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错神儿,这便是“木兰”溺水和她获救的地方吗?
“姐,来啊!”不留意间,小花雄早已脱掉了上身小褂,一猛子扎入河中,欢快地扑腾着水花。
她微笑着摇头。在她生长的时代,河流与湖泊已将近绝迹,水更是稀缺资源,哪里又有机会学得这项古代运动?
“难不成连游泳你也忘了?”花雄爬上岸,抹掉眼睫上的水珠子说。他便由“她”带出师,如今自告奋勇地要当她的师傅。
木兰望着湍急的风河水,内心深处有丝抗拒。
这种类似惧怕的感觉,是她很少有的,因此更为惊异。便点点头,答应向昔日的“徒弟”求教。
花雄一声欢呼,率先跳入河水中。
木兰咬了咬牙,脱去外衣,紧跟着花雄。
令她惊讶的是,一接触河水,她的四肢本能地开始划动。动作之娴熟灵活,远在花雄之上。
这游水的能力……是属于“木兰”的吧?她想。
几乎在同时她发现,看似湍急的河水内流平静,使人游起来并不感到费力。
“所以说,这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她仿佛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对着花雄说,“小雄,记住,没有尝试,何来收获?”
清脆的笑声响澈河边的晴空,姐弟俩追逐嬉戏,一派美好气氛……
“姐,你骗人,根本没有失掉记忆对不对?”花雄游累了,趴在河中心的大石头上,远远向她喊着。
木兰打了个激灵,赫然发现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可那真实感……极有可能这些幻觉曾在这里发生过。
她凝视着河中心的漩涡,意识又渐渐远离现时存在。
白色湍急的浪花,越来越大。
“她”闭上呼吸,向着那浪花的中心游去。
大团不明黑色物体……明光……
那河水忽似被河神压了千钧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身体。
“她”浑身疼痛欲裂,挣扎着游回岸边,然后是一片袭来的黑暗……
木兰蓦的回复神智,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木兰”遇溺的一幕。
她有些明白了,她就是……“她”,两者同时存在?
但是,脑中实在没有一丝属于“木兰”的记忆,除了身体自动记忆的游水本领,以及刚刚两个昔日片断。
她微微一哂,无暇多想,抬起一只手招呼花雄上岸。
姐弟俩都躺在河边的青石板上,闭上眼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等太阳慢慢将衣裳晒干。
风从河的上游吹过来,携着脉脉桃花香。
太阳毫不吝惜地施舍着它的温暖,泽被世人。
一切都是那么惬意,包括身旁小花雄堕入梦乡的微微鼾声。
木兰合着眼,用全部心灵感知着这古代世界的美好。
就在睡意渐浓的那刻,一股陌生的强大气机袭来,将她惊醒。
木兰霍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极其美丽的青黑色眼眸,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
(七)
那是名极其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他迎风而立,衣抉飘飘,一双黑曜石般充满精魂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木兰望着他,忽涌上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来不及询问,便在那男子的突然举动下失了颜色。
他趁她迷惘间,俯身向前,一把拎过花雄来。
那孩子正在熟睡间被人抓过去,揉着眼睛便要醒来,却被他运指在头顶一点,登时陷入了昏迷。
木兰情急,纵身向前扑去,那男子携着花雄飞跃到另一块大石上,躲过她雷霆万钧的一击。
她关心幼弟,毫不放松地跟追,无奈他身手灵活,腋下夹着个半人高的孩子,仍身轻如燕,跳纵腾挪,让她碰不到一片衣角。
木兰计上心来,放缓动作,先故意向左,而后以惊人的爆发力忽的向右一扑,抓到那人左边臂膊。
无奈他的身子滑不溜手,左肩后撤,身子一仰,便轻巧地脱身,复又远纵向更高的一块大石。
两人都停下来,互相打量着。
“这人倒不似有恶意,更像逗弄她显露功夫。”木兰忖道,暗暗调匀气息,一边琢磨着怎样尽快将花雄救回自己身边。
那人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子可以笑得那样美丽。
“把弟弟还给我。”她不为所动,沉声说。
他又笑,阳光下灿烂耀眼,和着那张美丽的绝世容颜,以及风中鼓胀飘动的白色衣袍,像落入凡间的谪仙。
“木兰……”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像吟哦又像在叹息。
木兰心中一凛,凝望着他,眼睫一瞬不眨。
他再次笑了,弯腰将小花雄轻轻放在大石上,再直起身来,轻轻一个提纵,跃至她面前,“申屠嘉。”他说。
她看那孩子的样子像在熟睡,略放下心来,转而望他,心头忽浮上,“出世之人,容颜不老”八个字来。
是属于“木兰”的记忆吗?
他……当属故人?
“你功夫不错,可比起以前的木兰来,还差得远。”他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心下大骇,面上却不露颜色。
他……知道她不是“她”?
申屠嘉摇头,转而望着风河涌动的河水低吟,“双兰并放,成就一段传奇……你即是木兰,木兰即是你。”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忍不住低喃,“申屠嘉……出世之人,容颜不老。”
他霍然转头,青黑色宝石般的眼眸对上她的,其中满是她看不出究竟的复杂情感。半晌,才苦笑,“出世之人,哈,她总记得……”忽又停住,面容恢复平静,淡淡道,“不,是你记得。”
她静静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他微微笑了,带着某种友好的善意,“我是申屠嘉,轩辕剑宗第九十代传人。”
她等着,知道还有后文。
他叹口气,终于道,“丫头,我是你的师父。”
她略仰起头,第一次微笑。
他知道她的来历,亦清楚“双兰”的奥秘,他……是她(“她”)过去和现在的师父。
“木兰。”她说,以现代女性的姿态对他伸出右手。
他微愣,在她目光落在他右手的示意下伸出与她相握。
四目相交,他自她无比坦然的眼光中似乎读出了什么,不禁再次微笑。
木兰自告奋勇随着花雄每日去放羊。
姐弟俩总能找到肥美的草场,让羊儿们吃个饱。
木兰做了把小木弓,将草靶子吊在树椏上教花雄射箭。
小儿很用心,起劲儿地练着。对她“到别处走走”的借口不疑有他,潇洒地挥着手。
木兰利用这空档来找申屠嘉练剑。
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白衣男子,仙家的飘然姿态,绝世而独立。
忘不了他在水边的三笑,一笑可倾城,二笑可倾国,三笑……他获取了她的信任,而后者对她来说,更为宝贵。
他是她的师父,亦是她来到古代的第一位朋友。
(注:以下内容参考了“击剑运动”和“中华剑术”网页。)
剑是自古为兵器之神,有君子之风。
对习惯了以光电武器和机械作战的木兰来说,冷兵器如刀剑弓等不免陌生。
在沙漠甘泉基地特训时,她倒是接触过一段由古代冷兵器演变而来的后世击剑术。
那是一项用剑进行一对一格斗的运动,技术性强,手上动作变化复杂,步法移动快而频繁,攻防转换快。所有的动作要求人具有一定的力量、速度、柔韧、协调和耐力等运动素质。
当时她的表现在所有队员中是最出众的,被教官惊叹地竖起大拇指,“花中尉,你有在这方面的天赋!”
可在申屠嘉看来这些根本不值一提……与“木兰”相比。
她必须重新开始。
他让她从头练起,要求剑随身走,以身带剑。
猎猎山风中,她运剑如飞,他则盘膝坐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吟哦着剑决,“木兰,剑神形之中要做到六合,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
她悉心倾听,凝神照做,手、眼、身、法、步相配合,不求快而求快慢相兼,不求猛而求刚柔相含。
他面上浮起赞许,忽然合身纵起,挟剑而击。
她沉着以对,将手中他赠予的一柄花榴重剑,严密守住门户。
申屠嘉身法灵活,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足见其剑宗传人的大家风范。
她被激起了好胜心,势要突破他的包围圈。
比剑既要斗勇、更要斗智,在势均力敌的对抗中,后者是取胜关键。
她与他差得太多,不求得胜,只求平手。
她先虚晃一招,倏地趋前攻其肋下。
申屠嘉身子不动,轻飘飘的一柄寻常木剑后发先至,荡开她的重剑,直逼其面上。
木兰身子后折,佯装失了重心。
待申屠嘉剑势趋缓,腰肢猛得使力,整个人合身扑上,直击其门户。
他自然不愿伤了她,向旁一侧,木剑斜劈在她剑上,削其力道。
但也就这一侧,让木兰逮到了机会,冲到另一边去。
两人同时收剑,相对微笑。
她笑是因自己使诈,他笑则是赞她聪明。
“木兰……”
“嘘……”她侧耳倾听,隐约听闻了花雄的笛声,歉然道,“嘉,我要走了,明天见!”
申屠嘉立在风口,遥望她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上。
她是“木兰”,又不是。
“木兰”从不肯叫他的名字,只叫他“师父”。
“唉!”他幽幽地叹了一声,又不知道,自己在叹息什么。
匆匆数月过去,木兰潜心修练,进步之速连申屠嘉都惊异不已。
开始时她接不到他十招,现在却堪与他有守有攻了。
除了剑法,他还教她呼吸吐纳之术。
木兰照做,发现力道渐长,身子更轻,精神也更见健硕。
这便是古书中的内力与轻功了吧?她想,一边深服申屠嘉之能。
他终于开始教她轩辕剑,总计三式,招招大开大阖,雷霆万钧。
“如此刚猛的剑法,本不适合女子练,可……”他望着她,眼神复杂。
她微笑,“不,我喜欢。”
他眼神一亮。
她则忽然间意识模糊,朦胧中,好似有个女子笑如银铃,“不,我喜欢!”
“木兰!”她与他同时脱口而出,又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她才道,“嘉,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吧。”
他摇头苦笑,表情矛盾,“你迟早会知道,但不是由我来告诉你。来,练剑吧!”
她一凛,很快跟上他的步法。
有种感觉告诉她,只有尽快学会轩辕三式……答案,可能会迎刃而解。
第一招破剑式,能将任何的进攻化解于无形。
第二招灭剑式,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拼命剑式。最有效的进攻,便是最可靠的防御。
第三招忘剑式,轩辕剑的精髓,与其说为剑式不如说是心法。无招无式,无迹可寻,一切端看敌剑来势,随心施为。
木兰练得兴起,浑然忘我,或点或挑,或剌或撩,沉浸在奇奥美妙的剑术中。
申屠嘉也不去管她,由得她自己去体会剑式中所包含的处处玄妙。
不知不觉中时间逝去,这轩辕三式本极为消耗体力,木兰因修炼了心法竟不觉疲累。
她练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停下来盘腿打坐,调匀气息,在脑中进一步将这三式融会贯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灵台清明,忽然对“过去”和“未来”的记忆合二为一。
“过去”的木兰生在在大青山下的小山村里,生性活泼,勇敢过人,骑马打猎,游水上树,无所不能。
“未来”的木兰是特种部队的出色女战士,博闻强记,技艺高超,坚强隐忍,耐力过人。
她们共同生活在多维的空间中,直至她握住光电球的那刻……
她终于明白他说的那句,你即是木兰,木兰即是你。
看来世上虽有无法解释之事,但每一世皆有解密之人,如现世的他和后世的老人。
她,则是个幸运儿,拥有这双重身份,和同一个自我。
木兰睁开眼,对上申屠嘉澄明自若的双眸。
她微笑,他明白她已知晓了一切,转过身,仰天长啸着。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长袍飘舞。
她站起来,极目远眺,知道更为精彩的未来在等待着自己,不禁充满了期待。
更新中……
PS流波第4章已经填完,顺利交差。
(八)
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农家小院,木兰看待每一样事物的感情都发生了变化。
院子的左边种有几畦嫩嫩的菜秧,右边则是用篱笆围起的鸡圈。
那口古井是当年爹爹自前线回来打的,井水甘凉又清甜。旁边的老桃树上则有她小时顽皮留下的碗口大疤痕。
“木兰!”花弧自主屋走出来,望着这个自幼便最得他喜爱的女儿。
她转身,望着两鬓斑白的他,喉咙一阵发紧,“父亲!”
花弧一拐一拐地走过来,为女儿眼中和语气里饱含的深情感到奇怪,但不无感动。老人家不善表达,只用大手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吹散的鬓发,“哎,回来啦?”
这时母亲拿了装有干粮和钱币的褡裢出来,又灌了满满一囊清水,“老头子,路上小心!”
原来家中的老马病死了,父亲此去市集是要买匹犁地的牲口。
花雄见状便吵着要同去,被母亲嗔怪,“你爹爹腿脚本就不便,此去市集路途遥远,万一有点什么事儿,他哪儿追得上你这个小猢狲!”
木兰微笑着立在一旁,听父亲确实咳嗽不断,计上心来。趁父亲被花雄拖住一时出发不得,她回到房间,自行取了套男子袍服换了,这才复又出来。
父母亲看到她皆是一愣,母亲随即摇头表示不赞同,“嗳呀呀,快把这身衣服换掉!”生怕让别人瞧见她易钗为弁就嫁不出去似的。父亲却拈须微笑,虽只粗布麻衣,可穿在木兰身上别有一番英姿飒爽,让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小花雄鼓掌大乐,“呜……二姐要替爹爹去市集,小雄也要去!”
姐弟俩一番磨将下来,父亲只是微笑不语,母亲也没了办法,索性一摊手道,“哎,天杀的两个小冤家!”又装了些干粮,将褡裢交给木兰道,“路上小心,看好你弟弟!”
木兰点点头,携了花雄的手出来。
离这里最近的市集也要翻过大青山,徒步走约三个时辰左右。
能劝服母亲让自己随木兰出来,小花雄得意得很,一路上蹦啊跳的,恨不能踢破了脚上的草鞋。
木兰含笑望着幼弟欢快的神情,由得他像个放了嚼子的小马驹般撒欢儿。
越临近市集,路上的行人越多了起来。很多如他们般农家装扮的人推着车子,上面载着麦、黍、粱、稷以及黄米、小米等粮食作物,或拎着装有鸡鸭的竹笼,赶着牛羊等牲口,一起往同一个目的地赶着。
又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木兰终于亲眼见到了古代市集。
这是个呈十字形的自由集市,街道边屋肆林立,喧喧嚷嚷地极为热闹。
史书上记载丘花宋村所处的河南地,早在秦汉时期已开垦,称之为“新秦”(意为宝贵之地),农业经济有了相当的发展。怪不得如此繁华,木兰想着,一边默背着《木兰辞》上那几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姐弟俩在几家马贩子处看了一遭,始终没找到中意的马匹。木兰掂掂怀中不多的几枚五铢钱,和花雄相对叹了口气。他们的钱至多只能买匹瘦弱的老马,自是不愿;可那些年轻健壮的骏马,他们又买不起。
算了,还是随便挑一匹吧,木兰想,可究竟又是有些不甘心。这时花雄拽着她衣角,硬是将她拖出他们刚刚好不容易挤进的人堆儿去。
“小雄……”木兰正待询问,忽被面前的一人一马引去了视线。
那是匹黄毛癞马,脏臭不堪。牵着它的人也一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只双眸透着一些精气神,隐隐有种内敛的蕴华。
木兰定睛细瞅,终于明白自己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申屠嘉!
申屠嘉微笑,知道自己没逃过木兰的法眼去,对着她松开了缰绳。
那大黄马竟立刻朝着木兰而去,骇得花雄躲到木兰身后,“姐!”
木兰伸手拍拍他,表示不妨事。自己却上前几步,去触那马的口鼻。
“小心!”花雄叫着,自小便喜爱马匹的他,听父亲说过许多马经。这匹黄毛癞马虽看似普通,倒像有个烈脾气的,他生怕木兰吃了亏去。
那马打了个轻嘶,摇摇头,却没甩开木兰爱抚它的手。
木兰凑近了,慢慢抚摸着它的马头。
那马的眼中泛着柔情,又有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