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墨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袖中的那个纸包,又抬头望了望婉儿远去的方向,虽然他并不曾见到刚刚的一幕,可那淡漠的视线,却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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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竹园的一处院落中传来幽幽的箫声,轻盈、婉转。金色的竹叶探进半开的雕花木窗,在精致的玲珑灯上,投下竹叶的倒影。
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儒雅男子,雪白的阔袖掩住修长干净的手指,一根通体晶莹的玉箫在那双温润的手中,失色了许多。
门边忽然传来浅浅的咳声,打断了悠扬的曲子。慕离轻抬眼眸,见门框边倚靠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微微一笑道,
“回来了?”
奚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踏进屋子,坐到了檀木圆桌的一旁,随后不急不缓地从衣袖内拿出刚刚捡到的那个黑色香囊,放于桌上。
慕离起身走到圆桌的另一侧,视线停在香囊上却是一愣,从破口中捻出一小撮碎屑,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渐渐拧紧,沉声问道,
“哪儿来的?”
奚墨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探入窗内的竹叶,眸色仍旧冷漠,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又有磁性,
“西街街角。”
慕离将那些黑色碎屑拢在一起,重新装回香囊中,放到书柜的一个石盒里,又盖上了盖子。这才去铜盆中洗净了手,转身回到圆桌旁坐下,问道,
“最近病情严重了?”
奚墨也不抬眼,目光顺着竹叶仍游离于窗外,望着天边的浅淡月影,慢慢地道了声,
“还好。”。
第六十五章莫名其妙的纠结
慕离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两个小纸包,见他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道,
“奚墨。”
“嗯?”奚墨转回头,慵懒的眸子带着与世隔绝的清冷萧瑟,淡淡地扫了一眼慕离手中的纸包,仍是没什么表情。
“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慕离抬手将手中的纸包递于他。
“不必了。”奚墨打断了他的话,并没有接那两个纸包。
他精致的眉宇仿佛修整过一般,斜斜地穿过发丝,如刀削过的鼻梁笔直地挺立着,衬得整张脸的比例更显完美,他慢慢垂下浓密的睫毛,缓缓地道,
“人固有一死,我只是比你们早些日子罢了,何必麻烦。”
说完拿起桌上棋盒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的一处,
“好久未与你对弈,来几局如何?”
慕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执拗的性子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若不肯的事情,没人能强得过他。
暗叹了口气,将纸包放于桌上推到他的面前。伸手拾起白子,正要落子,却听见外面有些嘈杂,还没等人禀报,从门外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个人,来到他面前扑通跪倒,话里带着哭腔,
“慕公子,公主她,公主她不见了……”
慕离手上动作一僵,眉间微微蹙起,转脸向来人看去,却见是一个穿着男子服饰的瘦小丫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出正是婉儿,心中霎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慢些说。”
婉儿咬着嘴唇将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大概,自然也没落下她们两个偷偷翻墙溜出来玩的“劣迹”,直说道月罂让她把马匹放到客栈寄存,再回头找她已经不见时,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一串接着一串地落下来。
慕离眉头慢慢拧起,早上对她说的话,看样子是说对了。直到听婉儿全部说完,才缓缓地吸了口气,胸口却仍像压着什么似的难以呼吸畅快。他偏头思索了片刻,将白玉棋子放回棋盒中,又问,
“这事可去禀报过女皇?”
婉儿忙摇了摇头,抽泣道,
“奴婢没找到公主,又不知道花公子在哪里,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来园子里找公子商议。”
慕离点了点头,“你们是在哪里失散的?”
“西街。”婉儿清澈的眼眸里滚动着泪花,一双眼红红的,显然被风吹了一路。她边抹着眼睛,眼角边瞄着一旁的奚墨,小声地说,
“当时还见到了奚公子。”
慕离转头看了看奚墨,后者也不抬眼,只是自娱自乐地慢慢摆放着黑白两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过了片刻,似乎是发觉两人正在看着自己,迟疑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不曾见过。”他始终眉眼低垂,淡定自若,如不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澈气息,倒会让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慕离紧锁双眉,吩咐婉儿先回月罂所住的院落候着,自己则起身走到房门边,打了个响指。从暗处飞快地闪出两条黑影,俯身在他身旁沉声道,
“公子有何吩咐?”
“召集园中所有侍卫去寻公主。”
暗卫应了一声,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慕离抬眼看着天边那一弯新月,眸子中闪烁不定,收回了视线,返回到屋中。
奚墨撑着头,懒散地摆弄着手中的黑白棋子,仿佛此时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直到摆出了一局“死棋”,才呃了一声,愣了愣神。偏头看了看,白子再无路可走,索性将棋子放回棋盒中。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轻轻打了个呵欠,见天色已晚,这才拿了桌上纸包慢悠悠地离开。
慕离见他清清冷冷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暗叹了口气。在屋子又慢慢地走了几步,心中堵着的那口气仍是难以咽下,一向从容淡定的他居然觉得心烦意乱。他索性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纠结当做是应付的责任,摇了摇头,从屏风上取上外袍,唤侍从备车亲自出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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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墨走至“墨苑”的墙边,将带出来的两个纸包打开,把里面磨得精细的药材倒入笼子前的食槽里。里面几只胖嘟嘟的小白兔听见响动,跳过来探头吃着新加进来的饲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一贯清冷的眸子渐渐化开暖意,点了点其中一只白兔的小脑袋,话语柔和,
“要长得胖些,否则慕离的补药可是白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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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跑得飞快,车轮压过沙石,在静寂的夜色中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
车中铺着厚厚的锦被,月罂静静地躺在其中。她娇美的脸庞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已经不再像刚刚到这个世界那样苍白病态,此时像是娇艳欲开的花朵。她快到十五,面容已经渐渐长开,尖尖的下颌瘦了许多,衬着一张柔嫩的脸颊,更显俏丽。
女人挥着马鞭,紧赶着马车,偏头顺着车帘的缝隙向里看了看,见月罂仍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才稍稍放了心。上面给的这药还真是厉害,想必能昏睡两个时辰,而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回去复命了。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镇,在空旷的官道上疾驰。官道的一面是高耸的山峦,另一面是几十丈的深渊,在夜色中更是深不见底。马车行驶到一个转弯处时,两匹马忽然都抬起了蹄子,紧跟着是一阵尖锐的嘶鸣。女人吓得使劲勒住缰绳,却丝毫控制不了马的疯狂。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歪歪斜斜地向前冲去,眼看着要掉入旁边的山崖,金属破空之声突然传来,女人手中的缰绳好像被什么瞬间斩断,两匹马脱离了马车,继续发疯了似的朝远处狂奔。
女人迅速跳下马车,转身面对着尖刀飞出的方向,眼里闪动着惊慌。回头瞥了眼马车,冷吸了口气。车子虽然由于惯性向前动了动,却因为四个轮子周围全部固定了尖刀而稳住了车身,这人的武功不可小觑。
她盯着那个方向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愣了片刻却忽然转身,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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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冷酷的花寻
只见她原来坐过的地方,此时倚靠着车壁坐着一人,明亮的月光下能清楚地看清车上人的模样。玄色的长袍上绣着冷冽的花纹,这人抬起手臂支撑着头,宽阔的衣袖掩着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又干净。
他戴着半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弧线极好的精致下颌。虽然露出的面容温润至极,而面具后的眼眸中却迸出凛冽的光芒。
男子薄唇轻启,未闻其声却先听出几分笑意,声音虽然淡淡的,却带着一股隐隐的霸道,
“你家主子还真是落魄,劫财不成又改劫色?”
女人并不答话,秀眉一敛,快速地从腰中抽出软剑直刺向男子心口,一出招又狠又准。他微阖了眼眸,丝毫看不出慌乱,在剑尖离自己心口只剩一寸远的时候,袍袖一扬,一柄短刀蓦地刺入了女人的肩头。
女人捂着肩膀,倒退了几步,刚提起软剑又想近前,却被他呵住,
“刀上淬了毒,如果你还想看见明日的太阳,就别再乱动。”
她垂眸看了看已经流出黑色血液的伤口,忿忿地咬了咬唇,寒声问道,
“什么毒?”
俊朗男子轻笑了声道,“不用担心,只是想让你老实听完我说话,可以吗?幻幽宫青龙堂副堂主?”
女人身形一颤,握紧了手中的剑,稍稍用力,伤口像是撕裂了一般,忙运气抵住这股毒气,
“你究竟是谁?”
他轻轻撩起额前的发丝,一个六芒星形的印记浮现在眉间。 她只是轻轻一瞥,吓得立刻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
“少宫主。”
男子垂眸看了看,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白瓶抛给了她,笑意十足地道,
“下次要先听人说完话再动手,你在幻幽宫日子也不短了,就没人教你这种规矩?”
女人接过药瓶拔开,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低头答道,
“谢少宫主不杀之恩,属下定不忘少宫主教诲。”
他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但冰冷的眸子却没有丝毫笑意,
“回去告诉青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应该有数。若下次再犯,休怪我不念旧情。”他声线温和低沉,但说出的话冷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好了,你走吧。”
女人有些为难,抬起头看着眼前优雅霸道的男人,动了动喉咙说道,
“堂主的吩咐,务必带车上的人……”
“你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他还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垂下眼眸,纤长密致的睫毛掩住锐利的目光,把玩手中的短刀,月光照在刀刃上,折射出一丝诡异的光芒。
“如果忘了幻幽宫的规矩,就让他亲自来问问我。”
女人不敢再说什么,忙低头答应。幻幽宫的规矩她自然记得,只是堂主的吩咐她也不敢不从。久闻少宫主生性残忍无情,并未见过,只知道他身上有一枚与大家相同的烙印,只是他刻在额头,而整个幻幽宫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女人再次向他单膝跪倒,随后身形一晃,消失在暗夜中。
他摘下雕刻精致的面具,露出一张俊朗不羁的面孔,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青翠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出来一些抹在额头,那六芒星的图案即刻消失,连那白皙的肌肤也被抹去,露出了原本的小麦色。他不禁低声笑道,
“奚墨做的这药,当真是好东西。”说完浓密的眉毛扬起,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又不屑地一笑,
“还以为幻幽宫的人有多大本事,连主子的真假都分辨不出。”
童昕吹了个口哨,没过多久由远处跑来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在他的身旁停住。他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刚想走,却觉得忘了些什么事,偏头想了想,眼风扫到一旁的马车。狭长的眼眸中顿时一亮,原来忘了车上还有一个人……
他牵着马慢慢踱到马车旁,敲了敲车壁,轻咳了一声道,
“里面的这位……可醒着?”他侧耳细听里面的声响,并没有回答,没办法又敲了两下,却听见里面传来悠深的呼吸声,却是明了。
原来里面的人被下了药,要么凭刚刚马车震荡得这么激烈,早应该醒过来了才是。他刚刚跟随马车来的时候,随着车帘的起伏隐约地看到车中躺着一个娇小少年,暗自撇了撇嘴,原来那青龙堂的堂主居然好男色。
此时却有些后悔,刚刚着急让那女人快些离开,居然忘了让她把这少年带走。此时倒给自己添了麻烦,这地方虽是官道,却十分偏僻,白天都没什么人行走,晚上更是人少,等人发现的时候,估计也就到了明天。这么冷的天,非给车上的人冻死不可。
童昕敲了敲头,一脸无奈,揭开车帘,见月罂背对着他倒在锦被之中。郁闷地皱了皱眉,伸手揪住她的腰带往上一提,将她从车中提了出来扔在马背上。一手按着她的身子怕她掉下去,一手挽起缰绳,轻夹马腹,顷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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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精致的梨花软椅上,身着红艳丝袍的妩媚男子轻摇着竹扇,一漾一漾的冷风吹起他鬓间柔顺的青丝,拂过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花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睨了眼下面被绑着的男人,冷声道,
“不是说贡品出错了么?”
那男人低着头也不言语,等着上面人发落。
花寻笑容越发地寒冷,精致的眼线宛若天成,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眸更加妩媚妖艳,
“还是不肯说么?”
跪着的男人咬紧了唇,手指在衣袖中攥起,忍不住轻轻颤抖,却仍是不肯言语一声。
花寻微阖上眼,漫吸了口气,随后慢慢起身走下台阶,踱到男人面前,轻声道,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背叛。”说完光亮一闪,赤色的刀刃上顿时沾了一串血珠,又渐渐地被刀身吸收。
温热的血液流了下来,男人倒在了花寻的脚边,耳边却传来他恢复了轻柔温和的话语,
“念你跟随了我这么久,你的家人,我不会亏待。”他收起短刀,嫣红的衣摆拂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躺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眼里闪动着点点感激的光泽,接着慢慢地涣散。
第六十七章暗香楼
童昕带着马停在了城镇的一处角落。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两旁的小店关了许多,只剩下一些风月场所仍热闹非凡,脂粉气渐渐散发出来。
他皱了皱眉,垂眸看了眼趴伏在马背上的月罂,有些苦恼,究竟要把他仍在哪儿呢?看他的穿戴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刚刚听说今日暗香楼有赏花会,里面的有钱男女不在少数,给他丢在那里正好。
想到这,他唇角上扬,露出略有些得意的笑容,精致的五官更显得舒展俊朗。童昕一拉缰绳,朝着暗香楼的方向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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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楼,听起来是青楼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清幽场所。里面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多才多艺,但却只卖艺不卖身。
今日是暗香楼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说白了其实就是选美大会,只是这里指的美,并不仅仅是容貌,更多的却是才艺与风情。
南月国以及周围邻国慕名而来的名人雅士自不在少数,更有些只凭借着财大气粗来装风雅的纨绔子弟,整个暗香楼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但童昕到的时候,却见到三三两两的人从里面走出来,都郁郁寡欢,更有些人口中不住地念叨,
“居然要改到明天,真是失望啊……”
“是啊是啊,我可是赶了三天的路才到的!”
“只是改了时间,又不是取消了,明日来也是一样的”
众人从童昕的马前经过,都为刚刚宣布的更改时间感到郁闷,丝毫没有注意到骑在马上的俊朗男子。
童昕翻身下马,将月罂提了下来,见人们并没注意他们这边,暗自放下心来。他揽着月罂的腰,将她带到正门前的一根朱红色柱子旁,让她依靠在柱边坐好,退开了几步向旁边看了看,这才转身离去。
他刚走不久,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小丫头,见月罂靠坐在柱子旁像是睡着了,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算精致上乘,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丫头走到她面前,轻推了推,
“公子醒醒?”见她不动,又推了两下。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说,“你去问问水公子,这人怎么办?”
小丫头转身跑了进去,没过多久再次出来,对先前的那丫头说,
“水公子说,这人怕是在咱们这多饮了几杯,先将他扶到客房好生待着,等醒了再让他离开。”她听完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将月罂扶了进去。
隐在旁边一根柱子后的童昕看她们已经离开,绕出了柱子,来到马前翻身上马,反正那人现在没了危险,自己也就没什么责任了。
两个小丫头搀扶着月罂上了二楼客房,在连廊上遇到一位身着紫色暗纹锦袍的清秀少年,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水公子。”
少年点了点头,眼光扫过低着头的月罂,温和的脸上带着浅笑,再次点头示意她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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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昕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宅子前,衬着夜色跃上树梢,如鬼魅般向园中的一处院落跃去。到了近前,他稳稳地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抬脚刚想进小院,却蓦然停下,微侧了头,低声问道,
“谁?”
院落前的竹林中绕出一个青衣男子,慢悠悠地向他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懒散的狭长眼眸半阖,目光淡漠清冷。
童昕挑眉一笑,收回了刚扣在手中的短刀,
“奚墨?”
奚墨嗯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一袭黑衣的俊朗少年,这颜色虽然深了些,但却与童昕的气质十分符合,真不明白他平时为何总穿着那种招摇过市的艳蓝色衣袍。
童昕伸手勾住了奚墨的肩头,往屋中边走边说,
“进去说话。”
奚墨皱了皱眉,将他搭在肩上的手拿开,错开一步先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