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大活佛面前,这位一直深藏不露的年轻国师到底沉不住气,一时面露焦灼之色。
宁觉非看着拈花微笑的大师,又看了看七情上面的云深,也是唇角含笑,目光晶莹闪亮。
阿迦看着他,缓缓地道:“公子心胸开阔,性情豁达,病根虽险,却无大碍,本应渐渐痊愈,此时病势缠绵不去,当是心结未消。”
云深一听,面色大变,转头看了过去:“觉非,你真的有心结未能消解?”
宁觉非略一犹豫,点头道:“是。”
“为何不告诉我?”云深面露不愉之色,却又不便深责,只得勉强忍住。
宁觉非平和地道:“我自己没想明白,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深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觉非,其实无论你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都无所谓,你又何必再放在心上?”
宁觉非一听此言,自然明白他已知晓自己当日在临淄的遭遇,听他说不计较,心下倒也感动,对他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云深,我的心结不在于此。”
“那是什么?”不知不觉间,云深已挪到他的面前,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阿迦却笑了起来:“国师关心则乱,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且听宁公子细说究竟。”
云深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澹台牧在一旁沉稳地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阿迦看着宁觉非,眼中又闪动着那种奇异的光采,缓缓地问道:“公子可是转世而来?”
宁觉非不再隐瞒,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云深和澹台牧都是一惊,随即耸然动容。
阿迦眼中的神彩更浓:“难道……公子不是投胎转世?竟是中途而入?”
“是。”宁觉非又点头。
云深和澹台牧顿时愣在那里,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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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非躺在树下的软榻上,周围鹤舞莺飞,清风徐来,落花如雨。
某雪:小非啊,妈待你不错吧?环境这么好。来,亲一个。
小非懒洋洋:你一直下死劲地虐我,我反正年轻,身强力壮,倒还撑得住,你就不累?
某雪:累什么?我还没怎么虐呢,这不过是热热身,练练手,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再来好好地虐一虐,过把瘾。
小非大呼:云深,拿刀来。
小云执刀,急步抢上。
某雪气极:小云你表不知好歹,人人都对小非流口水,我就让你一人得了便宜去,我是你亲妈。
小云不理,深情地望着小非:你是他的后妈,也就是我的后妈。
某雪大怒:好哇,那我就先虐你……
小非跳起,抢过刀,飞身扑上,一刀砍来。
某雪立即施展移魂大法,跳进时空隧道,向现代逃去。
小非冷笑:你以为你逃得过?我手中不过只有一把刀,那边的众人手中,不但有常规武器,还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生化武器、核武器……倒要看你怎么死。
某雪惨呼: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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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可记得前世之事?”阿迦又问。
“清清楚楚。”宁觉非缓缓地道。“从死到生,我都非常清醒,一睁开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阿迦长长地吁了口气,赞叹道:“原来公子前世修的是夺舍大法。”
“什么?”宁觉非没听明白。“什么法?”
云深立刻向他解释:“夺舍大法是传说中的一种仙术,肉体乃灵魂暂住之房舍,修成此术的人可以在死后将灵魂进入其他合适的身体,所谓人弃我取,一旦那个灵魂离开,便可夺舍而入,此乃长生不老之无上大法。”
阿迦颇感兴趣:“或者,在你们的世界不叫夺舍大法,而是叫别的名字?”
“不是。”宁觉非困惑地道。“我的前世是位军人,从来没有修过任何法术,连听都没听说过。”
一听是军人,澹台牧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探过身来:“觉非,你把你的前世给我们说一说,好吗?”
宁觉非看他们的反应跟南楚之人迥异,不由得好笑:“你们好像都挺接受此事,一点也不吃惊。”
云深笑道:“觉非,草原上转世之人甚多,阿迦大师便是前代大活佛的转世之身,我们深信人有轮回,千世万世绵绵不绝,所以我们才要护着我们的草原,免得将来转世之后再无立足之地,也所以我们才不怕死,因为灵魂不灭,会再转世而来。”
宁觉非登时恍然大悟,再无犹疑,便将前事一一道来:“我的前世,距此时应是千年之后,虽然短暂,却也算是戎马倥偬的一生。我十八岁从军,身经百战,屡建奇功,二十七岁成为少将,是举世闻名的青年将军。我率领的是一支铁军,纵横万里,百战百胜。后来,我杀敌杀得太狠,敌人恨我入骨,遂以倾国之力,想尽办法,收买了我的副官……就是你们这里的副将吧。那副官向敌人出卖了我的行动计划,以重兵埋伏,将我包围,我血战一日一夜,弹尽粮绝,仍不能突围,最后宁死不降,自杀殉国。然后,灵魂便进入了殷小楼的身体,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淳于乾……”
云深握着他的手一紧,低声道:“后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澹台牧也接道:“真没想到,觉非,原来你前世就是大将军。”
“是,不过那时是和平年代,中华版图江山一统,天下大治,四海升平,我的任务主要是保境安民,而不是开疆拓土。”宁觉非微笑着叹息。“只是身为军人,我还是杀过很多人,所以今世才吃尽苦头。”
澹台牧听完前面几句,已经顾自出神,脸上满是羡慕,无限向往:“真的?真的是江山一统?真的是天下大治?四海升平?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宁觉非回想着自己前世的故国家园,轻声道:“堪称盛世。”
云深却想起了他在临淄遭受过的那些非人折磨,一时握紧了他的手,低低地问:“觉非,你前世……死的时候,有多大?”
“二十九。”宁觉非看向他,温和地笑了起来。“我说过我比你大。”
云深猛然想起当日在草原上的那一幕,脸一红,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阿迦一直手拈落花,面带微笑,这时才缓缓地道:“有人不修炼,已在道中。这类人极为罕见,却未曾想到公子便是。我们修炼一世,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够在一生将尽时懂得利用死亡的力量,顺利度过中阴,也就是轮回的大海。先生未曾修炼,却已能和死亡的力量融为一体,飞度中阴,顺利转世,实是佛性天成。公子适才尽提杀人之事,我却要请问公子,在前世是否曾救过人,有过善举?”
宁觉非略一思索,便道:“我杀的人,多是罪大恶极,之所以杀他们,也都是为了救人。现在想来,我救过的人确实远远多于我杀过的人。”他想起了指挥部队抗洪抢险,想起了曾经率人在草原的暴风雪中、在森林大火中、在台风之夜中救人,想起了从恐怖分子手中营救人质,想起了成功排除那些安装在百货商场、公共汽车、火车站、飞机上的炸弹……
阿迦看着他,似乎能够看透他脑海中正在想着的东西,不由得微微感叹:“这就是了。公子红尘历劫,受尽苦楚,以为是被前世杀孽所累,却是想错了。”
宁觉非静静地听他说着,眼神清亮,空明澄澈。
云深也显得十分安静,暗地里却是心潮起伏,汹涌澎湃。
阿迦缓缓地道:“我给公子讲个佛经上所载典故。”
“自当洗耳恭听。”宁觉非虽躺在榻上,却是专心凝神。
阿迦的声音始终温和,不疾不徐,却极具穿透力,直指人心:“在无量劫以前,有一千位王子誓愿成佛,其中一位如愿以偿,他就是释迦牟尼,但观世音却发愿在其他王子未成佛之前绝不成佛。在他的无尽慈悲中,他也发愿要把一切众生从六道轮回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在十方诸佛面前祈祷:‘我发愿帮助一切众生,如果我对这项伟大的工作有所厌倦,我的身体就碎成千片。’”
宁觉非一向不信佛不信道,但释迦牟尼和观世音这两位鼎鼎大名的佛祖、菩萨他却是知道的,自是听得津津有味。
大活佛微笑着,平和地讲述:“他首先下降到地狱道,然后逐渐上升到饿鬼道、畜生道、人道、修罗道,最后是天道。 他从天道往下看,却大吃一惊,虽然他已经从地狱道救出无数众生,却仍有无数众生不断投入。这种景象令他十分悲恸,片刻之间,他对自己所发的神圣誓愿失去信心,于是身体爆炸成千片。他在绝望之中,向一切诸佛呼喊求救,他内心的极度痛苦顷刻间被满天诸佛感受到,一切诸佛立即从四面八方赶来帮助他,就如经上所载,像温柔的雪花飘然而至。诸佛以他们的无上法力使他复合,并在每一片身体上都给了一只手,每一个手掌上都有一只眼睛,象征着智慧和善巧的结合,这是真慈悲的标记。从那时起,观世音便成了千手千眼,他的这个法相比以前要更加灿烂亮丽和威武有力,可以帮助一切众生,当他在诸佛前发愿时,他的慈悲就越来越大。这时他发的愿是——”
说到这里,他看着专注聆听的宁觉非,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宁觉非陡然一震,呆在那里,一时间各种情绪忽然如潮水一般向他淹来,心中万念齐飞,难以理清头绪。
云深显然早就熟知这个佛门典故,此时却仍然认真倾听,一脸的肃穆。待阿迦说完,他喃喃地道:“这个故事,说的是信念。”
阿迦声音低沉:“公子,你怀疑你当初所持的信念了吗?你的心志动摇了吗?”
宁觉非略一犹豫,点了点头:“是的,我怀疑了,我动摇了。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特别是……有那样的遭遇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有什么做错了?”
“公子应坚定信念,不必怀疑。你所遇种种,不过是人生苦楚之一种。世间又有谁人不苦?生即是苦,轮回亦是苦。贪而不得是苦,怨恨纠缠是苦,爱而别离是苦……公子,济世救人,便当舍弃自身,那便吃尽万苦皆不是苦。灵魂到了哪一世哪一地,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这个时间,那个时间,这里,那里,都是人法界,都是众生道,并无不同,重要的是你的心。”阿迦坐在阳光中,娓娓道来,似乎浑身都在闪烁着灵光。“记得十余年前有南楚使团前来,曾到我传经的寺中随喜。当时寺前广场坐满信众,却大多衣衫褴褛,满面风霜,那是因他们信念坚定,一路磕头而来。那位大人心目闭塞,一片浑沌,却说他们可怜。”
云深微笑着接道:“当时,阿迦大师正在为信众摩顶,闻言便对他说,在你眼中,他们可怜,但在他们眼里,你更可怜,因为你心中想的都是荣华富贵,于是营营役役,一生算计,忧多乐少,而他们心里想的,却是普渡众生。”
宁觉非听了,心头大震,不知不觉间,已是坐起身来。
阿迦的神情依然平和,波澜不惊:“佛有慈悲心,也有降魔手。公子来到此世,便是有缘,不若依照本心,为所当为。无论哪一个时代,盛世总是百姓之福,公子不若放开心结,尽其所能,造福于民。”
宁觉非听着,心中狂涛顿止,漩涡尽息,神情沉静,目中渐露笑意。
阿迦看着他的笑容,也笑了。他瞧了一眼手中那朵洁白的花,轻声道:“今年花落了,明年花又开。”说着,弯下身去,轻柔地将落花放在地上。
宁觉非缓缓地道:“多谢大师教诲,我都明白了。”
阿迦点了点头:“公子生具慧根,心结既去,沉疴便是小事,只要以我之法施治,不日即可痊愈。”
宁觉非尚未回答,云深已抢先道:“那就有劳阿迦大师了。”
澹台牧也在一旁微微欠身施礼:“多谢大师。”
阿迦平和地笑道:“国师与陛下多礼了。”
接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掏出了几瓶药,对云深仔细交代了服用的方法,又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掺在热水中浸泡全身,另一个是浸泡之后抹于身上,然后用特殊手法按摩,将药性揉入身体深处,驱散病气。
阿迦要云深派专人负责替他按摩,每日早、午、晚三次,不可间断。云深想自己来,宁觉非却不肯,他顾虑云深本就体弱,现下又是重伤初愈,不愿他为己伤身。争执了一会儿,澹台牧居中劝解,云深方才作罢。
待到云深仔细将人挑选出来,阿迦便详细地讲解传授给他抹药的技巧和按摩的手法,并在宁觉非身上示范了几天。
一开始,宁觉非总是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牙硬挺,一声不吭。过得几日,疼痛渐渐减轻,他便觉得轻松起来,精神大好,再也不肯躺在床上。除了浸泡按摩的时辰外,他都在室外不停行走,希望能够尽快恢复体力。
云深看到他如此毅力,又是佩服又是心疼。澹台牧却颇为赞许,一有空便来陪他走路,同时与他探讨战略战术。
一时千头万绪,哪里是几句话就能系统讲述的?宁觉非只能有问必答,澹台牧问到哪儿,他便说到哪儿,其他的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迦在这里呆了半个月,见他恢复的速度奇快,十分满意,接着便离开了。
这时,宁觉非病势减轻,已能如正常人般行动,只是尚不能过于劳累。
这一日,刚刚按摩完毕,云深便走进房来。
宁觉非对那个既细心又有力量的年轻侍从说了“谢谢”,然后在他的帮助下穿上衣服,这才对云深笑道:“找我有事?”
云深右手提着一柄刀,左手拿着一本册子,神情郑重,对他点了点头。
待那个侍从离开,宁觉非方关切地问道:“什么事?”
云深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桌上,随即举起那柄刀,展示在他眼前。
宁觉非仔细看去,只见此刀比通常的刀要长,单那刀鞘便打造得极其精致,它色泽斑驳,仿若青铜,一看便知年代久远,鞘上两面皆雕有展翅翱翔的雄鹰,刀柄处的护手也是形如收敛着双翅的苍鹰,然尖喙锐利,目光炯炯,似是随时准备扑向猎物。这柄刀上所有的鹰都是极具威势,栩栩如生。
云深见他看完,抬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
只听一声轻响,却是清若龙吟。
宁觉非看着那犹如一泓秋水般的刀身在眼前渐渐滑过,双目熠熠生光。
刀长五尺,散发着森森寒气,云深手腕微扬,挽了一个刀花,忽地劈向一旁的椅子。
刀光过处,沉重厚实的花梨木坐椅便一分为二,就如刀切豆腐般无声无息。
宁觉非脱口赞道:“好刀。”
“这叫鹰刀。”云深看着在空气中微微轻颤的刀身,就如看着亲人般,满目深情。“是我云家世代相传的宝刀,已传了十七代,最后一个用它的,是我姐姐。”
宁觉非看着他,轻声道:“云深,死者已矣,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知道。我不难过。”云深微笑着,看着他,握着刀鞘的左手指向桌上的册子。“那是云家刀谱,是我云家历代祖先上阵杀敌,渐渐总结出来的一套刀法。”
宁觉非似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云深笑着,眼神中满是亲昵温柔。他忽然垂下刀身,将刀还鞘,随即双手捧着,送到宁觉非面前,动作之间自然而然,仿佛是天经地义之事。
“觉非,送给你。”
外一章 当小非遇见小意
乔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西方人称之为K2,并视之为神奇的通往另一个世界之门的山峰。
这看头,攀登珠穆郎玛峰已成了很俗气的一件事,登山界都将征服K2视为最高荣誉。
解意来到这里却不是为了追风。
他现在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这期他本来打算拍金字塔系列的,无论是古埃及的,还是中美洲的,甚至海底的,他都打算拍一遍。
在事先查找并有关资料时,他看到了一本英国探险家拉尔夫?伊利斯撰写的《K2与金字塔》。这本图文并茂的大作以无数的公式、函数、几何定理、古代典籍、现代卫星俯拍照片等等资料,来说明他认定并坚信的一个结论——金字塔实际上是K2按比例缩小了的模型,K2之下埋藏着古老的埃及神谕提到的“知识的神殿”,里面有着所有的真理,关于宇宙的、生命的、文明的、时空的、轮回的、灵魂的……一切一切的起源。
解意也看过许多西方的登山家以无比深情的文字来描述这座世界第二高峰。因此他决定来看看。
他的装备很齐全,纳米保暖内衣、羊绒衬衫、毛衣、毛裤、羽绒服、风镜、登山靴,应有尽有。其实他并没打算攀登,只准备走到近前,在山脚下往上看看,再找到合适的位置,拍一组照片。
然后便遇到了雪崩。
排山倒海的雪倾泄而下,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到空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吸进了一个漩涡中,越来越快地往不知名的地方落去,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宁觉非飘出临淄,自淄水中爬上岸来,在冬日的寒风中不停地颤抖。只是片刻之间,他的嘴唇便冻得乌青,神智迅速模糊。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狠狠地顶着一口气,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昏过去。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他努力地支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向路边靠拢,睁大了直冒金星的眼睛,看着有可能从面前经过的人。
在离他不远的路边,解意缓缓地醒过来,随即坐了起来。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身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