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步两步跟了过去,
“等会儿跟你说。 明日,你怎么样?脸色这么差?师父,明日怎么了?”
边疆已经走到金翎那儿,正给他看伤,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等会儿。”
建成握着明日的手:“以后决不能让你再以身犯险。急得我快疯了!”
明日周身经脉似要爆裂,疼痛非常,一时回不了话,只能微闭着眼睛,朝里间抬了抬手。建成心疼不已地赶紧抱起那单薄的身子,走进卧房。
明日轻轻将头靠在建成胸口,低声道:“我也很急。怕回来见不到你……”
建成低头。明日虚弱地抬起手,轻轻将那面具摘下。
建成凝视着他:“你怎么了?欧阳飞鹰和你动手了?”
明日咳了一阵,怅然长叹,
“他只是执念,说到底,终究心里还是为了我。”
建成一把将明日揽在怀里,
“这些事都交给我吧,我去处理。我不会伤害他的。我只要你,完完整整,安然无恙。”
二人静静偎倚,只听着彼此深深浅浅的呼吸。身体伤痛疲惫,惊惶不安,但这一刻,心,却迷恋在对方的温暖呵护里,旖旎馨香。
脚步声响,二人略略分开。
明日对边疆道:“师父,那味道重了。”
边疆搭上建成手腕耗了耗脉,皱眉不语。
建成心下也十分不安,但他更不愿让明日操心。正寻思要怎么和明日说才不会吓着他,冷不防颚上一紧!
边疆冰凉有力的手扣住了建成下颚!俊美明艳的脸,硬是被勾起来仰视边疆!
建成一怔,腾地红了脸,扭动着脖子嚷嚷,
“你干嘛!放手!”
边疆低喝:“别动!”
建成一时僵住。耳边竟传来明日吃吃地低笑声。
“小子,认真把刚才的事说来,不然你也要变成怪物了。”
建成用力一甩,挣开边疆的手,梗着声音道:“他就是绛衣楼主。”
霜雪凝滞,天色微明。云轻雾薄之中,晨曦初现。
沉静的声音娓娓道来,
“他正是在金塘城楼,被我逼得自刎身死的元文都之子。郑军都尉——元千凤,一个专为寻仇而来的——活尸。他现在……并不急着动手,恐怕……是在等着我自已拿下面具,去赔他的命……”
扑朔迷离
边疆老人拿起建成左臂,挥袖一划。点点滴滴的血落入碗中。妖艳的红色,映出白亮的光,照着边疆银白色的影子,却泛出幽碧的色泽。
明日心中涩然,他果真被染上了……
肩上一沉,抬头却对上建成带着关切的眼神。
“建成,这个……很难解……”
“动用得到你和师父,怎么能不给你们出难题?”
话音才落,建成抚着胸口,有些难受地低下头。
明日反手按住建成的手背,一双翦水秋瞳紧紧盯着他。
建成慢慢撩起衣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赫然露出两排尖锐的圆洞。两排各是五个,齐齐刺入皮肉,深达骨髓,翻出来血肉模糊,面目骇人。
心中十二分的不忍,但明日还是咬着牙专心察看。
“元千凤的手指,有着可怕的力量。”建成回忆起昨晚……
一股令建成几乎窒息的流体,在黑衣整洁的元千凤抓住自已手臂时,狂悍地透过元千凤的指尖冲进自已血管内。喧嚣阴冷,无法扼止。
在这股莫名的流体融入自已血液时,建成的抵抗彻底徒增了自已的痛。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元千凤却好意地伸手扶住了他。为不让他跌倒,甚而还搂住了建成的腰,让他靠在自已身上!
建成直欲拔剑再砍他个十次八次的!无奈他竟连手都举不起来了。剑,早已拿不稳,铿然落地。
很长的时间里,建成几乎是倒在元千凤的怀里。直到意识到那股力量有些平复了,建成才拼尽全力推开他,脚下踉跄着,躬身呕吐了起来。
元千凤耐心地望着他,脸上还是挂着那温雅的笑,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几乎永恒。
如果不是建成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大多数人,都会以他只是个儒雅的书生。没有人能想到,这是个鬼怪!嗜血的死人!
然后,他居然转身带着那一群人拔地而起,飞身跃入黑暗里。好像放过了建成……
这种记忆,尤其那条时明时暗,闪烁着鬼火似的惨绿萤光,不停扭曲蠕动的虫子,让建成不由得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怕什么。这不还有我在。”
果然没逃过边疆的眼睛!
建成没好气地放下衣袖,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找不到破解方法,我会变成虫子吗?”
“差不多吧。”
“那不如杀了我。免得吓着明日。”
“胡说!”明日瞪了建成一眼,沉吟道,“元千凤的身体,怕是全赖这虫子而生。要制他,得先从这里下手。这虫子是活物,必然也需要一些东西唯生……会是什么呢?这味道,像是有‘血丝蚕’混着不少繁杂的药。”
边疆点了点头,
“我也觉着是‘血丝蚕’。这种蚕吃的是人体腐败的血肉,吐的是巨毒无比,甚至能侵入人脑神经的毒丝。但这种蚕却不是绿色,而是……绛紫色。”
三人俱是一震,一时相对无言。
易山的声音打破了这沮丧的沉默,
“爷,城主已经醒来。”
明日一时语滞,竟不知该不该去见他。可这些迷底,却真的希望与他无关。担忧和伤感的颜色爬上那倾城绝美的脸,天光动容。
手上一暖。是建成的温度。熟悉得好像会突然失去!而将要夺去他的人,竟极有可能是自已的父亲——甘愿成魔的,自已的父亲……明日禁不住屈指握紧了拳,侧过头去掩了脸上神情。
边疆叹息一声,
“我封了他的大|岤,暂时他是无法运功了。”
建成蹲在明日椅前,深深看着他,
“九死一生我们都走过来了,这不过是场小小的阴谋,混乱了些而已。你是‘四方城’的国师、大将军,分日月之光华、掌风雷之号令。是全国将士百姓的希望。”
清远的眸子里流露出浓浓欣尉。明日拂去建成额前散落的发丝,
“我去去就来,”转过轮椅后,明日停了半晌,才低哑着声音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建成面色一变,慢慢点了点头。
看着明日出去之后,建成捂着胸口慢慢坐下,额上冷汗如雨。
边疆只能以内力助他抵抗体内狂乱的气流。
“欧阳飞鹰是明日的父亲,到底还是得让他们把话说清楚。”
“我知道明日是打定主意要去的。要不是欧阳飞鹰现在不能运功,我绝不会再让明日去见他那个爹!师父,明日的伤,到底为什么还是好不了?”
边疆收了手,长叹:“你们两个,真是不让我省心。他原是先天有不足之症的,我调理数年,加之他聪慧绝伦,才能修练成那一身武功。当时在西夏逆行真气却令他比常人脆弱的经脉重创,几乎不治。加上那‘银貅盅’毒,几乎要了他的小命。能够活下来,实属不易。若说功力,再无法恢复如昨了。”
“师父,”建成脸上现有少有的哀痛,“明日是个极要强的,从不肯让我知道他难以运功,我亦不忍去重提这些事,只好千方百计地守在他身边帮他,保护他。但是眼下我也自身难保了。我寻思着,即便是死,能守着他固然死而无憾,如若不然,我决不能把恶人引到他身边来。”决绝的哀凄涌上圆得像满月的眼睛,“师父,你要代我好好照料他。远远地离开这些无休无止的是非纷争,给他清宁的日子。”
这番话,大出边疆意料。
就在刚才,建成还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地开导明日。然而转过身后,他竟像个知道将要被遗弃的孩子一样,眼角眉梢尽是无助。
“……你……不像李渊……”
欧阳飞鹰笑看来人,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明日垂眸不语,更胜暖日明霞光烂。再怎么动手,他在自已面前还是澄净稚嫩,雨润云温,永远都是那个明日,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人儿。
“来了,却不打算说话?还是想与我回宫?”
明日怔了怔,望向窗外,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想不到的事情太多,却未见得都是坏事。但无论为了什么目的,我才是你最亲的人,你是我唯一的血脉。”
明日轻轻晃了晃头,如瀑青丝漾起一片涟漪。这些话让他很想逃出这里。
“你真的为我想过,就不会一再瞒着我,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甚至你连我都要下手。权势,才是对你最为重要的。连妹妹和母亲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是我。”
明日罕见地见出怒意。
但是在欧阳飞鹰眼里,他现在像只发威的小兽。
欧阳飞鹰冷着脸,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喝道,
“给我解开|岤道!”
明日猛地一颤,随即平静。没有了亲情的牵绊,岂非更轻松?
“据我所知,‘紫虚魔功’数百年不曾出现过了,你决无可能独自练就。必然是有一个极为高明的人相助于你,而且这个人,极善用药激发人体的内力。这个人,是谁?”
欧阳飞鹰走到明日面前,双手抱胸,
“不错。是有人在帮我。还想知道什么?”
“还有,”明日毫无暇疵地璨然一笑,“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绛衣楼主,用意是什么?难道你没有想过,事实不见得是你控制了他,而极有可能是他在控制你?”
“你,还是离这个问题远一点的好。”
“他是怎么重生的?”
欧阳飞鹰眸光现出寒意:“看来,成明很不简单,居然能让绛衣楼主这么感兴趣……”
明日心中一动。他似乎并不知道降衣楼主的真正身份,否则不会话说到这个地步还叫不出元千凤的名字。眼下形势,有利的一面是,元千凤果然没有说出建成的身份;不利的是,元千凤已然把建成当做自已的猎物,并且,爹也开始起疑心了……
欧阳飞鹰欣赏着陷入沉思的明日。他优雅地轻蹙着双眉,浑然不觉欧阳飞鹰的脸已越来越近……
突然,欧阳飞鹰紫袍一抖,出手如电,扣住了明日后颈!欧阳飞鹰的呼吸喷洒在脸上,让明日下意识地往后缩去,却被欧阳飞鹰摁得更近,几乎抵在一起!
那本是高贵的紫色,在父亲身上早已变得人魔难分。他浑厚的淡紫唇瓣充满了莫名的胁迫味道。
突然,在明日惊疑之际,蓦地,父亲猛然贴上,大力在眉心朱砂,强行印下一吻!
“你着急了?是什么好朋友让你如此上心?”
影焰
金翎警觉地瞅着这个美艳娇俏的红衣女子。一头乌黑的云发编成小辫儿散落在背上,随着主人的四处张望来回晃荡,腰上佩着把精致的金色小马刀,红色的及膝皮靴子,脚步轻盈却稳健,一望而知是个马背上长大的豪放女子。
最近府里接二连三地出怪事,要不是小爷看了她递上去的信传她进去,金翎必然认定这是“绛衣楼”派来迷惑爷的。
建成纳罕地支着脑袋,瞧了半晌,问,
“不是说要送个极难得的宝贝吗?”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展开双臂,盈盈转了一圈,似要振翅飞起的莺儿,看得金翎花了眼。
端坐着的小爷还是满眼不解。
女子嗔道:“我就算不上宝了吗?”
金翎失口笑了出来。
建成瞪眼,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这种是非之地,太危险了。”
“正是危险,”女子轻叹一声,“郡王十分挂念,这才让我给你那宝物,盼你明白。”
“哦?”
“随我来。”说着就上前拉住建成的手往外小跑。
隔着凉亭湖山石就听见一片乱纷纷的说话声,转过去,只见侍从小厮婢女数十人,正围在一株杨树下指指点点。
见二人跑近,众人忙让出道来。
乍见之下,建成惊喜不已。
四蹄踏雪,通体纯白,色泽莹润。马首高昂,鼻息均匀,四肢修长骄健。正是建成最爱的西域宝马!甚至这匹马跟建成留在洛阳的爱马——猎焰,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极为难得,价值万金而不可求的纯白色汗血马。
建成搓着手走上前去。那马儿晃了晃头,退开两步,发出一阵响鼻,似在示威。
“郡王派人四处寻求,花费重金才得的。”
建成绕着马转了两圈,啧啧称好,伸手不住摸着人家那浓密威武的鬃毛。
宝马果然性烈,“嗒嗒”地踢踏着前蹄,大眼睛发怒似地瞪视着建成,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金翎喊道:“爷,马儿怕生,您别靠太近,先驯两天……”
建成笑了一下,猛地拔地而起,飞身跃上马背,
“我来驯!”
白马仰天长嘶,人立而起,前蹄猛踢,狂怒躁动,吓得众人退出一丈开外。
建成双腿下力,夹住健硕的马背,任它跳腾,他自岿然不动,
“就给它取个名儿,唤做……影焰……”
话音还响着,一人一马早冲出大门,只瞧得见上下翻飞的衣袂。
……
“公主,回去帮我给郡王爷道个谢。‘影焰’果真是千里良驹,与我那‘猎焰’不相上下。”
赫连公主开心地笑着:“王爷说知道你思念爱马,专为你寻了这匹。他说……”,赫连公主慢慢放低了声音“外面崎岖险恶,盼国主早日回宫。”
建成转身坐定,慢慢摘下面具。
赫连公主来了半天,这时才算见了建成的面。半晌痴痴凝望,浑然不觉建成面色不悦。
“办完事,我自然会回去,”建成被赫连瞧得不自在,脸上烫了起来,“宫里……可……可……有什么事发生?”
“……并无大事,”赫连公主柔肠百转,“我亲自去过秦王军里和他面谈。原来唐朝皇帝已经下了旨意,秦王月初就要撤军。”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语气毫无征兆地严历了起来。
赫连公主嗫嚅半天,低头道:“我跟秦王说国主乃是新君初立,只以安抚民心为上,并无意中原,再……再者新婚燕尔,总是缠绵多情……”
赫连等了一会儿,没有声息,大胆地抬头看去。那俊美清瘦的脸上,神思专注。斜飞入鬂的秀眉淡如远山,浓隐江山。
“小侯爷……”
赫连本想唤他,一开口却发觉自已还是改不了。叫惯了小侯爷的尊号。
“……国主……你……生气了?”
建成默然片刻,缓缓起身,走至赫连公主面前,俯身,秀美的脸上绽开淡如初春晨风的笑,
“帮我找一个人,好吗?”
“……什么人?”
建成风骨俊逸地垂下头,轻轻贴上赫连耳际,吐气如兰,细声低语。
**
明日全然不对易山的话感到惊讶,只是欠了欠身,左手拿起一个小瓷瓶,右手轻轻一拧,往小钵里倒入几滴。
“城主的|岤道一旦被解开,会不会再对您不利?”
“那个,”明日抬手遥指,“给我。”
易山取了个黑色的小瓶递给明日,忧心冲冲地立在一边。
良久,明日才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窗外传来北风呼啸而过的声响,似已卷断残枝,扫过屋檐。
“怪异……师父也解不了……”
易山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那一夜末眠的容颜。
憔悴、苍白却清冷出尘若枝上寒梅。
“爷,我们跟踪到城主通过地道出城了……”
长长的羽睫投下优美、柔和的阴影,掩映朱砂绝世。
就在这水晶一样的清美画境里,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窗外,撞门而入。
环佩声响。来人挥袖一扬,一个裹得像粽子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几声闷哼。
定睛一看,“粽子”正是兵部侍郎张佩荣。
建成背风而立,转身一拂云袖,嵌花雕栏木门应声闭紧。
张佩荣睁大双眼,惊惶地看着明日,拼命想要立起身子。他挣扎了几下,随即发觉建成从身后走了过来。恐慌让他的瞳孔不禁收缩。
张佩荣的右手臂竟已被齐齐砍了下来!涓涓血液滴落玉石地面,滴嗒声清析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
建成:“国师,通敌叛国的张大人抓来了,但是他不说实话。”
明日拈发不语,眉目之间光华流转。
铿地一声龙吟,长剑劈开氤氲满室的药草香味。
“啊……”张佩荣惊骇地想要后退,脚下却瘫软无力。
凡是强烈的,都是酷爱彰显的。无论好坏美丑香臭,总是压倒性地、想方设法地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正如血腥的味道,是那样迫不急待地,就盖过了满室的药香。
明日在血腥和妖红满室里,宛若自身上散出月光一样,依旧淡淡地洒落清辉。
冰冷的剑气越来越近!
张佩荣眼见这里一个凶神恶煞,一个清冷冰寒,顿时万念俱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剑尖轻颤,抵住了他仅存的另一只手臂。
“帮助城主修炼魔功的人,确是‘绛衣楼主’。他是两年前,城主回来之后,突然让我去建‘绛衣楼’才来的,就是绛衣楼主……”
“两年前,城主从哪里来?他去了哪里?”
“有听常大人说起过,好像是城主受了什么重伤,去寻名医。回来之后就开始和楼主修习魔功。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怎么炼的……”
张佩荣痛得冷汗直冒。
建成冷冷问:“东西都去了哪里?”
张佩荣迅速理解了建成极具跳跃性的问话。他微闭起眼睛,摇头道:“送去给了狱主。”
“狱主是谁?人在哪里?”
“没有人见过狱主。连城主也不知道狱主是男是女。我们只知道狱主每月会送两次玉扳指来给城主。然后城主就必须拿着玉扳指去找楼主。”
“那个扳指不是瘴气吗?为什么必须每月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