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妖异的妖族少主似笑非笑,想拍开商卿月抓疼他的手,然后他才发现那只手那样僵硬、潮湿而冰冷。
不知怎的,就像在冰湖上行走时突然踏空,他的心无端漏跳了一拍。
但邹惑还是将那只手拽开,放肆地转身离去。
“让燕拂衣自己来,让他跪下,给小爷磕三个响头——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过他,让他留着四肢健全,做我的妖奴。”
第44章
邹惑自觉走得很潇洒, 可不知怎的,面对那么高高在上的尊者放了狠话,非但没让他心里畅快, 反倒更加烦躁起来。
他头疼得厉害。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早在他刚刚从万妖谷的宫殿中醒来, 那种仿佛来源于灵魂中的疼痛,就如影随形,让他一刻不得安宁。
当时,是昆仑那个叫萧风的弟子救了他, 将他送回万妖谷, 邹惑醒来时他与母亲都在旁边。
邹惑看见他的第一眼, 就好像被长针刺中眼球,险些又被重新痛晕过去。
宫中的巫医忙不迭为他输送治愈的妖力, 母亲更是心急如焚, 头痛好久才缓和过来,邹惑昏昏沉沉地听见母亲向那人道谢,放下妖尊的架子,馈赠的天材地宝塞满了送出的乾坤袋。
那萧风很会说话, 态度亲切, 代替他师门作恶多端的大师兄道了歉,邹惑时睡时醒的,虽知道那声音是他的恩人, 却一听到就更头痛,无端端觉得讨厌。
最近, 这头痛的症状更严重了,从在墨襄城见到一次燕拂衣之后,从燕拂衣又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之后。
疼痛让邹惑夜里都睡不着, 强迫症似的一遍遍翻找着空白的记忆,试图抵消一点那种不亚于肢体残缺的痛苦。
问天剑尊,究竟为何会那样反常?
昨日,其实邹惑就有看到过商卿月,那时对方还很正常,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把问天剑荡尽魑魅魍魉,甚至差一点就能诛杀魔尊亲信,那个长得很恶心的护法破房山。
怎么今日,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还总提到燕拂衣,这和燕拂衣又有什么关系?
邹惑走着神,突然脚底一痛,好像不小心一脚踩在了刀尖上。
他嘶地一声,气急败坏地朝下看去。
是一颗光滑圆润的翠玉珠子。
邹惑一愣。
天下群妖大多喜爱收藏珠宝玉石,万妖谷中,各种名贵的宝石不知凡几,这珠子看上去品相虽好,但在邹少主眼里,都不值得多分一点注意。
可是偏偏,他就被那珠子死死吸住视线,又像着了魔似的,蹲下将之捡了起来。
无论怎么看,也不过就是一颗上好的翡翠而已。
碧绿的翠玉在阳光下折射出通透的亮色,那亮色晃进邹惑的眼睛,让他眼前的世界突然一晕。
眼睛莫名就发热了,无端端想要流泪。
邹惑感到一丝喘不过气的憋闷,周围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健康,但低沉,好像什么代表着不祥即将靠近的鼓点。
可他就是不舍得,把手心的珠子丢出去。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东西。
好像抚摸过那凉滑的触感,嗅到过上面沁入的淡香——只是拿在手里,邹惑便觉得安心,连日以来折磨着他的那些痛苦和不安竟被压制住一点,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这珠子不该是一颗的,应当有许多,被细绳穿成了手串,绕在一只苍白的腕上,腕骨清润,如同玉石,他便也可化作原形,贴着珠子,一同缠在那腕上。
有很漂亮的手指在抚摸他,沿着小蛇的脊骨,从吻部,一直到尾尖。
他可以全然安心地舒展自己,感受那指尖上带来的酥麻,用尾巴缠绕住凉凉的小指,放肆地撒娇……
……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幻觉!
邹惑恼火地甩甩头,想把那些荒谬的画面甩出去。
可商卿月的声音又莫名响起来,剑尊脸上带着那种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似的表情,很恳切地说:“不要再恨他了。”
……凭什么?
燕拂衣暗算他,又趁人之危,让他做了三年卑微的奴仆,他却连恨都不被允许了?
邹惑将珠子随手放进怀里,可他一旦想起了燕拂衣,这名字又开始在心中挥之不去了。
他“第一次”看到燕拂衣,是在那片被灵音法尊的护身罡气几乎摧毁殆尽的山谷。
可当时站在高高的云端上,邹惑看着那被百纳千重身压迫正中的小小身影,看着他不屈而苍白的脸,非但没感到大仇得报,没感到深恶痛绝,他看着虚弱的剑修唇角淌下的血,看着山谷遍地的残破荒芜,竟觉得心痛。
几年前,燕拂衣就是以那副样子骗了他,暗算他的吗?
不然,他一个与自己同辈的年轻修士,能有多少手段,破开母亲留在他身上的一应法宝,将妖族少主降服成自己的妖兽呢?
在墨襄城见到燕拂衣的时候,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邹惑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觉,他的仇人比想象中更加落魄,似乎都不用使力,只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他亲手掐住他的脖子,掌下的肌肤简直凉得吓人。
他是刻意让那些凡人将燕拂衣推出来的,他是想让那人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可真的得偿所愿时,那人眼里破碎的光,却又让他体会到些许慌张。
那天晚上,邹惑又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他也看到燕拂衣,青年剑修同样被一群凡人围在正中——却不是那日千夫所指供出的祭品。
那些凡人脸上,带着没有杂质的感激和崇敬,他们激动地伸出手,想触碰到青年的哪怕一片袍角,他们乱七八糟地说着感谢的话,空气中弥漫着绝处逢生般的狂喜。
在梦里,邹惑竟感到与有荣焉。
他看到燕拂衣的脸——那不该出现在他记忆中的表情,不是清冷孤绝的,不是绝望麻木的,而是带着一点浅淡的腼腆,他微微低着头,像夜风里轻轻摇摆的晚莲。
好喜欢。
梦没有那么多记忆和逻辑,邹惑从本能里体会到纯然的欣喜,体会到自己心底的雀跃,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跳着脚大叫:
好喜欢!
但没有那么多人跟他分享就更好了。
想把人带回家,藏起来,这样的表情,最好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
邹惑突然被一股针刺般的剧烈疼痛击中了。
他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在天旋地转间一下子倒在地上——太痛了,像把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的头痛都聚集在一起,轰然摧毁了他的脑海。
有许多人手忙脚乱地跑过来,他知道是母亲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人,可没有能力去想更多,意识仿佛被坚固的东西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