一卷 风起蓬莱 第四十六节 业有专攻
“听说了吗?黄县城外的田庄造起了三人多高的大水轮!”
“那物件不叫水轮,叫水车。”
“对,对,对,水车,叫水车。说是能将河水打上数丈高,真是好不神奇。”
“将水打上数丈高!乖乖!那得花多大的力气啊!”
“我听人说那水车是靠水打水,不需耗费人力畜力。”
“靠水打水?那不是妖法吗?”
“这我也不知。不过此物乃黄县巧匠赛鲁班所造。此人既然叫赛鲁班,那一定有匠神鲁班的本事。”
“啊呀,咋们村啥时候也能造此物。”
“我前几日见城东姜家庄的少东家驱车赶去黄县。莫不就是去请赛鲁班来造水车的吧?”
汉兴平元年的整个六月,黄县水车成了东莱最热门的话题。人们争相议论着那高耸于田间的新机械,称奇于其以水打水的精妙,更期盼着这一新发明能帮他们度过眼下遥遥无期的旱灾。因此自打段家田庄树立起第一座水车之后,黄县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订购者。作为水车第一制造人的赛鲁班和他的徒弟们自然是忙得天天脚不沾地。
眼瞅着手上积压的活越来越多,赛鲁班最终还是按照蔡吉的建议将一部分活分包给了城里其他的木匠。而此举一经实施就立即在整个东莱工匠中间引起了轰动。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在这个尚未出现知识产权的时代,工匠一般不会轻易将自家的拿手绝技传授他人。更毋庸说是可以赚大钱的技术了。而赛鲁班将水车制造之法传授给其他工匠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乃是了不得的义举。因此眼下不仅没有人眼红赛鲁班靠水车一夜暴富,甚至还对其大为推崇。
对于外界种种夸赞赛鲁班本人倒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须知水车的真正发明者是蔡吉。既然蔡吉都不介意将样图出售,并竭力主张要将水车推广开来,赛鲁班自然也就没有立场再将水车的制作之法藏着掖着。加之蔡吉之前一再叮嘱不能将她发明水车一事透露出去,赛鲁班也只好继续顶着黄县第一巧匠的头衔接受四方工匠的推崇。
另一边身为始作俑者的蔡吉面对郡内热火朝天的水车风潮却显得颇为淡定。她不仅没有再出面指点水车制作,甚至在赛鲁班实行转包后也没有再向其提任何建议。在蔡吉看来自己既然已将推广水车一事交予赛鲁班负责,那具体如何操作就是赛鲁班自己的事了。只要赛鲁班不触犯律法,不闯大祸,她就不会出面干涉。正所谓“业有专攻,术有专长”。蔡吉深知自己不懂木工技艺,也不知工匠之间约定俗成,贸然出手只会徒增笑柄而已。
事实上不仅是这一次水车的推广,蔡吉在军务、政务上也是秉承着相“业有专攻,术有专长”的原则,只提计划不插手具体的操作。故蔡吉在抗击蝗灾时虽提出“以工代赈”的政策,但具体实施却是由管统、段奎、黄珍三人完成。在长广征讨水贼之时,蔡吉同样也只是提出诱敌深入的计划,而让文锐、唐蓥两人完成指挥作战。
不过蔡吉虽心安理得的将计划交由专业人士来完成。可她身边的人却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这不,这一日清晨,铃兰一边服侍蔡吉穿上正装,一边絮叨着说道:“主公,外头的百姓现下都在夸赞赛鲁班,说他是鲁班转世。”
“嗯,赛鲁班的手艺本确实不错。”蔡吉整了整衣襟随口应道。
“可是水车乃主公发明,那赛鲁班怎能抢主公的功劳!”铃兰停下手鼓着腮帮子不满道。
蔡吉见铃兰为自己抱起了不平,不禁回头笑道,“傻丫头,赛鲁班所为都是吾授意的。哪儿有抢功劳之说。”
“就算如此那赛鲁班也太厚颜了。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受下了原本该属于主公的夸赞。”铃兰撅着嘴说道,“更何况主公还让那些匠人子弟来府里念书。可那赛鲁班又拿啥来报答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