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风相侵,风吹如欲折,不由得拈起一朵,在鼻间轻轻嗅,违了其本来花期的迎春,连一丝香味也无。
媚流抬头望着一园的美景,把花轻轻放到他手上,道:“看,这花要谢了。”
“流流!”她看园看花看天看地,就是始终不曾看向玉睿,玉睿犹豫地伸要手抱她,她倏然抬起头来,眼中的冷然无情刺得他再也无法伸手,如刺到手一般猛然又缩了回去。
好像他再也没有那个资格似的,她那神情分明显示了这一种。
“流流,我希望你能为我想想。”玉睿烦乱地抓着头:“难道我们生死相守的情感,还比不上世俗的外物?那个庄小姐娶进来,也不过是个摆设,我爱的是你啊!为什么你不能替我想想?”
“想什么?睿大哥?想着你为了孝顺,把对我曾经说过的话当放屁?”媚流比花还娇美,语气比蜜还甜腻,笑得比迎春还耀目,眼睛比冰还冷。
皑皑的冰冷白雪下,是即将要喷薄而发的熊熊火山烈焰。
“流流,经过你那一死,我突然想明白了,爱一个是会不计一切代价的,就好像你分明死了,可是我却仍旧不肯死心一样,一定要把你救活过来,那时我突然对我爹娘的苦心有了了解,爱一个人是会为了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再疯狂!”他抓着她的手,激动地道,几乎抓痛了她的手。
“所以睿大哥,你就当你的孝子吧,流流在这个世上没父没母,没牵没挂,就是个天生地孕的孙猴子,不懂你们那伟大的情感,就不凑你们那热闹了!”
她冷笑着放手,玉睿抓得越发地紧,他的眼睛充满矛盾与哀求:“难道我们生死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庄小姐?”
“对不起,生死感情?媚流说了,我没什么你们那伟大的情操,什么生死情感,不好意思,没感觉到。”她挥挥手,好像赶苍蝇:“睿大哥,你快进去吧,我也该走了,这么亲不亲、友不友的在你家住着,没得让人看低我。”媚流使劲一缩手:“你抓痛我了!”
“流流!不许走!”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用力抓着她的手,目光骇然:“为了你,我不惜危险入地宫;为了你我在雪地里跪足七天七夜,这一切都换不来你的一点点妥协吗?”
“妥协是什么意思,流流我向来不知道,睿大哥,请放手,这样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道德人士应该比我更知道啊。”媚流笑着看了他的眼,对上他痛楚的目光时,蓦地撇开去。
望着一地的鲜花,她渐渐紧蹙蛾眉,一股不胜痛楚的娇怯之情,如这雪天的花,不胜摧狂的柔弱,在风中袅袅而生。
然而玉睿却知道,她的柔弱是装出来的,她心硬心冷心无情,柔弱不过是手段,但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道:“流流,人总得学会放弃一些东西,你记着我的话。”
“是啊,所以睿大哥,所以流流祝福你,祝你和庄小姐恩恩爱爱,妻妾满堂,一家和睦,百子千孙……唔!”
玉睿俯头用力堵住了她的唇,那样用力,用力地仿佛要把她揉碎!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甩上他的脸,他明明可以避开的,却一动不动,硬是受下了这一掌,一个红印高高地肿出他的脸,清晰得像画上去的。
“滚!”她冷冷地望着这个曾经的爱人:“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此生爱不足道
“不许走,你想走到哪里去!”玉睿变了脸,紧紧地箝着她的手:“我不会让你走的!流流!”
“由得了你吗?”媚流冷冷一笑:“我的手段你见识过,我是怎么对付那些陷害我的人的,惹火我的人,我烧了他全家!还有玉公子,你不觉得你此刻显得太猥琐了吗!”
“猥琐!”玉睿放开手,踉跄着退后一步,深深呼吸,张开眼里,眼里一片痛苦:“在你的心里,我此刻就是这样形象?你真要走?”
媚流看他的眼,突然心下一阵茫然,她总归是个人,不是真正的石猴子,有情有欲有喜有忧,他的眼让她恍若回到从她中冰蛊毒的那情形。
那时的他,眼神那样绝望狂乱,强撑着与她说笑,视线胶着在她的脸上,生怕他一闭眼,她就消失不见,与现在的他何其相似。
心突然软了一下,怒火渐渐有些软靡,毕竟她是那样爱着他,他又是那样为自己付出过。
“睿大哥,”媚流轻轻一笑,主动握住他的手,如同从前一般相倚相伴,指着百花盛开的园子道:“这花开得真美。”
“可你却不愿意逗留。”玉睿深深地望着她,希望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丝软化的痕迹。
“你看,这花又掉谢了。”媚流抚身捡一朵寒风中的木芙蓉,那花瓣在寒风中,零落得不成样,她知道一会儿花匠就会来把它搬走,换上另一盆开得美丽的木芙蓉。
玉睿无语看着她手中的花,这花原也耐寒,只是这样的冰天雪地也容不下它们的生长,它们能在此时开放,是因为它们是从暖棚中培植而来,如今在极冻低温的摧折下,已经落了一地的碎花。
“花就当季,这就是它们违反花时天命盛开的下场,我也一样。我本来是江湖中的自由鸥,却想着安定下来入绣户,岂不是自寻烦恼?真是怪不得别人。”媚流淡淡地道。
“可以的!我们可以的!流流,我遵爹娘之命娶了那个庄小姐后,我们携手江湖去,你依旧是我的唯一呀!”
“你从前也说你只要唯一,可是你现在爽言了;现在你说到时携手江湖,将来你就会说家族大事不可坐视不管,再度回来,有一有二就有三,睿大哥,你的父母该为你骄傲,你的妻子也要为你骄傲,但是流流却要和你说再见了。流流没心没肺,没情没义,只知道自己,不知道他人,好在现在发现还来得及。”媚流微笑道。
一地的百花残片,如她的心,曾经极盛繁华,转眼零落成空。
有几个花匠来收拾花盆了,不过只是轻轻一动,枝头上的花便籁簌尽落,转眼只余寥落的几片绿叶,强撑出假象的葱笼春景。
“这就是违反天命的下场。”媚流放下冰冷,苦涩一笑。
落尽繁华,终究她还是一个人。
怪不得别人,只怪她自己太傻太天真,前世的她也是有亲有爱有父母,强求一个男人与父母双亲决裂是不人道,那么既然父母不可违,亲人不可淡,他对她的深情意厚就让它像这风中的花一样,凋零去吧!
让一切随风而去!
看着满地的落红,他眼里的神色更加坚决,痛苦被深深地压下眼下那黑黯的眸子里,他紧抿着唇角,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握住了媚流的手:“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的!”
媚流轻笑一声,看着他的手,大手厚实红润,他的手心仍旧厚热,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温暖,那双在她危急时带给她生机与希望的手,如今成了陌路人的肢体,她朱唇轻启:“自此一别,从此萧郎是路人!放手!”
轻挥玉手,断开了他与她的最后身体接触,退后一步,再退一步,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绝然的冰冷,一个回旋,带起一个锦绣的裙花,她纵身一跳,飘然而去。
再不回头一望,她如一只雪雁,轻盈消失在他的面前,带着这个寒冬仅余的温暖,离开他的世界。
美梦再美终需醒,这一场梦终究在寒冷的大璧被冻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目送她远离,合掌紧紧抓着一株木棉,那木棉尖锐的刺深深地刺入手心,痛不可当,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终于放声大笑,惊得林鸟扑翅乱飞,流流,是一道春日明媚的碧波泉,在今天流出了他的世界。
是他亲手把她逼走的。
“睿儿!不要笑了!”狂乱的笑声引来了玉老爷与玉夫人,他们惊恐地发现,那碗口粗的木棉树,尖锐密集如狼牙棒一般的树干,鲜血淋漓,玉睿有双手还在不住地拍打那刺干,双手手掌血肉模糊,他如何感觉不到疼痛,笑得越发狂乱。
“放手!不要打了!睿儿!”玉夫人扑上去,将身护在木棉树上,看着他双手的鲜血,吓得两腿发软,叫道:“你受伤了,睿儿,不要笑了!来人哪!”
“快请大夫来!”下人忙忙乱乱地进进出出,找太夫。
“你这孩子,生气就生气,砸东西打人都由得你,你拿自己的手来发泄作什么呀!”玉夫人颤抖着抵掏出自己的手绢就要给玉睿包扎,玉睿侧身避开她的温爱,俯身拾起一朵零花的残花瓣放到她手里,淡淡地道:“今后府里再也不要弄这样的有违天时之事了,可怜了这些花死得太早。”
玉夫人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想来也是那个媚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忙道:“不弄不弄,以后再也不弄了,来人哪,叫花匠来,把这些花全搬回暖棚去!”
鲜花鱼贯在玉睿面前被搬走,又是一地的缤纷零落,风吹一地的娇柔,一片木槿花瓣掉在他的领子上,玉睿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道:“结束了。 这样也好。”
“对,也好也好!”玉夫人忙不迭地点头道:“这样的女子就是进了玉家,也能生出多少事,所以不要想了,那个庄小姐虽然长得比不上她,但是知书达礼又娴静,那天知道了媚流的身份,人家一个字也没有说,连不悦之色也不曾有,这才睿儿你的好家内啊!”
玉睿淡淡一笑,眼神飘忽:“万事皆有缘。”
挥挥袖子,他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正文 第二百章算遗策泪满襟
他的背景如此决绝,一种强烈的寥落与失落刺痛了玉夫人。h
“睿儿!”玉夫人心痛地叫着追上去,玉老爷叫住了她:“让他去吧,男人有男人的心事,他这么大了,做什么,怎么做他自然心里明白。”
玉夫人望着他落寞的背影,那一树血肉模糊,突然痛哭失声:“老爷,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错!”玉老爷坚决喝止了她:“他现在是热恋乍分离,刚开始当然会痛,过阵子就好了,你不要自乱阵脚!”
“为什么,那个媚流不是很爱睿儿吗,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名分之争也不能将就!睿儿不是也说过她是不会走的吗?他们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呀!”
她回想起那天他回来时,与自己和老爷的一翻长谈,在那个媚流一转身随王妈离去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复杂,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像,似乎带了极重的心事。许久不见,睿儿的眼里多了一抹沉定的厚实,似乎经历了一番风雨,让他们又是欣喜又是忧愁,睿儿长大了,却已经让他们无法把握了。
“爹,娘,睿儿一定要娶她,请爹娘成全!”玉睿跪下恳求道。
“我说过不可能,你又来做什么?玉少侠,我们早已经断绝了父子骨肉亲情,你这一跪,我可不敢当!”玉老爷横着脸道。
“爹,睿儿当时急着找人,没有向爹娘请罪,是睿儿不好,现在睿儿回来领罚了,请爹娘责罚!”玉睿沉重地道:“至于媚流的事,还是请爹娘多手下留情,她已经与我有夫妻之实,若不给她一个交代,如何对得起她?”
“你说什么,你竟然和那样一个江湖女子有了夫妻之实!你这个混蛋!”玉老爷气得抬起拐杖就打,玉夫人也叹息连连,这下子事情更麻烦了。
“我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也一心认定我睿儿,我们实在无法分离,请爹娘体谅!”
“慢着,你说你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又对她有救命之恩?”玉夫人突然灵光一闪,叫道:“老爷不用打了,这事儿有谱了。”
望着丈夫与孩子疑惑的目光,玉夫人笑道:“既然人已经给了你,女人的贞洁多重要,她是跑不了人了,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和你一起回来挨打挨骂,你就算再娶一个,她知道了最多哭了一两个月,只要你后面好好地安抚她,人照样是你的,亲照样要娶的。”
“只是……”玉夫人有些犹豫:“就是不知道她对你的情意深不深,若是不深,那事情就麻烦了!”
“她病危时,叫的都是我的名字!”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睿儿便完全顺从地听取了玉老爷的主意,娶一名名门淑女为妻,蛾皇女英共事一夫,对于睿儿的突然转变,她也很惊讶,但也求之不得,想来是被赶出家门,失了家中的安逸与豪华,睿儿在外面住不惯吧,玉夫人当时左思右想,只剩下这个理由。
尽管睿儿对媚流的反应胸有成竹,但是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们低估了媚流的烈性!
“算了吧,一个江湖女子,哪里知道女子不事二夫的道理!就是知道也不会在乎的。你还是去看看睿儿,给他带个大夫去。”玉老爷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媚流果然烈性如野马,她与睿儿还是如此结局最好。
离开了玉府,媚流一路疾奔,一口气奔到郊外,感觉一口气在胸口堵着出不来,既痛又闷,好像要炸开一般
冰天雪地,一河成冰可行人,她的心也如同冻在了那冰河底,记忆中冰蛊的毒冷又渐渐浮了上来一般,冷得彻骨,冷得心寒,不由得一阵急咳,咳得弯下了腰,脸咳得通红,咳得泪也流了出来,在脸上纵横零乱,靠在梅树上一阵喘息。
不是哭,真的不是哭,只是因为咳的,呛到气了,咳得岔气了,所以才有泪。
咳得几乎要吐出来心来,伏在树上的身形委顿在地,如一只受伤的兔。
不知咳了多久,也流了多久的泪,她抬起迷蒙的双眼,望着天空那散发惨淡光芒的太阳,被那惨淡的阳光惊了一下,竟然已经是傍晚。
男人是什么东西,也值得她这样颓废吗?
她媚流自诩看透了男人,却仍旧看不透真正的男人吧!
男人要钱要权要业家要父线,独独没有女人什么事,钱权家业全有了,父母照顾到了,这才考虑到女人吗?
女人算什么!
而她竟然被他的谎言骗过了,他说:“我只要你,我只有一个夫人,那就是流流!”
她信了,信到骨子里,天下谁都可能背叛她,只有他不可能,然后就在她死心塌地地爱他时,他一转眼便用了那样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把她推了出去,因为她的死,联想到父母之易,生命之可贵?
很好,很好,果然是好理由!
多么好的一个理由,让她悲愤也不能!
因为是他救了她的命啊!
她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望着地上的影子,低声道:“流流,你真傻!”
天下痴情尽傻儿,最是不堪痴女子。她当了一回痴女子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空气的些微流动感,她微微凝神,目光又冷淡下来,微微坐起来,掠去脸上零乱的发丝,冷冷地开口道:“出来。”
那眼已经变了色,像负隅顽抗的小野兽,晶亮又凶狠,似乎在等待一个突破口,便要将来者撕为碎片!
空气再次流动,一个红衣男子无声出现在树梢,居高临下看着媚流,身子随着梅枝那脆硬的树枝不住微微上下起伏,那脆硬的梅枝却不曾折断,他如一朵巨大的红梅一般绽开在枝梢。
“不错,不愧是无情门的妖姬,这么伤心,居然还能查觉到不对劲。”那声音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欣慰。
媚流盯着那个人影半晌,冷冷地道:“门主也不愧是无情门的门主,百忙之中还能来刺探属下的警惕性,怎么,京城的局势你已经拿稳了?”
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擦过媚流的玉颊,射在树干上,直没刀柄,媚流的脸上如胭脂一般划过一道细细的血痕,殷红如玛瑙。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激将计笑如花
北藤狂冷冷地道:“看来是我太姑息你了,媚儿,我纵容你,不过没让你骑在我头上对我指手划脚!”
媚流低下头,沉默片刻,不错,她为了玉睿已经失去太多理智了,失了她自己,失去了她的自尊,失去了她的无情心,女子不动情,便是天上的天使,人见人爱,女子一动情,那便是把翅膀双手交到男人手里,给自己送给了男人去羞辱!
就像此刻的她,她把自己送到玉府去任由那些眼尖牙利的下人去背后议论,去送给那个庄小姐去蔑视,去送给玉老爷和玉夫人去处置!
然后又把自己送到这里,哭了一整天!
不该这样的,无情门的妖姬,什么时候沦落到弃妇一般的下场!
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刹那间耀亮了冬日的太阳,那眸间的轻盈晶亮里分外带着一种冷艳的光,梅花哪有这样的艳容?
梅花虽然傲骨,毕竟清寒素小,而她,却如牡丹初绽,如晨曦初上,又如碧海生波,她的笑,让梅林转眼生色,如春之将到。
北藤狂冷冷地看着她,略放下了一些心,初见到她时,她的脸惨白得如要死掉一般,让他的心重重一揪,几乎要下意识地把她拥在怀中,柔声呵劝,现在的她,被他激得燃起了斗志,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她的眼却比从前更加无情了。
“不知门主驾到,有什么任务要分派给媚流?”媚流缓缓站起身来,细细理了一理身上的银兔毛镶边的外氅,见到银兔毛上略沾了些许污渍,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这样走出去,可不符合她妖姬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