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云彩。
燕七最终还是没有追到信世靖。
信世靖逃走第三天,絮州那边就发了宣战声明。义正言辞的指责胤国背信弃义,暗杀来使在前,掠夺国土在后,欺人太甚!
絮州方面,信世靖坐阵大营,和禾州闪骑隔了千里,两军遥遥对峙。
暮云萧窝在自己院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院内东南角书房中扔了一地的纸团,兵书地图随地堆积,狼藉一片。
“主子。”
安无轻推门扉。
双脚斜搭在桌案上的人,不耐烦的从书堆中抬眼:“什么事?”
“师傅。”巫烨从安无身旁走出,避过地上的纸团,走进房来。
“想出法子了?”这回暮云萧连头也不抬了。
“还未。”巫烨如实回答。
“那就别来烦我!”暮云萧冷哼一声,烦躁的将手中书朝地上一扔。书页散开,赫然便是千里之外絮州的城墙建设的详细分解图。只是十五年前的东西,作用毕竟有限。
巫烨笑了一下,轻轻走到一侧坐了。
这一坐,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暮云萧终于从书堆里抬头,闭着眼睛,揉着眼角,开口:
“三千闪骑,加上梁昊轩支援的两万纵云军,两万三千,对上五万,兵力上我们不占任何优势。”
“火攻?哼……对上石城,无用;水攻?地形所限,无用;诱敌?姓信的在侧,封奇绝不会上当,一样无用!”
他倏的睁开双眼,冷光如箭一样直射过来。
“剩下的计策,我能想到的,姓信的定然也能想到!……东不行,西不行,难道我军真要在这石芜与他们打持久战?!”
“絮州背靠浅泽,粮草贮备十分丰厚,若真要长久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可算是大大不利。”巫烨垂眸看向手旁小几上自己带来的点心,叹了一口气 ,开始着手撕开包在点心外面的包装纸。
暮云萧静静看了巫烨一会,忽的长吐一口气,放松全身朝椅背靠去:“封奇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信世靖此回逃到絮州,一直据城不出……想必封奇心中多有不满。……反间之计……不知效果如何……”
到后面,却是在喃喃自语,陷入新的一轮思考之中。
修长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捕捉到脑中飞快闪过的灵光,巫烨猛然抬头,看向暮云萧。
“师傅……若是信世靖死了……”
“死了?!那是最好!比谋略,我比不过姓信的,还比不过封奇那小子?!……”暮云萧嗤笑道,刚想再说几句,却忽然一怔,几瞬过后,目光缓缓移到巫烨这边。
“用间费时费力……不如,用最为直接的法子……”
当关系错综复杂,问题堆叠交织之时,消去一切争端烦乱的来源,便是最直接了当的做法!尤其是关键人物,常常能让对方措手不及,惊慌恐惧下,马脚破绽也就悉数展现。
“人选?”
良久,暮云萧眯眼轻问。
巫烨将纸中的点心一一摆放在小几上的空碟中,端起,走到暮云萧身前,在成堆的书卷中寻了一处空隙放下。
拈起一块梅花糕,巫烨轻咬一口,明明应该是甜的,舌头那处传来的却是不久前品味过的血的味道。
脑中闪过黑色的人影,巫烨咽下口中点心。
“……南啸桓。”
石芜城中,闪骑中帐。
三队将士全部在座,居中位置,则是一身白袍的巫烨。这大半月来,他们都在这里推演沙盘,研究地图,讨论进攻之法,合众人之力,试图找出代价最小的攻城之计。
巫烨扫视一眼两侧将士,问道:“这个法子,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暮云萧在一旁打着瞌睡,听到这个问题,眼皮抬都不抬,嗯了一声算作表态。
底下众人互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一个浑身铁铠的魁梧将官站了起来。他先是四处瞅了半晌,眼看周围人都闭紧嘴唇不说话,脸上粗眉一抖,跺了跺脚:“这法子太悬了!将重任交予一人身上,我等就在这里静坐等待消息?!这是懦夫的行为!……将军,李承愿带人马充作敢死队,出城作战!加上军师奇谋,末将不信打不赢那封奇,捉不到信世靖!”
他少年从军,这么多年,一直靠的是战场上的蛮勇。眼下整日因一人龟守石芜,他夜夜辗转难眠,恨不得带兵一口气冲出去,出了这口怨气。
罗青凌听见他这番豪言,先是楞了楞,随即苦笑不得,和权自效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再看向站起来的将士时,已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李虞侯好胆量。只是敢问,云州大小名将之中,行军作战,谋略谁为第一?”
一个将士忽然站起身来,看着李承,开口质问。
“当然是信世靖。”魁梧大汉实事求是,理所当然的答道。
一直阖眼静听的暮云萧斜靠在椅上,搭在椅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那李虞侯又是哪来的自信,军师谋略计策,一定能胜过云州第一的信世靖?”
小个子将士不依不饶,一双大眼动也不动的看着李承。
“这……”莫名的信心,来自那一战千军万马中暮云萧轻取拓跋戚人头,然而这种没有理由的茫然信服,显然不能让别人也跟着无理由信服。李承憋红了脸,求助般的目光在看到闭眼小憩的人之后,失落的看向地面,几瞬过后,丧气的坐回椅子里。
“在下谋略,不一定能胜过信世靖;但是,反之,他信世靖,也绝不是稳操胜券。”
暮云萧懒懒开口,双眼依然轻闭:“更何况,这个计划,我有六成把握。”
巫烨坐在中央,听闻轻轻笑出声来。暮云萧这一开口,这个计划,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显然帐中众人都知道这一点,当即纷纷点头,言明一切谨遵军师之计。
“啸桓。”
“属下在!”身侧的黑衣男子低声应道。
“刚才的话,你听到了么?”
“是。”
“若我派你出去呢?”
问话的人问的随意,答话的人却是心中一凛。
尽管之前听的时候,他就已在心中做着打量,然而当巫烨真的这样问时,他还是阻挡不了从心脏深处涌出的颤栗。
缓步迈前两步,他转身跪地,拱手行礼:“属下万死不辞!”
声音低沉有力,姿态不卑不亢。
巫烨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抬眼看了大帐中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左手边的褐衣男子。
“罗青凌!”
“末将在!”知道是分派任务的时刻,罗青凌忙忙跪地。
“这次行动,你带二百骑兵接应。明后二日,准备行装,三日后出发!”
“末将遵命!”
夜深,石芜将军府中,卧室内灯火通明。巫烨正在缓缓脱衣。
脱到只剩一层里衣,巫烨朝已经在角落里站了一会的人勾勾手指头。
南啸桓低着头,沉默着缓步走到床前。
“明日去暗卫那边,挑数十个机巧黠慧走时带着。有懂当地语言的,武艺之类不用过多考虑。”
解着南啸桓衣带,巫烨轻声吩咐:“若有机会,进城之后,摸清城内布防。”
“……是。”
白色的里衣被轻轻扯落,露出结实有力的麦色胸膛。
“一旦察觉情况有异,万不要硬拼。”
巫烨伸手抚上布满伤痕的宽阔背部,手指沿着脊椎一路下滑。最后听在腰后那道狭长的刀疤上,良久徘徊不去。
唇舌舔上胸前一点,待那里沾满唾液,膨胀挺起,才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务必要安全归来……这毒可等着你来解呢……”
暧昧不清的低语,夹着热气喷洒在南啸桓赤 裸的前胸。
听到这话,早已袭上脸颊绯红更浓了几分,南啸桓刻意压制的呻吟也快要突破防线涌出。低垂的眼眸轻易的自上而下的将另一人的容颜全部小心刻印入脑海。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在情欲的冲击之下,南啸桓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
“……属下……记、记住了。”
南啸桓艰难的挤出一句低语,回应了絮叨了半天的巫烨。
心中似有万千语言,却不能一一嘱咐,巫烨只能将之全部化作一个个温柔的亲吻,挑逗的抚摸……
……
这一夜,驰骋在南啸桓体内的人舍了往日的温柔,一次又一次的索取。
他想听到耳边那暗哑嗓音一遍遍叫他,便使了劲的折腾。
他想看那冷硬面孔上浮上的情欲红晕,便不停的换着姿势。
直到身下那人不堪重负,沉沉昏睡过去,他才从他体内缓缓退出。
抱着昏睡的人跨进浴桶,巫烨将人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留恋的摩挲着指腹下的肌肤,巫烨吻上怀中人眉间、眼睑、鼻头、脸颊、最后来到唇上。
红舌探入口腔,直到昏睡中的人难耐的自发抵触,才不舍的离开。
“……在我眼中,你远比一千一万个信世靖来的重要……”
“记得尽早归来……我等不了太久……”
……
身陷无边无际的虚无空茫之中,南啸桓只觉浑身疲累无比。
隐约恍惚中,就连入耳的低语也是那般模糊不清……
68 阴谋
68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一切都在暗中有条不紊的进行。
十月十五,四更时分,圆月高悬,石芜城中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行来驼背的打更人。
梆子声一声声回荡在寒冷的冬夜,穿过大街小巷,随着凛冽的风传的更远。
将军府中,大厅之上,巫烨负手而立,此刻正仰头看着窗外的夜空。
“将军,他们刚刚出了地牢,再过一炷香时间大概便能到城门。”
一个将官立在一旁,低声说道。
“……告诉罗指挥使,一旦北狄人到了城门附近,立刻行动。”
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巫烨淡道。
“是。”将官领命,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
窗外星光灿烂,拂在面颊上的冷风使人大脑无比清醒,想到早些时刻从这里走出的男子,巫烨眼神沉了沉。
……
同一时刻,城门处正是一片嘈杂慌乱,大吼声马嘶声兵器交战声混在一起,黑夜中火光映错下,逃亡而出的北狄士兵和守城的纵云军短兵相接。
一方为了守卫,一方却是为了活命而战,没有僵持,场面很快就一面倒。
用手抹去脸上飞溅上的鲜血,罗青凌一挥手中长刀,沉声高呼:“兄弟们,冲啊!!城门就在眼前,胤人中了药,根本不足为惧!杀啊!——”
“杀啊啊啊!——”
“杀啊啊啊!——”
几百人的高呼几乎快叫震破夜空,夹着不可抵挡的气势朝前冲去。当前的罗青凌,仅凭一把长刀,硬生生在涌来的守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身后跟随的逃兵见到这番情形,更是血血脉喷张,大吼着用力砍杀着扑过来的敌人。
今夜守城的士兵中了□,在数百的北狄逃兵从地牢中一路杀过来时,大半人都倒在地上沉睡不醒。剩下的少数人奋力抗击,妄图守住紧闭的大门,却在逃兵们异常凶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没有去想为什么今夜的防守如此薄弱,也没有去怀疑为何城中剩余的士兵迟迟不到,正在全力砍杀的北狄逃兵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
一声惨叫,刚才还拼杀在身边的士兵被守军齐腹砍成两截,血注喷流而出,染红了南啸桓黑色的长衫,顺着马匹的鬃毛顺流而下。
“坚持!坚持!马上就要出去了!”己方的少量死亡只能让他们更加坚定心中求生的欲望,嘶吼声从四周一波波涌来,充斥在耳侧。南啸桓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四周是拼命朝前挤去的士兵。羽箭从城墙上射下,大半都在半途便失了准头,纷纷无力落下。
南啸桓扭头朝身侧望去,目光仿佛要穿越漆黑的深夜,落回不久前离去的地方。
手探上藏在怀中的囊带,上好的布料包裹下,是在过去几个月中,不知已细细触摸过多少次的玉石轮廓。
逃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南啸桓回过神来,只见层层士兵前方,前方的巨大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走!”
洪钟般喝令响起,当先的罗青凌已带头冲出了石芜。
城墙上,守城的士兵们一个个瘫软在地上,那些还剩几分清醒的则倚挂在垛堞上的则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北狄的几百逃兵一点一点的移出城门……最终,消失在尘土扬起的月光下。
不知策马奔驰了几个时辰,这一支从石芜中逃出的队伍才在野外一处隐蔽的山林间停下歇息。刚刚经历过一场逃亡的队伍确定了没有追兵之后,最后的一丝忐忑忧虑才消失。于是清点人数,分派任务……一部分人在林间捉来野味之后,众人便在林间野地坐下休息,围绕着燃起的篝火,大口吃着粗陋的肉食。一张张污浊的脸上,原本的警戒防备的表情被轻松愉悦所取代。
陆卓宏简单收拾干净,便走到一处角落。那里,罗青凌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与身边几个士兵相谈甚欢。
“这次多亏兄弟你,我们才能顺利逃出!大恩不言谢,这位兄弟,请受在下一拜。”魁梧健壮的中年男子发自内心说道,一边说道,一边朝罗青凌深深弯下腰去。
“陆裨将客气了!”罗青凌急忙起身,一把扶起陆卓宏,脸上的表情陈恳无比,“若非您事先谋划,我和兄弟们,又怎么逃的出来?!甚至搞不好过了几日,就被那狡猾的胤人给杀了!”说道最后,罗青凌愤恨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脸上尽是厌恶的表情。
陆桌宏听他这样说,同样咒骂了几句用计夺了石芜城的暮云萧和巫烨,末了,紧握了拳头,沉声冷道:“我们能逃出来,便是上天帮着我们。待我们回到絮州,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目中无人的胤人!”
罗青凌点头表示赞同。
陆卓宏又问道:“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罗凌,原来是燕偏将麾下的。”
“燕偏将?我看罗兄弟如此神勇,为何我竟从未听过罗兄弟的姓名?”陆卓宏是个直肠子,一有疑问,便直接发问。
罗青凌抓抓头发,嘿嘿笑了几句:“军里有那么多像陆大哥你这样的好手,在下这小小的伎俩,怎么拿的出手?”
不着痕迹的吹捧,陆卓宏没再深究。
生死之间的行动最容易建立友情,陆卓宏明显对半途冒出的罗青凌颇有好感,言语间称兄道弟,没有丝毫生疏。对上健谈的罗青凌,两人聊的十分愉快。
谈到罗青凌带出的铁骑,陆卓宏哈哈笑了几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四处打量的目光却在一处停了下来。
“那位兄弟是?……”
罗青凌朝他指的地方看去,在远离众人的地方看到了靠树而坐的南啸桓。他抱剑而坐,闭着双眼,几丈外燃烧的篝火给他冷硬的轮廓投上几丝光度,却依然遮不出他身上散出的冰冷。
那种仿佛如坠冰窖的寒冷硬生生的将他和众人隔离开来,他身侧正对着的篝火处,空了一片地方出来,十几个士兵聚凑在篝火另一旁,兴高采烈的大口吃着肉串,有几个不时的偷偷打量,却无一人敢上走上前去搭话。
“呃……那是……”
他带着的二百骑兵全都隐在这些北狄逃兵中,却没有一个如这人这般显眼。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罗青凌凑到陆卓宏耳边低道:“他是武王派给燕偏将的暗卫,上次胤人用计将燕偏将引出时被留在了城里……那人脾气十分古怪,陆大哥你可不要去招他……”
暗卫?想到那些人的手段,陆卓宏冷不防打了个颤,当下打消了由好奇引起的攀谈心里,随后便拉着罗青凌,哥两好般的坐到篝火旁继续交谈起来。
……
呼噜声此起彼伏,罗青凌艰难的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群中寻找下脚的空地。
没睡的士兵三两个一组的坐在一起,警戒着可能追来的敌兵与林间的野兽。
应付了几个上来打招呼的北狄士兵,罗青凌在营地里转了几圈,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找到了树下的人。
原本小憩的人猛地睁开双眼,冷冽如刀的目光直直朝来人射了过去。
“不要总是这样紧张兮兮……我又不是敌人。”罗青凌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几个跨步,就到了南啸桓身边。
“……”剑柄上握紧的手松了松,南啸桓弓起的身子倚回原来的位置。
“信传出去了?”罗青凌双手抱头朝粗壮的树干靠去,低声问道。
“一刻钟前。”低沉的男声作着简短的回答。
“啧啧,动作挺快的嘛~”罗青凌感叹。
“……”南啸桓斜瞥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什么事,便准备再次闭眼小憩。折腾了一夜,饶是他体力好于常人,也依旧需要用休息来缓解疲劳。
罗青凌若有所思的扭头盯着他,眼看着他就要闭眼不理人了,便急急伸手去拍南啸桓肩膀,试图引起对方的一丝注意力。
“喀拉”一声。
探出的手在半途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疼疼疼……!”罗青凌呲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