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花褙子,又多扑了一些粉,恨恨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方才领着人出去了。
罗熙年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歉意。
那件事情,需要妻子面对意外事件的表现,只能暂且瞒住,——到时候,要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私下还要担心,她的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至于四房那边,想来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过几日便是国公爷的寿辰。”五夫人向玉仪说了开场白,然后道:“按照咱们罗家旧年的规矩,到了寿诞正日子那一天,前头几房都会派长子长孙过来拜寿。”
玉仪点了点头,“先前听六爷提了一句。”她知道五夫人不会无故叫自己,更不会无故说起这些,虚心道:“五嫂可是有什么事要交待?”
“交待倒谈不上,不过白嘱咐几句。”五夫人笑了笑,轻轻的抚着雕花手炉,“上次你和小六成亲的时候,因为圣旨颁了以后婚期太紧,几位哥哥嫂子来不及上京,说起来还没见过面呢。”
“嗯。”玉仪颔首,“五嫂请说。”
“我想着小六是个粗枝大叶的,就多说几句。”五夫人略微沉吟,似乎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说词,“大嫂和二嫂都是好说话的人,且年纪也大了,你只消以礼相待,想来她们自然会喜欢你的。”
玉仪心念一动,那就是说三夫人比较厉害了?
果不其然,底下五夫人接着便道:“三嫂一向心直口快,论年纪,比四嫂还要小上一年呢。”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太深,“你可能还不知道,从前大太夫人在的时候,亲手抚育过三哥一阵子,曾经还准备过到名下呢。”——
也就是说,当时的鲁国公元配廖氏,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曾打算把庶子养在自己名下,罗三爷差一点做了名义上的嫡子?嗯,这倒的确得留心一下。
五夫人一向不是啰嗦的人,交待完正事,底下的话便不多了。
玉仪陪着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出了五夫人的院子,正准备回去的路上,刚好撞见四夫人领着弘大奶奶路过,看其方向应该是去小汤氏那里。
当初连翘害得玉仪差点殒命,罗家却秉承要烂就烂在锅里的原则,只是处置了连翘和章妈妈,而身为主谋之一的四夫人,仅仅只是禁足了一段时间。
罗晋年明着不再让四夫人主持中馈,但时间一长,四夫人还是照样去小汤氏那里回话,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去揭开。
马上就是鲁国公的寿辰了,罗家各房的人都会到,到时候来贺寿的权贵公卿人家也不少,怎么可能让四夫人缺席?那不是当着外人扇她的脸?扇四房的脸?也就先头在家里做做样子罢了。
唯一让四房受到损失的,大概就是四夫人少了连翘一个眼线,和章妈妈这一个得力的臂膀,还有就是以后更难往六房插人——
不过反正都撕破脸了,这些暗地里的把戏也就意义不大。
“四嫂。”玉仪上前笑盈盈的打了招呼,该有的面上情还得有,因为弘大奶奶是自己的晚辈,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六弟妹。”四夫人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视线在领子口停了一下,那里有一个不大明显的印迹,——心头顿时泛起了厌恶、不屑和轻视,却又有某种酸溜溜的奇怪感受。
四房的姬妾那是相当的多,四夫人的年纪也过了四旬,早就没有跟丈夫过夜的经历了,更别说大白天的弄出暧昧的痕迹来。
玉仪不自然的抚了抚衣服,侧身让路道:“四嫂你忙,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转身也走了,在去往上房的路上一直阴沉着脸,——心下却在冷笑,等过几天那件事情闹开,倒要看看这位不知廉耻的弟妹,还能不能够高兴的起来!
京城郊县,某处青瓦白墙的大户宅院。
瑶芳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若春山、眼似秋水,莹润而白皙的皮肤,衬得唇色不点而红,几乎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虚耗美好的时光,无人欣赏。
虽然看在齐哥儿的份上,六爷给了一处地方安置,并且还提供日常花费的银子,但是自己真的不甘心,就这么任由花样颜色渐渐褪去。
因为平日里保养的很好,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完全不似寻常生育过的妇人。
只是这样的美好容颜,还经得起几载岁月的消磨?
难道真的要整日独守空房、对镜自怜,看着一个没有名分的孩子长大?难道要一直熬到自己脸上爬满了皱纹,头上生出了华发,再慢慢的老去离开人世?
不……,这简直生不如死!
瑶芳连连摇头,却仍然不能将内心的恐惧挥散。
唯一让她感到好受一些,甚至可以说是黑暗里看到了一点曙光,——那就是,罗熙年不光专门找了大夫,并且人还亲自过来了——
如果六爷能够留宿,而不是只看看齐哥儿就更好了。
可惜瑶芳的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罗熙年后来又来过两次,依旧是对齐哥儿怜悯温和,对她自始至终都是冷冰冰的。
瑶芳有些绝望了。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罗熙年还好,或许还能自我催眠,继续安守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守着那个漂亮的孩子过下去。
可是她那颗压抑太久的心,却被罗熙年的出现拨乱,再也按捺不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枯水般的日子!更加无法忍受,看着自己的容颜一点一点老去!
瑶芳想要改变一点什么,可是却又害怕罗熙年。
因为她深知罗熙年的脾气,不敢自动去京城找人,若是自行去了……,只怕连现今的平安日子都没得过——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瑶芳被这个问题纠结的吃睡不安,每天对着镜子越看越发伤心,就连齐哥儿过来讨她欢心,也只有剩下心烦而已。
这一天,瑶芳终于不用再心烦了。
“奶奶,你真要跟他们走?”一个仆妇上来问道。
“哪儿那么多话?”瑶芳委实不耐烦,更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心虚,对下人也就没了耐心,厉声道:“快去把齐哥儿抱过来,一起走。”
“可他们……”
瑶芳冷笑道:“我知道,不用你来多说!”
四房的人之所以会来接自己,不就是想着明天是国公爷的生辰,好借着自己去闹六房一个没脸吗?这回自己就称了他们的心意好了!
那位爷不让自己去找他,如今“被迫”过去的总可以了吧?
瑶芳的心里有说不尽的怒火,——当年那件事自己有错不假,但自己何尝不也是被人算计了?结果却落了个被人嫌弃厌恶,一辈子守活寡的下场——
与其这样憋屈难受的活下去,还不如拼个一死。
紧锣(中)
一大早起来,玉仪的眼皮就开始乱跳个不停。
若是在前世里她是不信这些的,可是灵魂都穿越了,由不得有些相信鬼神之说,心下便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要出一点什么事儿。
玉仪想起了罗家的那一大群人,不免有些头疼。
昨儿下午的时候,罗家在外地的几房就已经陆续到了。
玉仪以新妇的姿态拜见了三位嫂嫂,——果然一如五夫人说的那样,大夫人和二夫人年纪都大了,对自己十分的和蔼,至少面子上看起来是如此。
三夫人则拉着自己问了好些话,尽管脸上笑眯眯的,口气却有些尖锐,目光里更有一丝轻视,——自己耐着性子听完了,一律用年幼娇憨听不明白挡了回去。
想到这里,玉仪决定今日打扮的华丽一些。
反正自己的贵重首饰多得很,历年来积攒的、外祖母给的、小汤氏等人给的,罗熙年给自己私下添置的,就算把全身挂满都足够了。
当然了,不可能真的满头珠翠戴出去。
随着年龄的长大,玉仪的面容比从前长开了不少,加上挽了妇人发髻,以及她本人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举手投足间,基本上都已经脱去了稚气。
“今儿梳一个飞仙髻。”玉仪对着镜子抿了抿发丝,吩咐道:“把那支九尾衔红宝石滴珠的凤钗拿出来,镯子要嵌五色宝石的那对。”
因为有了足够华丽的饰品,衣服便要相应的简洁大方一些。
上身姜黄|色的暗莲枝纹锦缎小袄,领口和对襟处皆为素白色,下着一袭湖蓝色的素面襕边绣裙,颜色撞在一起十分鲜明惹眼。
玉仪的皮肤甚白,而且又是一掐一把水的青葱年纪。
在她刻意的打扮装束下,衬得脸面越发的干净利落,飞眉入鬓、眼若黑丸,唇角微微翘起,一副宜嗔宜喜的招人小模样儿。
玉仪去请安时,上房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的人。
没错,是毫不夸张的整整一屋子!
小汤氏自然是坐在大厅正中,然后左右两排椅子,十分对称的坐了六位儿媳,底下还站了五位孙媳,——这还是前三房只带了长孙媳,其余孙媳没来的缘故。
早在前年长房就新添了大胖曾孙,||乳|名唤作元宝,现今已经两岁有余,早就会满地乱跑喊人了——
算起来,罗家居然是五代同堂!
玉仪一阵汗颜,自己这辈分都排到哪里去了?
这次长房上京拜寿,就特意把那个第五代小宝贝带了来,好拜见高祖爷爷,权当是给鲁国公高兴乐一乐。
此刻小汤氏正搂了元宝,笑道:“这个名字起的好,可不正是咱们家的小宝贝疙瘩吗?”又对众人笑道:“昨儿国公爷瞧见了,乐得半晌都没有合上嘴,还生怕元宝受了委屈,嘱咐我好生照看着呢。”
底下众人都是一起跟着附和,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呵,我想到一样有趣儿的。”三夫人抿嘴一笑,待众人的目光移了过来,方道:“回头等六弟妹生了孩子,虽说只是一个奶娃娃,若是让咱们元宝见了,那还得唤一声叔爷爷呢。”
众人都笑,“可不是嘛。”
三夫人又朝玉仪道:“弟妹你可得抓紧了,不然元宝一天天长大,回头都能抱着叔爷爷玩了。”
三夫人大概在外省做老封君做惯了,被儿孙媳妇奉承的心情好,保养的很不错,面相要比四夫人年轻不少。虽然年逾四十,看起来却似三十五、六左右,柳眉凤眼、瓜子脸,颇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味道。
玉仪知道她有些瞧不上自己,但这几房的人,不论怎么看待自己都呆不长,过几日便会回去,也就懒得去计较。
故而只是对三夫人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无怪乎三夫人对这位弟妹看不顺眼,——当初大太夫人廖氏在的时候,曾经有意将三爷记在膝下,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进行公布,廖氏就因病亡故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有机会够上鲁国夫人的位置。
说起来,还是自己的福气差了一点。
谁知道公公也不肯消停,后面居然一口气娶了三次继室夫人,继室子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弄得前头的庶子再没有了希望。
可若是四房得了爵位也罢了,——毕竟老四正当年富力强,膝下又是儿孙满堂,并且四夫人也是出自高门大户,父亲是正一品的太傅。
即便输了,那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六房的这两位算个什么?
老六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整形,还才得二十多岁,底下别说儿子,就连丫头都没生出半个来!这位弟妹就更用说了,那家世破落的简直都没法提,——勉强仗着有个公主府的外家,又算得上什么?
听说公公似乎有意六房的人,凭什么?!
三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一口气,自然怎么看玉仪怎么不顺眼,加上过几日就要离京而去,索性顺着自己的脾气来个痛快。
原本打量着玉仪年纪小,最近几年怕是难以会有孩子,便想故意刺一刺,谁知道自己一拳砸了棉花上,心里头好不憋屈。
小汤氏见气氛不好,正要开口打个圆场,——今天可是自己丈夫的寿辰,闹出什么不痛快来,未免显得自己治家不利,还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谁知还没开口,便有丫头前来禀报,“太夫人,威北公府孙家的人来了。”
小汤氏赶忙笑道:“瞧瞧,客人都到了。”——
这一打岔,罗家媳妇都打起精神迎接客人。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虽说也是罗家儿媳,但她们远道而来算是客,并不去张罗迎客事宜,主要的责任落在了四夫人和弘大奶奶身上。至于五夫人和玉仪,因为不是主持中馈的主母,也没有太多的事,等下陪着招呼说笑几句便好。
来拜寿的女眷一拨接一拨,都是先到小汤氏这里说笑几句,有的身份高的,继续留下说话,也有年轻的撤到了偏厅里,自成一群友爱的话篓子。
玉仪坐在旁边,不时的附和旁人说笑几句。
一面想着,今儿峥嵘是不会过来的了,还要躲在家里绣嫁妆,而明芝会不会因为上次的事迁怒自己,心里还真是没个底儿。
正在走神之际,有个穿桃红比甲的丫头进门来,叫了一声,“六夫人。”脸色却是怯怯的,还一脸紧张的看了看周围的人。
“嗯?”玉仪以为是有什么琐碎事务,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低着头,声音却是十分清脆,“外面来了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媳妇,说是要找六夫人,门房的人不让她进,那妇人便站在门外一直不肯走。”——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古代也是一样。
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有年轻媳妇带着孩子找上门,一般都表示有好戏看,且多半是诸如“外室”“私生子”之类的话题,如何能够不吸引人?
原本女眷们还各自聚成一个小圈子,说着自个儿感兴趣的话题,结果一听到“年轻媳妇”和“小哥儿”,顿时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玉仪顿时变成万众瞩目的焦点!
大厅里一阵奇异尴尬的静默,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胆敢如此放肆?!”最先开口的,居然是远道而来的三夫人,一脸气恼得不行的样子,对着玉仪道:“六弟妹你别着急上火,待把那不知规矩的妇人叫进来,让嫂子替你出一口恶气!”
玉仪皱眉阻道:“三嫂……”
三夫人不等她说完,便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你去,把人领进来瞧瞧!”
那婆子是常年跟在主母身边的,如何不明白主母的心意?心下好笑,脸上却跟着一副气恼模样,嘴里道:“我这就去,教一教她咱们罗府的规矩!”
眼看那婆子就要去领人过来,——不管对方是什么来意,明显不是善茬儿,难道还要当众闹开,让自己回头没脸见人?玉仪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此时来不及跟她计较,先朝那婆子一声断喝,“站住!”
那婆子先头见这位六夫人年轻面嫩,故而才敢目中无人,冷不防这一么一声,吓得立时停下脚步,有些犹豫的看向子自己的主母,似乎进退两难。
三夫人得意一笑,故意道:“六弟妹,你怎么逮着谁都发火啊?”
“你且等着!”玉仪连着几步走了过去,先冷冷的交待了那婆子,然后回头看向三夫人,含笑道:“三嫂说哪里去了,什么火不火的?倒是叫人奇怪。”
“哦。”三夫人存心拆台,“那六弟妹这是……”
玉仪冷笑道:“今儿是国公爷大好的日子,不论谁来了都是客,想必是有人送礼来了,三嫂如何倒怪罪起人家来?!更是不明白,三嫂如何觉得我会生气?”就不信,你敢当众怀疑来人是个不正经的女子!——
在座的都知道玉仪是在扯谎,可是谁也不好拆穿。
毕竟不管是什么人闹上门,也没有自己在脸上写“狐狸精”的道理,从大面儿上来讲,要说是来送礼的也不为过。
只是这份“礼”,恐怕罗府的六夫人不愿“收”罢了。
三夫人被玉仪问得无言以对,只得道:“既然是送礼的,那叫进来瞧瞧也好啊。”
“还不知道是什么礼,三嫂就这么着急?”玉仪对着三夫人掩面一笑,忍住心下的各种猜疑,面上做出镇定的样子,对段嬷嬷道:“快去把客人带去六房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五夫人忙道:“你快去吧。”
玉仪朝她投以感激的一瞥,正要出门,就见段嬷嬷在院子门口拦住几个人,远远的人多看不真切,但是其中有一个抱孩子的女子,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不是门房不让进吗?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进来了。
玉仪想起那回话清清楚楚的丫头,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下冷笑不已,回头看了四夫人一眼,在袖子里捏了捏拳,顾不上许多便先夺门而出。
三夫人先头被撂在了半空中,有些下不来,眼下正好逮着了把柄,颇有几分快意的朝众人笑道:“到底年纪轻不懂事,说走就走,行事全凭自己心意,真是让大伙儿看笑话了。”
“看三嫂说的。”五夫人声调不紧不慢,淡淡道:“六弟妹这是出去待客,哪里有什么不懂事的?况且即便真有了,她年纪小,难道我们做嫂子的也年纪小吗?谁还会跟小弟妹计较不成?”顿了顿,“我说的没错吧?三嫂。”
三夫人的嘴角抽了抽,——这位妯娌是不好的得罪,若论身份,眼下罗家的女眷没一个比得上她,只得忍了忍气,冷笑道:“还是五弟妹最会心疼人。”
小汤氏微微皱眉,可是当着客人们又不好多加指责,又担心外面闹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让人过去一下——
也不知道玉仪说了什么,只三言两语的功夫,院子门口的人就安分下来,出去的出去,退下的退下,那个抱孩子的妇人也跟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