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浮誉的声音极轻,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又要强迫那断断续续的气流从喉咙间撕扯过去,尽管知道燕拂衣该听不见他的话,可仍控制不住,想柔声宽慰他,或至少帮他擦去一点眼泪。
“很痛吗?拂衣,是很痛吗?”
可燕拂衣不说话,李浮誉很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似乎开始真的能够看到自己,那双如剑一般坚韧无畏的眼睛里透着那么深重的委屈,眼周苍白的皮肤上都晕了一层深深的红色,如雪上红梅,触目惊心。
“师兄,师兄……”
小小的声音很哑,叫得李浮誉心都要碎了。
半年前那个几乎失去一切的晚上,燕拂衣都没有过这样的情态——他曾连放纵地破碎时都是压抑而隐忍的,那天在关小花家陈旧但干净的床上,他用手臂遮着脸,将嘴唇都咬得出了血,极力将所有汹涌的情感和破碎的声音,都生生压抑在已经破损不堪的胸腔里。
可这次不是这样。
就好像是假装坚强的孩子,终于见到唯一会把他捧在手心里的家长,像折翼的雏鸟落进温暖的巢。
李浮誉从未见过他哭得这样狼狈,从前被父亲虐待时没有,甚至后来那个他们都不愿触及的晚上,在昆仑的大雨之中,也没有。
燕拂衣其实,才不到二十四岁。
即使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人均寿命都不过百年的社会,这样年纪的男生,也才不过是个初出社会的实习生,在电梯里遇到他时,都会手脚无措地试图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燕拂衣就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了。
燕拂衣还伤重,还不怎么能动,他只能很努力地将手指蜷缩起来,想去碰碰那透明虚影的脸。
李浮誉察觉到了,连忙从被子底下翻出他的手,裹在掌心里——他这时也没空去琢磨他怎么就能碰到燕拂衣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像是烟花绽放时落下的细灰,一点都不值得被看见。
他只想赶紧抱抱这个人,问问他哪里痛,说他做得很好,说有多喜欢他,说不要再想那些曾经的人和事,他们一点都不值得。
“师兄,对不起……”
可燕拂衣抿着唇,抢在他之前好小声地说,“我还没有……修补够九万次仙魔结界。”
“我也,也没有照顾好清鹤。”
“我本来没想这么早来见你……”他抬起眼睛,撒娇一样觑着李浮誉,“原谅我好不好?”
别生气,别不要我。
他的眼睛在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有你了。
第46章
相钧深吸一口气, 踏入无相宫。
这么多年了,每次到这里来,他还总会感到紧张。
魔尊实在像是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每次在他面前, 相钧都会觉得, 自己像是从里到外完全透明一般,在那随意的目光注视下,一览无余。
然而同时,魔尊也一直没能识破他最根本的、最胆大包天的谎言。
或许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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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钧曾无数次在无尽的焦虑中思索, 自己到底有没有露出过破绽。
可相阳秋始终没有一点疑问, 就好像作为几乎无所不能的存在, 他也会……害怕?
就像讳疾忌医的最普通的凡人,因为害怕不能称心如意的结果, 而在潜意识中抗拒去质疑求索。
相钧站定脚步。
他一如往日般恭敬地行礼:“父尊。”
相阳秋:“嗯。”
他没有让相钧起来。
相钧半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面无表情,但背上已隐隐冒出冷汗。
他感觉得到,魔尊正居高临下, 将透射性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他脊骨沉重,抬不起头。
瓷盏的盖子轻击杯身的声音。
“守夜人——那孩子是叫燕拂衣吗, 他怎么样了?”
相钧一凛,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他还没醒, 我叫幸讷离去看了,之前在延宕川受的外伤不致命,只是他本身底子太差, 可能还需要将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清醒。”
幸讷离是魔族的医尊护法,相当于修真者的“大乘”境界,整个魔界医术最高的人。
相钧与他关系不错,这次医治的,又是尊上最放在心上的“守夜人”,他不敢不尽全力。
魔尊又停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你从前认得他。”
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
相钧心中一提,不敢隐瞒,但玩了个文字游戏:“从前在人间游历时,是曾有过数面之缘。”
相阳秋每次沉默的时间都仿佛更长,相钧定定地看着地面,能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每想一次,都会让握紧的掌心更加湿黏。
相阳秋说:“你知道‘守夜人’,有多重要吗?”
“你刚把他带回来时,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你们曾有过什么缘分,若是平时,在这些事上我不会管你。”
相钧伏低了身子。
相阳秋放下杯子,轻缓地在他寸前踱步。
“可既然九观圣封让我发现了他,钧儿,这件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相钧的心脏像被坚硬又有力的东西攥紧了。
“我欲破碎虚空,成就无上神道——多年以来,所有的方法,我皆已尝试,千年之前,我诛神灭佛,人族所谓的金仙们都杀不了我,可就是离那最后一步,总差一道屏障。”
“我感觉得到,”相阳秋轻声说,“那屏障已经很薄了。”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守夜人。”
相钧越听越是心惊,他是想过,能让魔尊大动周章、谋划多年的,必然不是小事。
可也没想到,燕拂衣竟能关联到魔尊成神的瓶颈上来。
“……父尊,”相钧强定心神,“可你不曾让我杀他。”
魔尊轻声笑了。
“你总能体察入微,甚是聪明……没错,我不要他的命,只要他一颗道心。”
冰凉的手落在肩上,相钧不由自主地抬头。
“您是说,”他绞尽脑汁跟上魔族的思路,“得让他堕魔废道?”
魔尊摇摇头:“也是,也不是。”
“我要他所信仰的尽皆崩塌,所真爱的转身背弃,所尊崇的被踩入污泥——归根结底,我要他屈从于欲|望,迷失于野心,亲手了却心中的道,完完全全地,臣服于我。”
相钧的呼吸猛然滞住了。
“当这位由天道亲手选出的,至纯至正的一个人,也被染上污浊,自愿入魔,届时这一方世界,便再无神明庇护,欲念将从每个阴暗的角落滋生,阴暗将在每束光明的身后暗藏,魔道,将成为这世界的天道。”
“我,将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如若是那些日日喊着追随尊上的魔族,听到这样一番堪称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