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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余艺雅观赏着石碑上的铭文,蓦然回首,发现那个白衣少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反而专注凝视着院落中那几棵高大的菩提树。

“这树有我好看吗?”

肖倾宇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余艺雅身着时下最流行玫红色旗袍,低领,双襟,无袖,高开衩。

华贵却不失含蓄,妩媚而不失典雅。

人比花娇。

大发娇嗔:“你这么喜欢看树,干脆去后山的桃林看个够好了!反正眼下桃花盛开,总比这个冷清清的寺院要热闹!”

见肖倾宇不做声,余艺雅愈发气急,怒冲冲便拉着他往后山而去。

春城飞花。

灼灼其华。

桃花承载着太多的缘分与不舍。

轻薄的花瓣纷飞了千年的深情。

寂寞得叫人承受不起。

“五朝乱世之时,依附大庆的企国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在祭祀桃花神的节日里,若折下桃花树最顶端的桃枝送与心仪之人,则可相爱一生,白首到老。”

余艺雅笑言:“就像千年前的寰宇帝和无双公子?”

肖倾宇淡淡道:“史书上确有其事。”

余艺雅吃惊地瞪着他:“你不会真的认为……那是寰宇帝在跟无双开玩笑呢!他们是君臣,是知己,是朋友。朋友间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这很正常吧,怎么可以当真?”

玩,笑?

白衣少年沉默半响:“你这么想?”

“要不然还能怎么想!”她失笑,“让我相信两个男子互有爱慕之情?还是寰宇帝和无双公子?”

延朝嘉何氏的一把大火,将无数珍贵古籍付之一炬。

包括无忧丞相撰写的那本《倾乾录》。

而一部分劫后余生的残本也散落在外,无从考证。

余艺雅眼珠一转:“不过听肖主席这么一说,艺雅也觉得此举很是别致浪漫呢!”

娇笑:“不知艺雅是否有幸收到肖公子递来的桃枝呢?”

一个女生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拒绝无疑会令她无地自容。

白衣少年缓步走向一株桃树。

沐春临风的桃花流光溢彩,开得分外妖娆。

风起,四散起一地的落花。

纷纷扬扬的寂寞,漫如雨下。

白衣少年走到桃树下,仰起头——

桃花开满平城的三月,

肖倾宇在洛迦寺后山遇见了仰卧在树干上闭目浅眠的少年。

他抬眉,

他低眼。

便如兜兜转转的阡陌小路开满了三世三生的桃花绚烂。

有些东西注定势不可挡——

比如生,

比如死。

比如黯下去的夕阳,

比如亮起来的黎明。

比如生生世世的执念,

比如摧枯拉朽的爱情。

再比如……宿命的邂逅。

第六章

人说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来世的一次擦肩,

那么前世的你我需要多深的眷恋才许今生一次姻缘……

风过,

吹得白衣少年满身落花。

朵朵都是前世的企盼。

三千诗篇

也就只是反复吟唱着

千年前的沧海桑田。

方君乾盘坐在粗大的枝干上

俯瞰着树下那落花满身的白衣少年。

花树上,霞光里,向他轻轻的笑了一笑。

随后折下一株桃花,右手一撑树干,轻盈跃下了桃树。

余艺雅惊骇得连退好几步。

冷不防从树上跳下一个男人,换了谁都会恐慌惊讶。

不过……

余艺雅在男子的注视下羞红了雪腮:这真是个男人。

再看看身边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肖倾宇——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像覆盖在雪白的眼睑上,安静极了。

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俊逸。

两人站在一起,相互辉映又平分秋色。

实在是难分轩轾。

方君乾邪魅微笑:“余艺雅小姐?”

“是?”余艺雅吓了一跳,“你认识我?”

“艳名远播的平都一枝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方君乾出身世家,稍大一点混迹军营,无论官场套话还是市井俗语都耳熟能详信手拈来,言谈举止自不必多论。

讲个笑话啊,套个近乎啊,只要他想,他便能博得任何人的好感。

你看他随口胡诌几句就能哄得余艺雅心花怒放,风度魅力可见一斑。

“这位是?”邪魅的桃花眼盯住余艺雅身边的白衣男子。

肖倾宇静立于侧,微微垂首看着斜阳下自己的影子,显然不想答话。

暮蔼西下。

斜阳一点点没入远天,留下殷红的一抹,毫不吝惜地披洒在纷飞四散的落红飞花。

余艺雅回答说:“这位是肖倾宇。”

肖倾宇。

倾宇倾宇倾宇倾宇倾宇倾宇……

这个名字

不止千百遍在寰宇帝口里细细咀嚼,反复低喃。

每念及此,便如一把利刃在胸口戮力戳搅,遍体生寒,痛彻心扉。

十六年。

五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五千八百多个只如初见。

十六年,碧落等到了黄泉。

方君乾情不自禁地又拿眼打量他,不想他蓦地抬起头。

方君乾看清了他的脸,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清。

只觉那双睿智而淡定的眼,带着丝丝静谧的月华,仿佛穿过千载红尘,遥遥凝望着他。

神情从容而淡漠。

娇嫩的花瓣是如此脆弱,仿佛指尖轻微的触碰,就会让它如梦碎离。

方君乾轻捻桃枝,走近余艺雅。

余艺雅俏脸一红,为难地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肖倾宇,犹豫着自己是否该收下。

谁知

方君乾剑眉一挑,将桃枝塞进肖倾宇手中,邪魅一笑:“送你。”

看着手里清艳的桃枝,肖倾宇有种轻微的不知名的恍惚。

抬头,眼前英俊男子笑容温暖,邪魅依旧。

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情形?

——今生相逢

只因前缘未尽。

余艺雅的一双玉手僵在半空,脸色阵红阵白,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这一刻,她真是要把方少帅抽筋剥皮的心都有了。

方君乾放声肆笑,抬腿便走,经过肖倾宇身边时轻吐耳语:“嘻嘻,谁叫她说寰宇帝不是认真的,气死她。”

这个人,居然也相信那段倾世之恋……

肖倾宇意外的瞥了他一眼。

方君乾笑着继续他的预言:“我们还会见面的。”

肖倾宇唇角勾起清浅的笑,眼眸锐利且冰冷,态度悠闲而静楚,深深浅浅拿捏不准。

余艺雅看着方少帅的背影,气得姿态全无:“肖主席你认识这人!?”

肖倾宇态度依旧不冷不热,疏远却又彬彬有礼:“南统军的方君乾少将,即将成为肖某校友的新生。”沉默须臾,补充一句,“以前和肖某有些小过节。”

“那他为何会把桃枝送给你?”余小姐显然已经气疯了!

肖倾宇淡淡道:“余小姐何必认真。你自己也说不过玩笑罢了。”

古语云: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是真?是假?

“方丈,您今年几岁呀?”小小的肖倾宇抓着洛迦寺住持的雪白长须,一双大眼睛里透露出童稚的好奇。

暮阳下的老人,神容清癯,年华难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自己的胡须被孩子小手抓得生痛却是平心静气毫不动怒:“老衲今年一千五百八十六岁了。”

小倾宇吃惊道:“方丈骗人!”

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别看肖倾宇修在佛门。

其实他是不信鬼神不信命的人。

从小就不信。

坚定地不信。

了尘双手合什:“出家人不打诳语。”

肖倾宇神荣古怪:“方丈,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了尘淡淡道:“倾宇前世就是才倾天下,绝世无双的人物。”

小孩子听到夸奖自己的话,总归是有些得意高兴的。

肖倾宇也不例外,孩子的眼竟也亮了那么一亮,抓着花白胡须的手劲立时加重许多,兴奋追问:“那我是不是多福长寿,人人艳羡了?”

“不……”

了尘悲悯地望着他:“倾宇前世只活到二十四岁,便溘然长逝了。

“生前苦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倾了天下,也乱了繁华。”

肖倾宇不明白了。

既然绝世无双,自己又为何会英年早逝,苦痛一生?

“怎么会这样?”

他问。

他不懂。

了尘说:“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年幼的倾宇紧皱远山眉,抬起头,忽然问出一句:“方丈,那我有没有后悔?”

高僧一怔,似乎没料到小小的孩子居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应该没有后悔吧。”

而肖倾宇的下一句简直让了尘无法招架,他说:

“既然不后悔,又怎会不该爱?”

那时的肖倾宇,还没遇见他前世今生的孽缘。

直到七岁,他从狼群爪下救出了命悬一线的男孩。

十七岁,在桃林深处撞见了躺在树上闭目浅眠的少年。

再后来,他便开始怀疑,也许在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

方君乾的入学在平京大学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入学的第一天,平京大学许多干事便向肖主席建议,能否让方君乾破例入学生干事会。

要说这南少帅,人是极有担待的,战功卓著不说,外表也是万里挑一,逗得无数学姐学妹心猿意马芳心暗许。

而且谈吐风趣,说起话来让人浑身上下熨熨贴贴。

方少帅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现在到了平京学府,还是一样。

对部下的建议,

肖倾宇**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书桌,淡淡回答一句:“肖某会慎重考虑的。”

很快,干事会的成员名单便公布了出来。

肖倾宇淡淡宣布:“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今年的干事会新成员便确定是这几位。”

方君乾随意靠在椅背上,一派漫不经心的雍容华贵,而又气势夺人。

肖倾宇终于被他看烦了,挑眉道:“方同学,肖某有什么不对吗?”

感情方少帅从头到尾都在盯着人家看。

不然以肖倾宇的涵养,能让他忍无可忍的事实在屈指可数。

“啊,肖主席像极了这个陶埙的主人呢。”

肖倾宇脸色一沉。

方君乾的话显然勾起了他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大伙儿的注意力被方君乾掏出来的那个古雅黑埙所吸引,纷纷询问:“这个陶埙到底有什么故事?”

“哼。”薄冰似的冷哼从主席位上传来,周遭竟都静了。

肖倾宇神容冷峻,方君乾还在喋喋不休:“方某幼时被野狼追逐,幸得一吹埙女孩搭救。不瞒诸位,方某对其一见钟情,并想方设法与其交换了定情信物。”

倪晓晓眼睛发亮:“就是这个陶埙!”

被问及此处,方君乾眼角眉梢都笑得舒展,像个孩子似的:“她是方某初恋呢。”

女学员个个激动得双手捧心:真是太罗曼蒂克了!

肖主席什么也没说,只冷冷地看着方少帅,嘴角回之一个极浅的上挑——原本都已经忘记了,你却偏偏来提醒我……

“对了肖主席,”方君乾冷不防道,“她跟你很像哦,你有没有姐姐或妹妹呀?”

汗……

方小宝,你当真不知道死字怎样写!

第七章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方同学就被肖倾宇直接调到了干事会总部。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英明无匹的肖主席对这新来的方少帅青眼有加。

当然,方君乾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三天后——

倪晓晓无比疑惑:“少帅,你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肖主席呀?”

“为什么这么说?”方君乾挑眉。

某干事抱了一大堆文案,“哗啦啦”全部堆放在方君乾桌上:“方少帅,这是肖主席要你在今天完成的所有文档。”

方同学看着摇摇欲坠的“今日”文档,脸色一片死灰。

倪晓晓一口咬定:“主席从没有如此针对过别人,一定是你得罪他了。”

方少帅皱着眉苦思冥想,深深陷入自我检讨中。

最终,他捂脸哀嚎:“我实在想不起来呀~~~~”

他实在记不得自己何时得罪过肖倾宇。

可怜的方小宝显然没有想到童年时代自己的惊世之举。

要不然,估计他就不敢说得如此确定、肯定、笃定了……

方君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种被困在文件堆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处境。

肖倾宇这一手轻而易举点中了方君乾的死|岤。

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累死烦死也要被他整死呀!

方君乾认为自己得找个机会解决这件事。

日薄西山,平京大学的佳人湖微波粼粼,湖光跃金。

佳人湖畔的长椅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从方少帅的角度看去,他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垂落下来,温柔的明月像被它汲去了光华,绸缎冰绡似的柔软顺滑。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佳人湖,因那个淡悒出尘的白衣男子,而美好如一卷水墨氤氲的古朴画卷。

见他走近,肖倾宇礼节性地点头致意,随后便再度垂首看书,无意多搭理自己。

方君乾叹了口气,犹疑道:“肖主席,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肖倾宇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波澜不兴地问:“少帅怎么会这样想?”

方君乾道:“我听大伙儿都说你年纪虽小,但心宽如海惜才重才,待人更是接物彬彬有礼……可只有对着我方某人时才冷冰冰的。而且,你都不怎么笑。”

说到此处,方君乾顿了顿,说,“其实倾宇是讨厌我的吧?”

倾宇眼里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同时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不过一些小事,他又毫不知情,没必要故意与他过不去。

估计这些天他也被整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吧。

方君乾轻声细语:“方某初来乍到,在平都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第一次见到倾宇就觉得似曾相识,很想亲近。你我前世定然关系匪浅呢……

“如果无意中有什么得罪倾宇的地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方某一马,嗯?”

声音是极软极软的,如同向家长讨糖吃的孩子。

肖倾宇被他十足认错的小孩样看怔了半响,终于忍俊不禁:“少帅此刻的模样与家弟倒有七分相似——哦,家弟今年刚满五岁。”

见他这么个一贯冷冶清洌的人,此时笑得眉眼弯弯,方君乾心底涌上些满足和成就感,不由得也跟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呐!”搭上他淡薄的肩,方君乾一副哥俩好的惫懒样,“一笑泯恩仇,倾宇可不准再报复本帅啦。”

心中些微的嗔怒早被那人的软语吹得烟消云散,又听他如此厚脸皮地直呼自己“倾宇”……

肖倾宇薄唇溢出一抹清浅苦笑:“肖某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方君乾脱口而出:“所以这辈子以身相许吗?”

言毕立马恨不得一头撞死!

天地良心!他只是一时口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吐出这么一句欠扁的话来!(自找的,纯属活该。)

等反应过来已覆水难收。

肖倾宇沉默。

正当方君乾心惊肉跳忐忑不安之际,肖倾宇忽的展颜一笑——纯美若莲花初绽。

“唰!”寒毛直竖!

方君乾顿时毛骨悚然。

却听肖主席以一贯的温文尔雅,不带一丝火气的语调道:“刚才肖某差点忘了,仓库里还有一堆文案正等着方少帅处理呢。”

从此,方小宝便生活在了水深火热的人间魔域中。

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肖主席不允许他在批阅文件时使用钢笔,硬性规定他必须使用毛笔!

这都什么年代了?

还有比这个更惨绝人寰的事吗?

每当方君乾看见那堆积如山的文献都会悔不当初……

他当时一定是中了邪了才会自讨苦吃!

当然,还有个意料之外的收获——方君乾那手见不得人的毛笔字在一个月之内突飞猛进,简直可以与书法家相媲美!

当手下有人不解问起,肖倾宇便搁下紫毫淡淡一笑:“肖某并非有意刁难。只不过观少帅锋芒太露,木秀于林难免遭人嫉恨。肖某让他每日用毛笔写字,这书法之道,气凝于笔锋,神定

于手腕,最有利于平心静气,磨其锐利,补其不足,增其耐性——这对少帅的将来是极有益处的。”

不过,方君乾的悲惨生活终于在国统军上层会议召开后告一段落。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在南统军并入国统军的兵权交接仪式上,方少帅从南统军少将晋升为国统军中将。

可谓史上最年轻的中将军衔。

交接仪式结束后的第七天,方少帅以国统军中将的身份第一次出席了国统军上层军事会议。

会议开始前,大总统段齐玉拉住他一顿闲话家常。

“君乾在平京还住得习惯吧?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告诉伯父。”

方少帅立即谦逊道:“君乾一切安好,大学的同学都很友善,伯父平常对君乾的照顾君乾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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