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拂衣依然一动不动。
相钧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端起来那碗药。
“你既然不反对,那我就要动手咯?”
他早就等着这一刻,自己饮了一口药,含在嘴里,想用空闲的手臂把人从被子里捞起来。
那无声无息的人身上,突然间闪过一道银光。
相钧毫无防备,待他眼角注意到不对时,银光已经弹在他身上——力道并不大,基本不能算是攻击的水平,但也足以让他的动作变了型,口中的药也在仓促间咽下去,被呛得连连咳嗽。
相钧:“……”
“喂,搞搞清楚,我是在救你家主人诶。”
一枚小小的细剑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面对强大的魔族少主一点都不露怯,气势汹汹地在燕拂衣胸口上方的位置盘旋,摆出一副守护的姿态。
相钧跟那剑大眼瞪小眼,最后竟然也就不坚持,放弃地把剩余的药又放在一边。
“傻剑,”他小声嘀咕,“那你来想办法啊。这药很贵呢,浪费的这些,今后都把你熔了来赔。”
他嘴上这样说着轻松,心中也不免有一点忧虑。
自从他将燕拂衣带回飞鹤阁,找魔族最好的医修治好他胸口的剑伤,可这人就一直像如今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好像一只没有灵魂的玩偶。
燕拂衣始终没有张开过眼睛。
这样不行。
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他至少得让燕拂衣醒来,对他做出些反应,这才能在父尊面前有交待,好把他留下来。
再怎么说,也不能眼看着燕拂衣去无相宫……
其实,相钧都没有想到,从延宕川回来之后,他能这么顺利地把燕拂衣讨要在身边。
魔尊对他的态度,一直以来倒可以说是宠爱。但他虽没有明说,可亲往延宕川,最大的目的,无疑是捉拿他口中的“守夜人”。
相钧有种预感,那人十有八九,就是燕拂衣。
把人捉回来要做什么,魔尊却没有透露。
相钧将药碗搁在床头小几上,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脖子上的星月吊坠。
……除了要尽量保下燕拂衣之外,他更得小心,若是让魔尊察觉出,他并非这东西真正的主人,恐怕他的下场,比燕拂衣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恐怕到时候,能有最卑微的鬼奴的待遇,都是奢求。
“拂衣哥哥,”相钧轻声说,“我可真是为你,冒了好大的风险。”
“你醒来以后,得记得要报答我。”
有人在外头轻轻敲响了寝殿的门。
“殿下,”来人声音妖娆,婉转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意,“尊上请您到无相宫议事。”
相钧脸上尚算柔软的神情在一瞬间消失了,他顿了顿,随即像个被设定好程式的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地准备了一会儿,意态风流的脸上生生捏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那是他这些年摸索出来的,与魔尊相处时,最合他心意的表情。
或许,也是他在珍贵的留影石中偶然见过,属于“他娘”的表情。
相钧细致地整理好衣摆,推开房门。
“没有我的允许,”他一边走出去,一边状似随意的吩咐,“别让人来打扰他。”
等在门外的魅魔微微一笑,娇柔道:“遵命,殿下。”
门又关上了。
室内重新恢复到安然的寂静,手指大小的吾往闪着微弱的银光,在燕拂衣身前虎视眈眈地警戒了一会儿,终于落下来,眷恋地躺在他胸口上,剑柄很亲昵地蹭了蹭。
然后,就被两根半透明的手指捏住了。
吾往很委屈地闪了闪光,那人却不为所动,将两指一搓,把小剑搓成一蓬细细的银砂,银砂绕着圈流转了一会儿,化作一枚朴素的戒指,乖乖套上他的手指。
从修长有力的手指向上看去,首先入眼的,是一截用料上乘的衣袖,上面镌刻满高深莫测的繁复符文,即使是万丈点星斋的庄和光在这里,也要为其稀有和珍贵而咋舌。
再往上,则是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描画着奇怪封印的喉咙,以及一张威严俊美的面孔。
若燕拂衣此刻醒着,定然会觉得这张面孔有些微妙的熟悉。
可被燕庭霜毁脉抽骨的那天晚上,这人出现时,他几乎已经完全丧失意识;而从漠襄的天魔幻境出来,拿回吾往时,梦中人的脸也被薄雾遮住大半,只能勉强看见抿直的、仿佛在生气的唇角。
所以一时半会儿,他恐怕也认不出来的。
李浮誉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是魂魄状态,漂浮在空气里,想以怎么样的姿势接触那个人都可以。
但他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在一边半跪下,隔空点了点燕拂衣的鼻尖。
半透明的手指点过去,竟没像之前许多次一样穿过,而传来了实实在在的触感。
李浮誉一愣。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眼睁睁看着那紧闭许久的睫羽微微一颤,竟掀开了眼帘。
燕拂衣望着他,那双曾装满星辰的眼眸黯淡无光,李浮誉只是浅浅接触到,便已经心中重重一颤,他呆愣在那里,一时都忘记了掩去自己的身影。
罢了。
反正天道也会抹消所有小月亮能认出他的痕迹,此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四目相对,拂衣应当都是……看不到的。
不过就是他自己要受些惩罚,吃些苦头,其实没什么所谓。
借着这机会,李浮誉倒不着急了,他几乎有点贪婪地与燕拂衣对视着,他们已经许久未有过这样“亲近”的时候,哪怕相隔在不同的维度,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见。
可今天第二次,完全超出预知的意外发生了。
燕拂衣开始还没什么反应,身心接连遭受重创,他此时思维都总是慢些,便如此前与那些人说话,总是要有点费力的,才能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又要过一会儿,才能想起怎么保护自己来。
魔尊的尸骸大阵降下时,他甚至被一柄不知何人遗落的剑,一剑穿心。
如今人总算救回来,实在不能苛求更多。
然而很突然,李浮誉分明看见,那双深黑的眼睛深处,竟又炸出一团微弱的光。
燕拂衣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他脸上。
……怎么回事?
念头都还没有转过来,李浮誉便极为惊恐地看到,如同积郁千年的厚厚冰面突然裂开,从下面迸发出清澈的涌泉,多到令他想不到的泪水从燕拂衣眼中冒出来,大滴大滴地溢出眼眶,落下脸颊,淌过高挺的鼻梁,又沾湿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那轻飘飘的、湿润的液体简直将他的心击得粉碎,就像有千钧重的东西硬生生砸进柔软的心房,将那小小的一片搅得鲜血淋漓,他真的尝到血腥气,呼吸间都带着灼烧般的火烫。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