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那是瘴气,我们不懂得用处在哪里。但上次丢失玉扳指后,城主和楼主都大为紧张,派了常威星夜送信去找狱主讨。”
建成思忖片刻,陡然变回以前那个大孩子一样贪玩不羁的声音,
“这么说,常大人是知道狱主的咯?不然你去请他来坐坐吧?”
张佩荣竖起全身汗毛,抖得连跪都快跪不稳了,
“不不不,你们千万不能再送我踏出国师府了!城主和楼主一定会杀了我的!常大人……他也只
知道在哪里放信,哪里取信,他不知道……”
“星夜就能赶到的地方,算起来应当离四方城不远。你们的狱主是不是在这儿附近?”
张佩荣牙关打着颤,半晌才说,
“两天前,听说在‘平天岭’……”
咕咚
话没说完,人栽地上了。
建成十分不满。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人用力推开。
一抹艳红闪了进来,
“‘影焰’跟到了‘平天岭’下‘舞阳镇’。”
血色舞阳
“明日,”建成抱着明日坐在卧塌上,他将明日放在自已腿上,轻轻搂在怀里,“对不起。”
明日静静凝视建成左臂,眸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凄寒。
彼此知道心里的计划,二人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只因计划本身,就是依存着变化的吧?可是在没有将计划付诸行动之前,如何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就像看着乌云能知道要下起大雨了,却没有人能确定雨有多大,要下几天,什么时候停?
建成说:“很快我们就能解决四方城了。”
明日仰起头,
“原来四方城最大的危险,不是突厥,而是我的父亲。建成……”
建成指尖挡住明日优美的唇,轻轻摩挲,
“我没有怪你的父亲。而且,我此去舞阳,正是为了救他和我自已的小命。但是我不能带你去,你要好好待着,给我把欧阳明日伤治好咯。”
外面传来宛转娇嫩的莺啼。又是一年早春,再次逝去一个残冬。
明日露出一丝浅笑:“建成,你是不是很喜欢冬天?”
建成隐约听到庭外骏马整束待发的蹄音,嘴上却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
明日心里轻轻地笑了,他知道,这是建成只给予他欧阳明日一人的温情。
“对,我喜欢雪天,白茫茫的天地,没有其它的色彩。不过我们是在这样的初春天气相遇的,还记得吗?”
“有一场华丽的烟花,开在天上,胜过万紫千红……”
建成勾起明日的下颚,轻轻细吻,
“你却更胜烟花!唉!我说是就是!我的明日是夺天地之造化的!……我该走了……保护好自已,千万不能再单独找你父亲了。”
建成说着抱起他走向轮椅。
明日却突然伸手抓住建成衣襟,
“我会有法子解毒的,相信我。回来让我治好。”
建成定定站住。
心里一阵抽痛。
明日从来没有说过要自已相信他的话。因为心性高傲如明日,是从不在意别人信与不信的。而现在他却开口要自已相信他,原因只有一个:明日在害怕!他是在说给自已听,逼自已一定要解这毒。他怕自已会失败!
建成用尽全力露出浅醉迷人的酒窝,
“又要我喝你的苦药啊,那你得先答应我,提防欧阳飞鹰!”
“……我答应你。”
“妙极,我一回来有药喝!明日,其实为了你,我愿意受伤的,中毒也开心。因为这些啊,那都是将来要和明日一起数的记忆!”
赫连公主满脸幸福地瞧着建成出来,二人跃上马背,松开缰绳,纵马飞奔。
“你累吗?”
“不累。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会累呢。”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名唤做……子绫。”
“子绫……你是怎么跟着影焰的?”
“影焰闻了你的血后,我就化成男装,悄悄尾随着它。影焰好像知道我在跟着它,不过它也没回头来找我。看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谢谢。”
舞阳镇是地处“四方城”和西夏交界,‘平天岭’下的边陲小镇。这里的居民大多种地务农为生,绝少经商大户。因此小镇看来颇为陈旧,住户也不多,只有不宽的几条街道胡同。
建成和赫连子绫到达时已是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天上只一枚残星孤悬,街上也仅存随寒风飘忽摇晃着的几个灯笼。建成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更没自已找过客栈,二人索性信马由缰,四处乱走。
影焰打着响鼻,慢腾腾地终于带着他们转到一片较为明亮的地方。远远只见有两个红灯笼挂在门外,门柱上挑着个被风吹得猎猎狂舞的幌子。
“小……成明,那是客栈吧?”
建成探着脑袋往里一看,还亮着烛火,便跳了下来走到门口,
“人哪?来人……”
连赫连子绫都跟着喊了几声,那个中年伙计才惊醒过来,懒懒打量了他们一下,立时两眼精光扑闪,无比热情好客地把他们带到楼上去安顿。
建成专挑了一间可以看到马厩的房间去住,赫连子绫就在隔壁。
赫连子绫犹疑半晌,不敢吹灯,愣愣坐在简陋的床上看着陌生的房间。隔绝在外的黑暗里,守夜人的梆子声继继续续,好似女子的哽咽。突然,“笃,笃”地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寂静里倍觉惊心。子绫瞪圆了双眼,只听一个慵懒的声音道:“是我。”
子绫雀跃地跑去开门让进建成,
“我正害怕呢,这儿怪阴森的。”
建成依旧戴着面具,指着桌上的茶水问:“你喝过吗?”
子绫点了点头。
建成皱眉:“有什么味道吗?”
子绫吓了一跳:“难道有毒?”
“不是,”建成轻轻推开一小缝儿窗叶,看着外面,低声道“茶叶有点涩。”
子绫睁大眼睛瞪着建成:“啊?”
但是建成关紧窗户,转身摘下面具,却好像陷入沉思,皱眉不语。
子绫思索半天不得其解,便挨着他身边坐下,支着小脑袋望着他想他。
只见建成忽而面露喜色,忽而皱眉沉思,忽而恍然大悟,忽而神色凝重,忽而担忧不已。子绫诧异地随着建成一般,他喜她跟着喜,他忧她跟着忧,面色变来变去,只是全然不解他在想什么。
良久建成才叹了口气,起身道,
“你快歇息吧。有什么事大声喊我。”
“可是,”子绫本想拉住他,但建成脚下不停,手已经拉开房门,“别走……”
有些无力地放下手。
子绫慢腾腾地回到床上,绻着身子缩进被里。
回想起来,今天与他相处的时间竟是最多的!而且还是二人独处,没有欧阳明日……
子绫胡乱想着,迷迷糊糊,连自已都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恍惚只觉得有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充盈天地。辗转之中,突然,一声尖锐的嘶鸣割裂混沌。
子绫猛然挺身跃起,推窗一看,只见纯白如雪的影焰已经挣开了缰绳,狂燥不安地在院子里奔走,如一团白色的火焰。
她急忙转身跑出。建成的房间竟然门户大开!人,不见了!
子绫惊出一身冷汗,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她的面前,依旧一片漆黑,脚下,却漂流着一片妖红如火的血河!
血,像妖媚的毒蛇一样,向前蜿蜒爬去,拖行至楼梯口,隐没在似有恶魔藏身其内的前方。
子绫颤抖着手,举着烛火,沿着血迹慢慢走去。楼梯上的陈年旧木发出吱呀做响的怪叫,听得子绫几乎不敢再动。
勉强移到楼下,她周身几乎被寒意冻结。
刚才,那个笑容满面迎他们入住的中年伙计,横躺在地上。他的身体,浮在他自已的血泊里。他的胸口,凭空破出一个圆洞。而他的眼睛,已经其惨无比地变成两个血窟窿,沽沽往外冒着血!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流出这么多血?
子绫骇然惊叫出声!
街上,也漂着血!
绿萝缤纷
子绫拼命捂着不敢叫出声,不知所措地立在大街上。
天已微亮,东方惨白。
地上,罗列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具扭曲变形浴血腥红的尸体。
“在哪里……你在哪里……在哪里……”
子绫喃喃地念着,她已经忘记了惊恐,一心只想着为什么建成会消失了,为什么他会不见了……
飒飒北风,送来漫天死气。
不知呆立了多久,迷矇间,子绫看见一双白色的鞋子慢慢走来,上面染了点点暗红。华美的鹅黄流苏飘飞乱舞。
来人一声清啸,马蹄音应声响起。影焰和一匹赤色宝马飞奔了过来,不安地在主人身边停了下来。
子绫呆呆目视地上,良久才感觉到有双手放在自已肩上,慢慢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上马。”
腮上挂着珠泪,眉眼却笑了。他没事!他没有抛下我!她哭哭笑笑地抬起了手,轻轻为他擦试脸上的血渍。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感觉到他在皱眉,
“你去了哪里?危险吗?受伤了吗?脸上好多血。”
建成突然捂着胸口,弯下了腰,浑身颤抖,好像极力要呕出什么来。仿如初春残雪,即将消逝。
“怎么了?真的受伤了?”
子绫急忙扶住建成,抚着他的背。
建成半身泡进溪水里,拼命地往脸上扑水。其实他的皮肤本已白皙干净至极,细滑得连很多女子都自惭不如。而他的唇,更是红艳无比,显出了诱人的媚惑。此时他浴在水里,更如枝上甘露,晶莹夺目。
子绫轻轻将他凌乱的长发拔好,试干了水,慢慢绾齐。
建成躺了一会儿,终于睁开眼睛。
“你怕了吧?”
子绫点了点头,
“我不是怕那些恐怖的死人。而是怕你就这么不见了。”
沉默半晌,建成突然直起身子,
“走吧。我们继续。”
“国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影焰错了呢?”
“它说过要帮我。不会错。”
“它说的?”子绫认真看了看影焰。
这性如烈火的马,为什么才几天就听建成的话了呢?子绫很快弃了这个疑问,跟着建成继续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前行。
一片绿色的茶山像水墨画一样铺展在二人面前。
“影焰就是来到这里,然后就原路返回了。”
建成亲昵地拍了拍影焰的脖颈,抚着它的综毛。白马晃晃头,鼻子里喷出一阵白气,大眼睛眨了眨。
**
年轻的茶农小伙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个人。
一个风姿绰约,一个俏丽娇艳。
可这两个人竟若无其事地在自已的茶山上摘茶叶!
“这是你种的?”
一身上好罗纱白衣的公子神情认真地问了一句罕见的废话。
但是他还来不及发作,那个像小仙女一样的红衣美人就开口了,
“我们要喝茶。”
小伙子本来要喊抓贼了,可这两个给他的感觉,却完全没个贼样。因为偷完东西,总是要跑的,哪有留下来喝杯茶再跑的?!
“公子,小姐,刚摘的茶叶,不能泡。还没炒哪。要喝茶,请二位随我到寒舍。”
“你家里的茶,也是从这里种出来的?”
“是的,公子。春茶还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能摘。”
竹篱茅舍。
建成仔细看着杯里的茶,
“这是什么时候摘的?”
小伙子轻轻一笑,坐了下来,
“这个呀是去年秋天下的香茶,我们管这季的茶叫‘秋香’茶。”
建成喝了一口,抿着嘴,
“你种茶多久了?”
“打小种茶。”
“可是,这茶香吗?”
小伙子一愣,
“公子的意思是这茶不香?”
建成又喝了一口,摇头道,
“涩。”
小伙子鄂然,
“想不到公子竟深谙茶道!”
子绫亮出两锭明晃晃的银子,嫣然一笑。于是,小伙子放下了今天的活计,掩上柴门,带着他们进山。
因为他没有说。所以,她也绝口不问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去了哪里。但是,她看得出来他有时候好像会很不舒服,时不时低头捂着心口。
深山茂林,群树葳蕤,绿意盎然却寂静无声。
小伙子满以为他们是来赏景游玩,或是豪门公子小姐私订终身,跑了出来的。不料,那个公子居然说,要他带他们去乱坟地看看!
拿人手短,悔之无极啊,再说了,都上到半山了,总不能再折回去。没法子,小伙子只得心惊胆颤地引着他们。
此二人见着乱葬岗上那一堆弃尸,跟见了金山似的,下马直奔过去。
恶臭扑鼻,白骨森然,腐肉蛆虫蝇蚊横行。
小伙子远远躲在一边,任那两人在尸骸烂肉中留连。
子绫紧紧贴在建成身边。她是怕的,但没有建成在身边,她更怕。
“这些人的死状,跟昨夜那些人一样。”
“为……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却不去抓凶手?也没有官府来管管?”
建成没有应她,扭头四下张望,
“奇怪……”
“是好奇怪。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个魔鬼躲在这里吗?”说完子绫也打了个冷颤。也许真的遇上魔鬼了?
建成看着她笑了笑,
“是啊。咱们来抓鬼降魔的。你看,在那儿呢……”
子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几道重重的辗痕,宽而有力,压得泥地都陷了进去。
“看出来了吗?这车辙极为稳重有力,宽大却轻便,能在这高山行走。只有一种可能,”建成顿了一下,“是军车。”
子绫怔怔不得其解:“军中为何无故杀人?又弃置在这荒山里?”
“不是的,”建成拉了子绫往外走,“不是荒山。对他们而言,这里才是关碍。”
小伙子瞧着二人面带喜色从乱坟堆里走了回来,愈发心下忐忑。
建成跳上马背,
“走呀,咱们再逛逛去。”
“你们是什么人?”
子绫问:“你们这里总是无故有人死于非命吗?”
小伙子认真道:“原来你们是来查案子的!我们这里本就人烟稀少。那些死人并不是我们认识的,想必不是这里人。倒没听说有什么命案。”
二人顿时陷入沉默。
走了一阵子,忽传来哗啦哗啦一片水声,听起来颇有气势,像个瀑布之类的急流。转过几株参天大树,眼前霍然一片开阔。
好似天上倾倒下来的九曲银河,自高山急驰冲下,溅起水花飞雾,缭绕如仙境。一顷碧波,宽不能及目,往山外延伸出去,奔腾不止。
子绫雀跃地小跑过去,掬一捧洗脸。
“这深山里竟有如此湍流。”
小伙计也走了过去洗脸洗手,
“是呀,我们整座山和舞阳镇,都吃这紫泥海里的水。”
建成瞪着小伙计:“你说什么?”
水流轰鸣。小伙计提高了声音,
“这紫泥海水是我们……”
“为什么叫紫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