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躺在床榻,我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腿废了,所以独孤离在嫌弃我?
想到这里,我急忙从床榻爬起,开始努力做复健。
只要我努力医治自己的双腿,我便能好起来。
现在我的腿有了一点感觉,不假时日,我一定会好起来。想也是,独孤离做回皇帝,作为他的女人,怎么可以是残废?
不再亲政的我,还是很忙。
白天忙于锻炼废腿,晚上舍不得睡,用了晚膳便等候在夏宫大殿前,期盼独孤离来看我一眼。
半月过去,我从不出夏宫,固执地等在这里,相信独孤离总有一日会来看我。
我的腿开始好转,能够站起来走几步,这是我努力做复健的成果。
腿好了,可是心却愈发的空荡。
我看到红衣怜悯的眼神,更看着夏菊看到我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刚开始我不在乎,到后来,我是假装不在乎。
有些事情,我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我想独孤离亲自告诉我一些事情的真像。
“夏菊,我看起来很可怜么?为什么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我?”
此次,我站在夏宫前,倚在门楣之上,减轻自己脚上的压力。
“姐姐不可怜,只是太傻了。”夏菊轻轻握着我的手,柔声道。
我看她一眼,笑了,“你啊,越来越像菩萨了。菩萨心肠,连说话的语气也像。”
“你很长时间没睡一个好觉了,就为了等一个不知何时才愿见你的男人,值得么?”夏菊问我道。
“等他,我以为很值。”我的倚靠在门楣,有些无力,“可我等得有些累了,很想睡,又怕自己睡着了,他来了又走了,我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所以说姐姐傻。要来的话,他迟早会来,他若不想来,你再怎么等他也不会来。你若真想知道答案,为何不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因为……”
我欲言又止。
“因为你害怕知道真像,是么?”
夏菊一语中的,“姐姐素来坚强,但碰到了他,你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别再固执了,他欠你一个理由,你应该找他问清楚。”
看着板着小脸的夏菊,我失笑,“所谓旁观者清,就是这样吧?我这就睡了。”
其实我只是以这种方式在逃避问题,也许独孤离也是这般。
一定是有不能解决的问题,才令他不敢来看我一回。
总要有人迈出一步,那就由我开始吧。
“红衣,你给我传一句话。今晚是最后一晚,他不来,明天我去找他。我很困,去睡了。”
在夏菊的搀扶下,我去到内室。
我困乏到了极致。才沾上床榻,我便沉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睡得腰酸背痛,我才不甘不愿地睁了眼。
入眼的,是独孤离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我睁眼的瞬间,他也睁了眼,我们直直地对视。
沉默半晌,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道:“现在的你,顺眼多了。记得那一回,你两颊凹陷,脸色难看,毫无气息地倒在我怀中。我以为,你已去了。我还是不甘心,想知道以师傅的医术,他有没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领。我想,以你这种妖孽,不可能轻易就去了。于是我去到师傅的屋子,找到了他留下的最后一本秘笈。”
独孤离圈紧我的腰,将我抱紧了一些,他轻声道:“我知道,有盛夏你在,不会让我轻易离开人世。”
我笑了,“师傅留下的最后一本秘笈,自然就是关于蛊毒的所有治疗方法。血蛊确实无药可医,而师傅之所以不医你,是因为医治血蛊就必须先要血蛊发作,死亡就是唯一的生机,而且要在假死的十二个时辰之内才有起死回生的机会,此种医治方法凶险万分,师傅不会冒然犯险。血蛊唯一的辅助解药,是冰床,冰床能护住你的最后一点心脉,便能令血蛊化为蚕蛹,让你重拾生机。”
宿命(下)
说到底,血蛊的蛊种,其实是蚕蛊,所以独孤离才能起死回生,更能恢复原来的面貌,彻底重生。
为了给独孤离争取医治的时间,我不得不随花逐流回京,将他交到季初秋的手上。
我更想自己亲手把独孤离救醒,事与愿违,让季初秋与独孤离又有机会长时间独处。
或许因为这点,才令独孤离这些日子避而不见吧?
季初秋,就是我和独孤离之间的一颗毒瘤,偏生我明知如此,又不能把她拔走,这便是我的不幸。
“盛夏,谢谢你救我一命。”
沉默了一会儿,我头顶才传来独孤离略显冷漠的声音。
“你就只有这句话想对我说么?”
钻出独孤离的怀抱,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
独孤离躲避我的视线,他不再抱着我,又是距我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刑罚有很多种,死刑,缓刑,无期徒刑。这三种刑罚之中,我愿选择前者。你只要告诉我一个理由,我不得不对你放手的理由就好。”
看着独孤离下了我的床榻,看着他背对着我一步步走远,站在不断摇曳的珠璃之外,“独孤,你总是这般。爱着我却不对我说,有什么事自己一人扛。要知道,我们是夫妻,我不需要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想要的是有难同当,一起面对。你以为什么都不对我说便对我最好么?你知不知道这般把我推开、留给我背影的时候,我已经受了伤?”
为什么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要用这种方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为什么我以为风雨都已过去的时候,他再泼我一盆冷水?
“我说了又有何用?说了只会把你推得更远。若我不说,你便还会对我抱着期望,还会在夏宫等我来看你一回……”
“你错了,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等了。”
我无力地躺回床榻,疲倦地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我也想逃避。
可是怎么办?我们都没有后路可以退。
“初秋仍是我的贵妃,朝中众臣都要我废了你这个夏妃,封初秋为后。因为……”
独孤离悄无声息地坐在我床沿,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字字字句传进我的耳中。
我睁眼看着他,看到他妖瞳的悲哀与愧疚,“因为,她怀了我的骨肉。”
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在我脑子炸开,炸得我以为自己已粉身碎骨,化为碎末,魂飞魄散。
“盛夏,盛夏……”
有好多杂乱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
我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
若能一睡不醒,我是不是就能得到救赎?
人人都说我坚强,只有我知道,自己很脆弱。
当年独孤离赐我一碗滑胎药,那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令我痛不欲生。
为了再见无双,为了夏菊,我挺了过来。
恢复记忆,独孤离血蛊发作,我忍痛将他交到季初秋手中,回京与花逐流对抗,让自己变得强大,重新学习朝廷所有的一切。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日我能与独孤离再聚首,只要我再坚强、再硬朗一点就可以。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么残忍,再我充满希望的时候给我迎头痛击?
难道我要和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爱的男人?
我要怎么做,才能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他身边,看着他和季初秋双双对对?
亦或是,我应该成全他们,自己若无其事地笑着祝福他们?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宿命?
即便我再怎么努力,还是走不出命运的怪圈。
“娘,醒醒,不要抛下无双……”
无双摇着我的手哭泣,撕心裂肺地大喊。
而我的灵魂早已出窍,飘在半空看着无双和夏菊流眼泪。
若我就这样走了,我是不是会回到现代,这里的一切,成为一个很古老的梦,是这样么?
我呆怔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无双,这个孩子怕是以为我已经走了吧?
御医说我身子本就虚弱,突然受到重创,才会昏厥不醒。
主要是我自己不愿清醒,呼吸才越来越弱,随着时间过去,将药石无灵。
独孤离像石头一般傻坐在床沿,半句话未说,只知道握着我的手,仿佛这样我便不会离开。
只不过两日的时间,他的两鬓已泛白,苍老了许多。
若我离开,这里的一切都成为化境。
可是,我如何舍得无双,舍得夏菊,舍得这个我挚爱的男人?
答案呼之欲出,甚至无需我花时间考虑。
也罢,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就再坚强一回,只要能在有他的这片天空生活,就可以……
只听到御医惊喜的声音,大呼着有救,我的魂魄已回到自己的躯体。
等到我睁眼,已过了两日,我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醒了后,人病恹恹的,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就想这样一直躺着,不动不弹亦是好的。
独孤离就站在珠璃前看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若我不开口,他许会一直这样站着。
我病了,他也辛苦,我看在眼里,也不舒服。
可是,可是……
我悄悄背转身子,不知如何面对独孤离。
决定留下来,想在这个有他的世界生活,我却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走。或许,我该仔细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睁大眼想着自己的心事,看着墙壁发呆。
室内突然变得嘈杂,是红衣的声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接下来,又有其他人异口同声地道:“皇上,请以大局为重!”
爱之痛(1)
我以为,他们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因为我拖了后腿,令独孤离才收复的江山岌岌可危。
这几日独孤离寸步不离不离我的身边,不吃不睡,希望我能原谅他。如今他仍不愿回复正常作息,只因我不知如何面对他。
曾经我亲政,知道处理朝政、保住江山的艰难。如此,我又怎能令他的江山再度濒临于悬崖?
儿女情长,终抵不上大国的重要,我不该这般自私。
“独孤,你过来!”我转身,朝独孤离的方向喊道。
独孤离似没料到我有此一举,他僵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我。
红衣率先回神,满脸惊喜地道:“娘娘在叫皇上呢。”
独孤离这才回神,大踏步走向我,瞬间来到我跟前。
“盛夏……”他这声“盛夏”,饱含深情,那是他对我的爱。
我努力忽视独孤离两鬓的白发,深知感情的伤,是相互的。我垂首,看着自己的青葱玉指,轻声道:“我没事,很好,你去上朝吧。江山社稷不是儿戏,你既然夺回了江山,就该对百姓负责。待你将朝政处理好了,再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好么?”
独孤离的视线胶着在我的头顶,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才道:“好。
床榻前的那双长腿移开,他沉重的脚步声,步步敲进我的心底。
待到所有人离开,我满脸迷惘,看着摇曳不止的珠璃怔傻。
那里没有独孤离的身影,是我让他离开的。
他不走,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他走了,我想他。
我和他,要如何是好?我是否有宽广的胸襟,和另一个女人分享独孤离的爱?
才有这种想法,我的心就像麻花一般绞在一起,难受得令我窒息。
“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知何时夏菊坐在床沿,她轻握我的手,仿佛这般便能给我力量,让我坚强。
我好想点头,可是,又舍不得离开有他在的这个皇宫。
“你的性子我了解,要强,善良,你不可能跟三小姐分享独孤离。至今你没问到底为什么独孤离没能守住,令三小姐怀有身孕,是因为已成定局,不可能改变这种结果,不是么?你曾经痛失孩子,你也不可能命三小姐服下药物,拿掉那个孩子。你怎么做,都错。既如此,我们离开。”夏菊又劝我道。
“他毫无生命气息地倒在我怀中,我痛不欲生。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奇迹。他起死回生,我满心欢喜。试问他醒了,我怎么舍得抛下他离开?”我用力握紧夏菊的手,放在胸口,“它为他而活,我舍不得离开。夏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试试看。若实在没办法,我和初秋共侍一夫,没关系。”
夏菊满眼悲悯地看着我,没有回话。
“让我再任性一次,就这最后一次好了。夏菊,你点个头好不好?”我像是极需得到他人认同的任性孩子,手上的力道再加大。
“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夏菊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将我抱在她的怀中,“姐姐,你哪天累了,不想再待在皇宫了,我会陪你离开。”
我靠在夏菊的肩膀微笑,“夏菊,我真的很幸福。能够遇见你,又有像无双晴好那对儿女,我还有像独孤离那个可以让我爱的人。就是太幸福了,所以老天才不让我过得太如意。我应该相信,老天开始这一切,有它的寓意。”
“你这自我安慰的方法倒也独特。”夏菊将我推开,取笑我道。
“我要下床走走,去看看我的宝贝无双和晴好。”
从今天开始,我要振作。
想到自己一度曾想放弃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那双儿女,愧疚感便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我这个母亲,只顾着自己伤心,却从不曾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我在伤心的同时,更伤了爱我的他们。
爱的两面,果然是双刃剑,不过伤口可能深浅不一罢了。
才出大殿,无双便眼尖地发现我。
他飞快地冲过来,力道大得冲得我往后退了一小步才站稳。
“娘笑了,娘笑起来最美了。”无双紧抱着我的大腿,欢声笑道。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娘亲。看到完美无缺的无双啊,便知无双的娘有多美了。”我失笑着将无双抱在怀中。
好重,我的无双已经这么大了,既喜又悲,莫明地想流泪。
我的情绪才有变化,敏感的无双便发觉我的不妥,他紧紧圈着我的颈子,撒娇道:“娘,我们回家,好不好?”
听到无双这话,我怔住。
家?
我们唯一的家,是在那座小镇的槐花大院。住在那里的一段时间,是我最快乐无忧的岁月。
无双知道这点,才说要回家的吧?他也知道,我留在这里不开心。
“时候未到。待过一段时间,娘和你姨姨,带着我的臭小子还有晴好回家看看。”我笑着轻捏无双的嫩颊。
抱久了,手很酸,不待我松手,无双挣扎着从我怀中走下,朝我扮着鬼脸道:“娘,我长大了,娘都抱不动了,娘抱妹妹。”
无双拉着我手去往放晴好的摇篮,晴好正瞪大眸子,看我来到,朝我笑得灿烂。
她谄媚的笑容令我失笑,“妹妹笑起来像娘,不过妹妹没有娘可爱好看。”
“你这孩子就会说好话哄我。”我将无双带在怀中,索性坐在地上逗摇篮里的晴好玩耍,享受天伦之乐。
爱之痛(2)
跟一对儿女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天转眼过去。
待用了膳,无双吵着要和我睡,晴好也紧拉着我的衣袖不放手,就连夏菊也说要和我同寝。
我看向站在门口的独孤离,笑道:“你也看到了,这三个孩子都离不开我,你早点回你的寝宫歇着吧,我睡了。”
独孤离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没办法之下,我对点翠使了个眼色。
点翠会意,去到独孤离跟前道:“娘娘身子不好,皇上还是别打扰娘娘休息为好。”
再不舍地看我一眼,独孤离这才提起脚步,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你们啊,真皮。”我无奈地笑道。
知道这是夏菊与无双他们故意刁难独孤离,只为帮我出气。
其实我也不知如何面对独孤离。
只要看到他,我便排斥他向我靠近。我嘴里说着不在乎,心却一直告诉自己,那个男人让另一个女人怀了他的骨肉。
我的两个孩子没弄清楚出处,季初秋却轻而易举地便怀了独孤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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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槐园外好半晌,我终于举步走了进去。
早晨才下了一场雨,青石板路有些湿滑。
我撑着纸伞穿梭在槐树之下,踩着落叶往前行走。
一场秋雨一场凉,秋天终还是来了。
在我病着的时候,季节转换,初秋来临。
风有丝凉意,伴着细雨,飘落在我冰冷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