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刚送到,郑锡恩还来不及通风报信,郑允懋也不可能做这等欺君之事。 这神喻显然是真的,可后四句又是什么意思?
“君德失,说的是朕吧。朕最近有做什么失德之事吗?后面几句又是指什么?”
郑允懋并没有惶恐,平静地回答道:“这几句是说,皇上对神明不够虔诚,因而失去了神明的庇护,导致狐妖缠身,若要天下安定,必要敬重神明。”
“你是说,南禺现今的内忧外患都是因为朕对神明不敬,所以召来了天遣?”
“陛下!”郑允懋再次跪倒在地,“臣知道陛下所为都是为了南禺,可是南禺的保护神是玄女娘娘啊。当初是玄女娘娘多次显灵,神武帝才得以建立南禺的江山,也才定下了南禺独尊玄女的祖训。”
姬冰沉默不语。以南禺的国力,天灾人祸总能熬过去,怕就怕这是天遣,就像强大的帝国覆灭前夕,那是人力所无法抵抗的。
“此次东江水涨,可丹水却完全无恙。”郑允懋又说道。因大雨而泛滥的东江流经丹水和南禺两国,在丹水国境内的部分就称为丹水。
姬冰叹了一口气,“神官大人,你说朕应该怎么做。”
“民间私下供奉赤帝的行为必须禁止,皇上您绝不能再姑息。”他知道,皇上心里有意改变南禺只供奉玄女的习俗,才会对东部受丹水国影响而私自供奉赤帝的行为采取默许的态度。他身为臣子没有强烈反对,不想却真的召来了玄女娘娘的惩罚。
姬冰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再怎么英明神武的君主,到了女神面前也只是一只虫子。
“另外,必须尽快除去狐妖,不可让它继续为祸。”
姬冰再度沉下脸,“你确定朕的身旁当真有狐妖?”天子身旁岂能有妖?
“臣今日已再卜一卦,皇上身边必有狐妖作乱。”郑允懋带着笃定的神情,神官的占卜向来无错。
姬冰冷笑道:“朕还自以为是有为之君,却不料连妖精都招来了,如果不除去,朕是不是会死啊。”
“皇上无需自哀,据臣推测,此狐妖必为九尾,道行最高、法术最强,连前朝神官都难以抵御。但只要及时除去,南禺必定无恙。”
“既然是只法术高强的九尾狐妖,你怎知它幻化为何人,又怎么除去它?”
“从卦象看,此妖为女形,以媚为惑,在宫中已经祸害良久……”
郑允懋没有再说下去,但姬冰却知道他再说什么,看到“狐媚缠”时他就有了怀疑。后宫里称得上以媚为惑的,除了苏绮媚还能有谁?可巧她的名字里还有一个“媚”字。
“她已经失势,你们还嫌不够吗?”姬冰心里清楚,苏绮媚媚惑之乱若非郑家有心揭发,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此女虽然罪大恶极,但回想起近一年的情意,他忍不下心杀她。
“臣无意陷害苏庶人,也不敢此刻断定她就是狐妖。但若是,必除之,否则后患无穷。”对于皇上的埋怨,郑允懋没有露出委屈的神色。当他发现苏绮媚擅采补,便认定此女非善类,皇上居然对她还有眷恋,更非善事。
姬冰回首看看自己所坐的龙椅,他不该怀疑郑允懋,他对自己的忠诚绝对超过对郑家。
“你去办吧,但朕一定要看到证据。”
“臣遵旨。”
苏绮媚并不知道玄女娘娘会给予她什么样的惩罚,但她也无力顾及,她正在谋划她的逃脱计划。她没有坐在宫室里自怜自哀,而是常在小小的宫院里行走,借机观察守卫的情况以及逃跑的路线。
因为她现在已经被废为庶人,就只有一个宫娥和两个老太监可供使唤,估计还是沾了她腹中皇儿的光。门口并没有侍卫把守,但无人出入时都上着锁,不知是在防她脱逃还是在防有人会来害她。
她有些犹豫,以她一个人的力量,就算能逃出留云殿,也很难逃出皇宫。她只知道皇宫的大概布局,并不清楚哪一条路是最安全的出宫之路——以前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可是,如果再呆下去,逃生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娘娘,该喝药了。”赵轻红端过一碗药。
“不要叫我娘娘,免得别人听到了,以为我还有什么非分之想。”苏绮媚虽然没有想过要报复赵轻红,可想起她的背叛,心中还是难免有气,说话的语气并不客气。
“是。奴婢只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还请苏庶人赎罪。”赵轻红低下头,她知道苏绮媚已经知道自己的背叛之举,两人间的亲近已经不复存在。
苏绮媚却觉得好笑,她现在只是一个庶人,在宫里连宫娥都比不过,低头说话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她很清楚,郑皇后派赵轻红来,既是为了服侍她,也是为了监视她。唉,还是少说几句的好。
她端起碗,里面的药很难闻,但她必须喝下去。这安胎药从开药方、抓药、煎药到送药,都是由郑皇后的亲信一手操办,就算真有问题,也是郑皇后倒霉。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心里还在想:“皇后处在这样的境地也是蛮尴尬的。”
看她喝完了药,赵轻红又说道:“苏庶人,早些歇息吧。”
压下因为药味引起的恶心感,苏绮媚掏出手绢擦了擦嘴,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对赵轻红说道:“我还不想睡。赵宫娥,麻烦你去书架上把我昨天读的那本《文清诗集》找来。”
赵轻红答应着,便到书架上去找。苏绮媚知道她不会找到,因为她根本没有把那本书放回书架。她弯腰从床底下拿出前些天在院子里捡到的一根木棍,悄悄走到赵轻红的身后,举起木棍狠狠地打了下去。
赵轻红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门窗都是关着的,两个老太监呆在前院应该听不到响动。苏绮媚静听了几秒,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赵轻红也没有什么动静,心里倒有些不安了。
“轻红?轻红?”她轻唤了两声,又把手伸到赵轻红的鼻子下面,确认她的确是昏过去了,而不是死了,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轻红,你别怨我,我和你一样,也只是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苏绮媚使劲把赵轻红拖上自己的床,盖上被子,入下床帐,要是有人进来,也许会以为是她在休息,不会立刻发现她的消失。
她拿走了赵轻红身上的宫门钥匙,可她没有打算从宫门出去。前院还有两个老太监,她没有胆量也没有把握可以再打晕两人,还不被发现。不过拿了钥匙,就可以迷惑他们一阵。
苏绮媚换上赵轻红的衣服,悄悄绕到后院,后院的宫墙因为年久失修,角落里不知是被什么动物刨出了一个洞。当苏绮媚第一次发现这个洞时,她就决定以此作为她逃脱的出口。洞口不是很大,这也是她不敢再等下去的缘故,等身子再臃肿些,她可能就爬不出去了。
苏绮媚的怀里有一份她依靠强行回忆画出来的地图,出了留云殿,她便按着记忆开始在宫殿之间摸索,希望这份地图能把她带出皇宫。她已经想好了,如果一时出不了宫,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有机会出宫就去找姐夫柳平楼,他一定会帮她的。
此时已是亥时,大部分宫院里已经熄了灯火。但是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所宫院外还挂着火红的灯笼,苏绮媚知道那是翠羽宫。她自嘲地想:“还好,好歹也算是有了参照物。”
她手中没有宫灯,也不知道守卫巡逻的时间和路线,但幸亏她现在的视觉、听觉、嗅觉都比常人灵敏,让她可以在危险到来之前便有所警觉,是以一路上都没有被人发现。
走了一段路之后,苏绮媚看了看地图,估摸着自己大概是到了东宫附近,心里有些紧张。东宫的人也就等于是皇后的人,被他们发现了一定会立刻被郑皇后知道。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她发现前面宫道上竟然有一个人正在来回徘徊,好像是在等什么人。那人穿的是朝臣的官服,不是侍卫也不是太监。苏绮媚有些惊讶,这时候怎么还会有朝臣留在内朝?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定晴一看,险些失声叫了出来。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的情郎孙修文。孙修文现在是詹士府府丞,也就是太子身边的近臣,他此刻在这里,一定是奉诏入的宫,那也就是说他可以合法地离开皇宫。
苏绮媚一阵心喜,如果孙修文愿意帮她,她一定可以在今夜离开这个可怕的大牢笼。
第二十九章 无路可逃
“孙大人!孙大人!”苏绮媚确定除了孙修文外左右都没有人,便小声地呼喊起来。
“是谁?”孙修文一惊,但还是寻声走了过来,隐约看到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躲在黑暗处。便又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娥?躲在这里干什么?”
苏绮媚稍微露出一点面庞,“修文,是我。”
“媚儿?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孙修文看清眼前人不是宫娥,而是已经被废的苏昭议,更是大惊失色,随即也就明白她在这里干什么了。
“你疯了?快回去!”
“不,我不回去!回到那个地方,我不死也要疯!”
“胡说!你是皇上的妃嫔,不管是得宠也好、失宠也好,入了宫就不可能再离开。 你现在这样,置皇室的体统于何故?”
“你难道不清楚我么?我没有想过入宫,也没有想过得宠,更没有想过要在幽禁中度过终生。我没有害过谁,可如今皇后诬陷我,皇上离弃我,我为何还要为了他们的体统而作践自己?”
“媚儿,这些话可不能乱说。皇上圣明,你的罪名是否是诬陷,皇上一定会查清的。”孙修文面色沉重。不过是入宫一年,曾经纯真无邪的媚儿就变得如此胆大妄为,那□之说也许并非空|岤来风。
“皇上?我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再说就算他查清了,求我回去,我也不要再回去了。修文,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呆在这里我只有死路一条。”想起独自在留云殿的无助,苏绮媚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媚儿……”孙修文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后宫的可怕,当时知道苏绮媚要入宫,也不是没有担忧过。可现在,苏绮媚已经成为皇上的女人,还是待罪之身,再加个擅自出宫的罪名,断无生路。
他定下心神,劝道:“媚儿,我知道你呆在宫里也有苦处,可擅自离宫是杀头之罪啊,甚至还可能诛连九族。再说,就算你这一路上不被人发现,没有腰牌或手令,你也出不了宫门。一旦被守卫认出来,可就追悔莫及了。听我的话,还是赶快悄悄地回去,不要让人发现。”
苏绮媚一把拉住了孙修文,“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出不了宫门,所以,修文,求求你,帮我一把,把我带出宫门,然后送我去找我姐夫。你这一份恩情,我永远都会记在心里。你、你也不想看到我死吧?”
看着苏绮媚的眼泪,孙修文的心神又开始恍惚了,这可是他曾经想娶回家好好疼爱的媚儿。也许他可以帮她。他的轿子就等在宫门附近,如果她能悄悄坐上他的轿子,再凭着他手中太子的手令,守门的侍卫一定不会细察……可是,一旦有一点破绽……
“这怎么可能!我是南禺的臣子,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孙修文的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
苏绮媚的心又冷了,她松开手,低着头,竟然没有力气去看他的眼睛。
“媚儿,我……”孙修文知道自己又让苏绮媚失望了,心里涌上一丝歉疚。
“我明白你的难处,这不是小事,是欺君之罪。你身为朝臣,是不该帮我。”否则会毁了他的前程,甚至他的全家。苏绮媚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
“媚儿,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快些回去!今夜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孙修文压住心中的那份愧疚,厉声说道。
“不,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回去了。修文,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就请你忘了刚才的事,忘了今晚曾经见过我。”
“你……”孙修文很恼怒,为什么她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嘘,有人来了,大概是来找你的,你快回去。”苏绮媚说完忙把孙修文推开,重新躲回黑暗中。
“孙大人?孙大人?”有人在轻声喊着。
孙修文知道那是准备送自己出宫的太监,刚才因为宫灯里的烛火灭了,不得不返回东宫,让自己在这里等候。可当他走过去时,却发现来的人不止一个。
“太子殿下?”
“呵呵,孙大人,你刚才躲在那里干什么?”
苏绮媚的心猛然纠在了一起。她听到孙修文小声地在和太子姬夜说话,声音非常小,一定是不想让她听到,然而,她现在的听觉非常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很努力地把它吸了回去,她不要再让这些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脚步声响起,是朝着她躲藏的地方,不止一个人。
“苏庶人?”
苏绮媚慢慢走出来,走到被太监手中的宫灯照亮的地方,跪了下去。“苏庶人叩见太子殿下。”她寻思过了,不到万不得一还是不要激怒这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但“奴婢”二字她是叫不出口的。
姬夜让她平身,看了她一会儿,回头说道:“赵金权,你快送孙大人出宫。”
孙修文没有在太子面前流露出与苏绮媚熟识的样子,面色淡漠地向姬夜告退,似乎他真的没有在这里见过苏绮媚。只是在临走前,他偷偷地望了她一眼,可惜苏绮媚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他。
跟随着姬夜的太监往后退了几步,只留下他和苏绮媚说话。
“苏庶人这又是何苦?”
“人说兔子被老鹰逼急了,还会转过身来反扑一下,何况一个大活人?”苏绮媚心知企图逃跑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可以遮掩,索性说了实话。
姬夜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苏绮媚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不是有人逼你,是苏庶人自己过于贪心。”他指的当然就是苏绮媚对皇上下失魂引一事。
“哼,我是不是真的很贪心还不都是你们郑家人说了算。”苏绮媚说这话时是有些羡慕的,如果她也有愿意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的兄弟姐妹,也就不至于连个逃犯都做不了。
姬夜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母后的计划,但自小在深宫里长大,也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是说不清的。所以他没有为母后辩解,当然也没有安慰苏绮媚,只是沉默着。
苏绮媚说了几句恨话后,肚子里的怨气散了些,又想道:“太子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皇后做的事情他未必都清楚,我不敢对皇后的说的话却拿来对他说,这能算是勇敢吗?”
“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处置我?”苏绮媚有点后悔,也许她应该一开始就采取眼泪攻势,姬夜即使不会放她逃走,但说不定可以为她保守秘密。
“我皇姐一直都想亲自来谢谢苏庶人。”
“啊?谢我什么?”苏绮媚不明白姬夜为什么会在此时提起元庆公主姬灵。
“听我母后说,多亏了苏庶人,父皇才拒绝了青丘国的提亲。”
原来是为了这事。苏绮媚失笑道:“那太子一定不想谢我。”她也是后来才想起这桩婚事对皇后和太子意义重大。
“大公主是我唯一的皇姐,我不希望她嫁得不快乐。”因此尽管母后说苏绮媚破坏婚事的用意是为了削弱他的力量,可他还是感激她。
苏绮媚心里有些感动,想不到姬夜对手足还能有这样的真情,将来想必是个仁义之君。如果他对自己的孩子也能像对姬灵这样,孩子在这深宫里的未来也许没有她想像的可怕。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太子,我真的没有想过要生一个孩子来和你争,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不要有皇上的孩子。”
“为什么不要?”姬夜也知道,皇上的恩宠绝不如一个皇子更加可靠。
“因为……最是无情帝王家。”
又是沉默了良久,姬夜转身叫过自己的心腹太监,“你与本太子一起送苏庶人回留云殿,路上小心不要让人发现。”
苏绮媚没有拒绝,姬夜的话至少表明他不会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只是,她担心姬夜是在多此一举,如果赵轻红已经醒了,留云殿里恐怕已经是鸡犬不宁了。
让她惊讶的是,一路上都很安静,似乎还没有人发现苏庶人已经不在留云殿里了。难道赵轻红还没有醒来?是自己打得太重了吗?一会儿她又该如何向赵轻红解释呢?她现在可不是能够随意处置宫人的主子了。
苏绮媚不想让姬夜发现她的逃生之路,所以她是从留云殿的宫门回去的。宫门是从里面落的锁,当一个老太监哆嗦着过来开门,看到本该在内院的苏庶人居然站在门外时,就更加哆嗦了。但他是宫里的老人,知道此事若声张开了,他也逃脱不了责罚,于是便听凭姬夜的吩咐,装聋作哑。
苏绮媚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寝宫,却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桌旁。
“娘娘?”
“轻红?”
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然后又一起沉默了。
第三十章 天遣降临
“轻红,你、你醒了?”苏绮媚先开了口,打人的事她还是头一次干,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早就醒了……娘娘打得并不重。”赵轻红苦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叫人呢?为什么还没有人发现她跑了呢?
“娘娘您怎么又回来了?”赵轻红果然知道苏绮媚打她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