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十八阿哥非彼十八阿哥,一眼就看穿了师傅的记挂。
“师傅虽然现在丁忧,可还是徒儿师傅,等师姐孝期满了,十八会求四嫂照顾师姐,就是嫁妆银子,十八也备好了,这里有五万银子,两万给师傅将来安家出仕之用,三万留给师姐做嫁资。师姐的事情,师傅不必担心,一切都有徒儿担待。”
法海自落地就受人欺辱嘲笑,父不以子,兄不以弟,弟不以兄。所以他才发奋攻书,想要出人头地,改变自身及额娘处境,谁知金榜题名也枉然,一个“庶”字压死人,到了他还是被人捏的死死的,诰封落不到额娘头上,原想外放也好奉养额娘,也是康熙眷顾留他在京为皇子师,反引得狠毒之人心中不忿,变本加厉的折磨自己额娘,虽死还不放过。
何曾有人如十八阿哥这般维护过他,这个孩子与自己相识不过一年,竟然如此对他掏心掏肺,倾心以待,以他小小身躯力护自己周全,这般维护,除了自己母亲,从未有过。一切种种,使他濒死之情有所眷恋,一时热血翻滚,心潮澎湃。忽然之间,傲骨铮铮的一代师表法海嚎啕出声。
人不伤心不落泪。
十八阿哥还以为师傅又想起师奶的种种屈辱伤心了,见师傅哭的伤心,也跟着落泪,不免又劝慰好一阵子,法海才止住哭泣。
十八阿哥临走再一次劝慰法海,“师奶早登极乐也是福分,师傅还要看开些,玉珑师姐就您一个亲人可以指望,您要好好保重才是,徒儿也等着您再次凝听教诲。”
法海擦干泪水,拍拍十八阿哥肩膀,“好孩子,为师自此再不哭了,三年后,师傅再回来教导徒儿。”
时光的脚步,绝不会因为某人的缺席而停顿,也不会因为某人的心情乏味而稍稍滞留。
四十九年的春节,宫中热闹依旧,繁华依旧,十八阿哥所得赏赐更胜从前。
对于十八阿哥掺和佟家之事,康熙与十八阿哥有一次心照不宣的交谈。
腊月二十四日,十八阿哥最终搞定佟家,奉命进宫送灶神。顺带帮法海递交丁忧折子。
“胤祄呀,平身,过来皇阿玛这里。”
康熙见到老儿子先是拉近面前上下打量,似乎要查看老儿子有无受到什么皮肉伤害。
见老儿子全身无所损伤,脸上慈爱一收,忽然话语一转问道,“你胆子不小,把人好好佟府闹个底朝天,还把人家二老太太气病了。”
十八阿哥心中警铃大作,想起四哥十三隔得嘱咐,于是巴巴的看着康熙,睁着无辜的桃花丹凤眼,小心谨慎的回道,“您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情,二老太太病了,不会呀?前天儿臣还见了她,她走路一阵风,昂首挺胸,鼻孔朝天,见了儿臣眼睛都不眨一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她一出手,好家伙,把师奶灵柩都掀翻了。她这样的精神,怎么会有病呢,这绝不可能。”
四哥教他的,诉说表象,多喊冤枉。
雄赳赳,气昂昂?
还腰跨一把刀呢!
康熙扯扯嘴角。
他当然知道佟国纲老婆的彪悍,当年英俊潇洒,指挥千军万马的的将军,纳妾还要偷偷摸摸,不是儿子瞒不住了,他大概会偷一辈子也不吭声。结果雌老虎一发威,他连儿子也不敢认了,谁会想道,战功赫赫的佟国纲是个老婆奴。
那女人掐着佟国纲一辈子,佟国纲死了,她就掐着法海母子玩,这下子玩具死了,她没得玩了,大概要消停了。
康熙极力忍住笑意,继续释放心中疑惑,“你面子大呀,鄂伦岱那个二愣子竟然对你言听计从?听闻你不是说,要把天戳个窟窿吗?怎不见你行动。”
也?
老爹到底知不知道房契的事情?
十八阿哥有些疑惑,不说房契算不算欺君呢?
想不透彻,遂把心一横,得勒,先玩招太极,拍个马匹探探虚实。
“儿臣哪有什么面子,佟家一家子见了儿臣都不打招呼,根本装作不认识。
儿臣也是逼急了,才说大话吓唬吓唬他们,假说要跟皇阿玛告状来着,他们才矮了半寸,给了儿臣芝麻大点面子。
况且,师奶入葬祖坟理所当然,是鄂伦岱母子蛮横不讲道理,最后还是佟老爷子发话,他才屈服。但凡他们能给儿臣面子,也不会掀翻寿棺,打伤儿臣师傅了。”
十八阿哥为了博取康熙同情,说到面子芝麻大的时候,用自己春蚕一般的小手指,掐了一点点指尖比给康熙看,卖力的想让康熙相信,他小十八是多么委屈,多么没面子,连体面的奴才都敢欺负他,不搭理他。
康熙对十八阿哥话半信半疑,法海受伤的是真的,掀翻寿棺也是实情。
佟国纲福晋是出名的母老虎,他们母子如何就屈服了?
或许真是佟国维的意思,他倒确乎是个见风使舵的主。
十八阿哥既然一桥飞架,气病佟国纲家的,估计私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四阿哥忽然眷顾佟家固然可疑,倘若是他出手应该早摆平了,能大费周折,弄出这么多奇奇怪怪招数,搞得这么大响动,得罪当朝勋戚不计后果的,大概只有自己这个无心无肺的老儿子了。
十阿哥会帮忙,大概也是基于爱架秧子起哄,图个热闹新鲜。
只要没人勾结就好。
有了这个结论,康熙心中疑惑冰消,心情爽朗,阴鸷消弭,唯记小儿无赖,一声嗤笑,“你倒会想心思啊,把桥架人房上,简直胡闹,”
十八阿哥真为自己老爹累得慌,难道您老人家就不会单刀直入吗,非得这般弯弯绕,哎哟,您不累我都累了。
我可不想学您呢康熙老爹,动那么多心里干嘛呀,不过落得早生华发。
他心里觉得累,嘴上就喊出来了,“哎哟,皇阿玛,有路走,谁还架桥?孩儿这不是被逼上梁山,不得已而为之吗?”
有路走,谁还架桥?
这话倒实在,康熙展颜一笑。
可是转念一想到,自己宠着的儿子对法海那般尽心,康熙心里不平衡了,又有些不舒坦了。
他倒会怪人,却不想想,是谁让法海与十八阿哥成为师徒的。
俗话说的老小老小是什么意思,说的就似康熙这种心态。康熙因为自己不舒坦,也不会让人十分舒坦,他挑挑眉,声音似乎有些酸溜溜的。
“哼,功书倒没见你这般花心思。”
见老爹泛酸,十八阿哥心里闷笑,真乃儿孙一般大了。
当然,他不会放过机会,挨近康熙蹭来蹭去,跟康熙撒娇,表示自己离开皇阿玛有多委屈了,多受气,读书又是多努力、多辛苦。
“皇阿玛,儿臣攻读很用功的,现在都会背半部三国,半部论语了。
四哥经常抓了儿臣半夜不得睡觉去背书,儿臣稍有消极怠慢,四哥便板着脸威胁儿臣,背不熟就通宵别睡。诸如什么今日事需今日毕之类箴言,更是整日挂在嘴上,时不时拿来喷儿臣。
他满口都是道理,儿臣也不敢反驳。只好硬撑着熬着,儿臣熬得头发都细了,不信您看啦?儿臣辫子就只您一半粗了,都是通宵功书熬得。”
十八阿哥说话间拿了自己辫子跟康熙的比较,眼里有道不尽的委屈,说不出的伤心。
其实他不过满口胡扯,小孩子头发本来就少些,瓣子当然细些。
偏偏康熙倒真上了心,皱眉看看小十八的小辫子,点点头,“是稀少了,李德全,让人给十八阿哥每月添加五斤核桃的份例,自今日起,让御膳房隔天给十八阿哥做碗黑芝麻糊吃了在去上书房。”
李德全奉命传话御膳房。
得勒,康熙一句话,御膳房自此忙翻了。当班师傅叫苦不迭,要知道,皇子五更起床上书房,御膳房值夜师傅也得五更起床才能不误十八阿哥早早膳。
十八阿哥马上抓着康熙手臂摇晃谢恩,“皇阿玛您太好了,您一定要万岁万万岁哟,儿臣一辈子都不愁了。”
康熙挑眉,“哦,胤祄这话何意?”
十八阿哥继续溜须,“您想呀,您是万万岁,儿臣千千岁,那样子,皇阿玛就可以一辈子罩着儿臣,儿臣还愁什么!”
康熙心里甜蜜了十分受用,可是还是正色拧起老儿子,把他撸直了,“嗨嗨嗨,都老大不小快讨媳妇人了,还跟个丫头似的爱粘人,像什么样子!”
那话里宠溺多过责备,十八阿哥如何听不出来,迅速再次黏上康熙老爹,仰脸笑的像狐狸见老虎,“儿臣不娶媳妇,永远陪着皇阿玛。”
康熙乐呵呵的一敲老儿子额头,“又胡说,朕还想你给朕生几个跟你一样的皮猴子孙子,好好让朕乐呵乐呵。 ”
十八阿哥怕康熙真的惦记给他娶老婆,连忙正色辩解,“儿臣还小呢?儿臣手无缚鸡之力,有了儿子,我可抱不动,皇阿玛,您可别整儿臣,儿臣可不想养孩子,有个老二十就够麻烦了。”
一见十八阿哥耍赖,康熙就会无来由开心乐呵。
“嗬嗬嗬嗬,知道了,知道了,去看看你额娘吧。”
十八阿哥得意的回声,“儿臣遵旨。”退出门口跑了,跑了几步又折回伸进个脑袋冲康熙喊道,“皇阿玛,儿臣一会儿就来陪您说话哈。”
回头再一溜烟跑远了。
成长的烦恼
时光容易把人抛,轻松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暂。
因法海丁忧,五十年的正月初六开始,十八阿哥就要正式离开四阿哥的领地,重回上书房读书。
十八阿哥本着有始有终的做人准则,初四一早来四爷府拜年贺岁,四福晋准备了丰盛的席面,十八阿哥在席上,借花献佛,举杯敬酒谢过府中各人的照顾,顺带辞别府中各人。
别人还好,不过几句客气话。
四阿哥不免板起脸来,嘱咐十八阿哥几句,无非叫他不可淘气,努力上进。甚至威胁说,他会偶来抽查,若是有书背不出来,哼哼几声打住了,意思十八阿哥蛮明白,就是告诉十八阿哥,不要以为离开了四爷府,就可以脱离他四阿哥的魔爪。
四阿哥听闻康熙预备夺情,十八阿哥周全了法海,以为十八阿哥急于摆脱自己,所以才有此话出来。
十八阿哥还道是兄长关怀自己呢,虔诚的连连点头。
那知四阿哥是别有心机。
四福晋原本心里不大畅快,府里钮祜禄氏怀孕,年氏受宠,四阿哥已经几次破例,初一十五也不到正方歇息了,她这个嫡福晋真正成了招牌。
四福晋虽然贤惠,无奈被人触到底线,难免心里疙疙瘩瘩。
这会又见十八阿哥要走,心里顿时失落一角。
四福晋那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十八阿哥与弘晖的影子重合了,她一颗慈母心怀,毫无保留的牵挂在十八阿哥身上。
犹如得宝玉,她还没焐热乎,还没瞧仔细,还没疼够,十八阿哥就要走了。
她心里焉能好受。
她心里既为十八阿哥可以重回上书房高兴,也十分失落。虽然十八阿哥是回皇宫,离四爷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是她依然舍不得,她知道,十八阿哥此去,再不会有机会常住晖园了,长大的阿哥也再不是那个需要她维护的稚子了。
自十八阿哥告之四福晋,自己要回上书房,那拉在小厨房忙了一大晚上,亲手蒸了一大蒸笼桂花蜜馅的糯米糕,连夜砸了一罐子核桃用冰糖蜜了,香香的葵花籽剥了一小罐,知道十八阿哥喜欢自制饮料,叫人搬了玉泉山泉水酿制的上等花凋十坛,四季衣衫鞋袜装了两大箱子。
吃食、衣物、小玩意儿,零零总总,四福晋给十八的东西,足足装了满满三辆马车。让来接十八阿哥回宫的十六十七分外眼红。
十六阿哥只在心里羡慕。
十七阿哥却是脱口而出,“能得四嫂如此眷顾,拼着挨四哥几板栗也值得。”
十六阿哥自己也有此意,却要讥笑弟弟,“德行,瞧你那点子出息,快擦擦口水。”
小十七真的擦擦嘴角,才知道是十六阿哥取笑,自己也红脸笑了,犹自不服气。瞟眼硬要冒充深沉哥哥道,“你要当真心口合一,我才服你。”
送十八阿哥上车之时,四福晋强忍的泪水终于弥漫,拉着十八阿哥絮絮叨叨不停,总也说不够。
“十八叔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晖园四嫂依然给你留着。进了上书房要听师傅教诲,好好上进,切记不要歪掰,以免惹得师傅动扳子,那时节四嫂也不在,没人护着你。读书重要,也要顾惜身子,好好吃饭,千万别亏了身子骨。阿哥一小两年大,跟人交往,特别是女儿家,要止于礼。将来正经娶房媳妇养儿子。”
直说的十八阿哥红了脸又红了眼。心中对四福晋也是依依难舍,“四嫂进宫一定要来看我,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记得给我留一份,进宫之时带给我,或者带个口信给我,我让小李子来取。”
叔嫂两个说的热闹,全不知四阿哥已经皱了眉头黑了脸。最终忍不住咳嗽一声,十八阿哥才乖乖上车回宫而去。
康熙为十八阿哥指了一个同龄伴读,他是开国宰辅范文程的孙子范时崇的长孙范麒麟。
同入上书房读书的还有四爷家的弘时,与弘时同来的还有弘时的伴读,年羹尧长子年熙。
原本康熙见十八阿哥学业有所长进,舍不得法海离去,准备夺情三年改三月,是十八阿哥可怜师傅一片孝心,想他失母伤心过度,正要好生休养才是,禀明康熙,自己希望早点习惯今后的生活模式,学习与人交往为人处事,一力促成了法海丁忧。
再回上书房,十八阿哥已不复当日。
有了法海的点拨,四阿哥一番锤炼,他已经有了相当的承受力。
他生性恬静,不是喜欢上杆子欺人的主,只要人不来犯,他决不会去撩蜂蛰眼。再则,宫中众人皆知,十八阿哥是康熙心尖子,又有十六十七阿哥在旁与他相互呼应,任谁心底如何泛酸,也无人敢欺上脸来。
加之他的伴读范麒麟也是个谦谦书生,不是生事之人,又是功臣之后,无人敢轻忽于他。吟诗作对是他的强项,在学业上很能帮助小十八。是以,十八阿哥在上书房读书便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上书房中再无人敢当面取笑作弄小十八。
不过也有例外之人,她就是弘晰未过门的媳妇,草原格格-琪琪格。
康熙准她到上书房旁听,听多听少随他喜好。
她野性难驯,又一片天真,时不时会偷跑出去玩耍,偶尔才到上书房来打回酱油,偏生她一来不找自己夫君,单爱粘着十八阿哥。
十八阿哥怜她远离故土,更兼母亲新丧,对她言语和蔼。十八阿哥虽然不觉得自己与她能有什么,自己对他也确实没什么,可是在心中谨记四福晋叮咛,对她谨守礼仪,亲而不热,止于彬彬有礼。
谁知那丫头却全无章法。
上课之时,自己的课桌不坐,偏要挤到十七阿哥与十八阿哥之间。毛手毛脚乱动十八阿哥的笔墨纸砚。
有时则逃课不上。
十八阿哥正庆幸呢,他却爬树抓了小鸟装在自己手编的鸟笼里,拿来送给小十八。
那丫头野得很,无视宫中不得随便攀折树木的成规,折了御花园新发的迎春编了花冠戴在头上,还好心的帮着十八阿哥编制一顶。以施恩般的姿态送给十八阿哥。
对于这个自己五岁以前喜欢的公主花冠,十八阿哥嗤之于鼻,他现在觉得一身男装蛮爽利,当然拒绝不收。
他若戴了花冠上课,不消半刻,就会成为宫中的名人与笑柄。
这个风头他可不想出。
退一万步,十八阿哥就算是要闹幺蛾子,想要调戏人儿,戏耍戏耍,宫中多得是萝莉小美眉,其中不乏自动往上凑之人。
他就算昏了头,色迷了心,也绝不会跟她这个钦定的侄媳妇搞暧昧。
况且,十八阿哥根本无视美女。
琪琪格自落地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岂容他人反驳,见十八阿哥不就范,她丫头便用强,偏要亲手给十八阿哥戴上不可。
十八阿哥无奈,只好起身躲藏,那疯丫头就满院子追赶,非给小十八戴上不可。
以至于,弘晰脸色越来越黑了。
弘晰脸色不善,其他阿哥,满脸戏谑,
偶尔来上课的总师傅太子师王炎,更是吹胡子瞪眼声声痛责,“有伤风化。”
似乎人人认定十八阿哥与琪琪格只见有什么似的,又不当面言讲,只是暗地嗤笑,弄的十八阿哥连解释的余地也无有。
不得已,十八阿哥不得不提醒她,“宫中自由法度,礼仪不可轻忽,你我虽是甥舅,终归男女有别,尊卑有序,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或者跟着弘晰叫我一声十八叔才是。”
琪琪格却不管不顾,照样风风火火,嘻嘻哈哈来找小十八玩耍。
不过变个称呼,小十八变成十八舅。
她是康熙的外孙女,太子的儿媳妇,皇长孙的准福晋。更要命的是,她无所畏惧。上书房师傅也拿她没办法。
十八阿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