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李世民才回答他,
“不是捡的。”
尉迟敬德道:“是算的。”
侯君集道:“李将军突然被软禁已是不对。天下论才智身手,有几个人能制得了他李靖?”
柴绍疑道:“欧阳明日和太子早有预谋?”
李世民突然啪地一声,狠狠将酒杯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让长孙无忌马上赶回长安。刘文静和杜如晦中计了!”
元贞霍然转身,叠指一弹。
空气中似有冰凌。忽然真如霜雪结晶一般,从元贞指尖漾开一滴冰晶,奔向边疆老人。
建成一眼就看出这路数极像欧阳飞鹰的“紫虚魔功”,看来另外一个会紫虚功的人,应该就是她。只不过,她看似轻灵舞动的身姿,实在比欧阳飞鹰的猛烈,狠厉得多。
如果这就是元贞的真元,那么她一出手,就是杀招。
边疆老人甚至没有听到她对他说任何一个字。
边疆老人笑了笑,挺直身子静静立着。他没有看那飞奔过来的真元。它晶莹通透得不像杀人的利器。它甚至很美。天生冷傲的美。
边疆牵动唇角,凝望元贞。
“杀了我,给这个孩子留一条生路,可以吗?”边疆说。
蓦地,真元忽然在边疆面前停住。像一只眼睛,定定看着边疆。
包括边疆自己在内,所有人诧异地望着她。元贞竟然停手。古木天甚至已经闪到边疆身后准备扯住他后退。建成也已运气举掌逼近元贞。
元贞皱眉。她脸上是绝无仅有的惊讶,然后她似乎陷入思考,在想着一个问题。
古木天道:“元贞,师兄为了你当年那一句话,你看看,一夜之间须发全白。他没有负你。”
边疆细细看着元贞。
元贞缓缓问:“这话,谁说的?”
建成立在了元贞身后,看见边疆和古木天二人面面相觑。
“元贞,”边疆重复道,“杀了我,给这孩子留一条生路。”
元贞面色一变。
边疆来不及细想元贞的反应,沉声道:“这条命已经在19年前就是你的了,无论你什么时候要,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给你……”
元贞看着边疆,似在探寻什么。
有一瞬间,边疆以为她被打动了,他说:“你看,这是当年你惯常戴在玉佩上的穗子……”
忽然元贞面色又是一凛,旋身向后急掠。
七十一根细不可见的银针已经从四面八方毫无声息激射而来,根根直指她的双腿。
她有世上最上好最轻盈敏捷的身手,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避过暗器。但是,迟了。她分神了。高手相争,只在毫厘。
边疆对她说的话,拿出的穗儿,让她有一瞬的分神。
而向她发出暗器的,碰巧也是一名轻盈异常的高手。甚至这名高手的轻功,就是她亲自启蒙的。
这名高手,就是建成。
边疆瞪大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动手前,建成突然教给他这句话。
建成说,一定要原封不动,一个字不改地对她说“杀了我,给这个孩子留一条生路,可以吗?”
果然,这句话,一经他亲口说出,几乎毫无情绪起伏的元贞居然恍神了。
为什么?
恍似蝶舞。如梦似幻。千钧一发之际,她躲过了七十根煨毒的银针。
建成骇住了。他也担心失手。所以在发出暗器的同时,他马上出手,两下打击,逼她无暇顾及暗器。
没想到几乎全被她化解了。
建成出手的同时揉身而上。他叠指为剑,斜刺元贞。剑气破空而出,撞向元贞怒涛一般卷压过来的内力。暗器极快,建成出手也快,两下如此迅捷的过招只在极短的一瞬里完成。然后建成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没有看清元贞怎样得手的,只发现自己跌了出去,直跌到门口,后背重重撞在门上。眼前昏黑一片。
他咬下自己舌头的一块肉,让疼痛感刺激自己不晕过去。他没有低头看自已的伤。他在想必须趁元贞动手控制自己之前再出一招。
建成目光随即含笑,看了眼已经没入母亲右侧腿上的银针,迅速跃起,再度欺身上前。
元贞立时寒了脸,冷冷看了边疆一眼,才去迎建成的攻击。
这一眼,让边疆的心口压了铅块一般,窒息。宿命的扭曲。她将永远误解他。
边疆回过神来,失声道:“住手!建成!你没说过要用暗器!”
没人回答他。
母子二人十分安静地近身搏杀起来。诡异的是,这两人不止容貌,眉宇之间也出奇地像。一般无二的阴戾。
建成一心一意抢占先机,他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攻出一至两招,然后元贞就有机会调整,而他已被重伤无力再发动第二次攻击。
他全力使出自已最历害的一招“蛟龙翻江”奋力一搏。但元贞长袖飞舞,一股强大的内力很快将他震开。
建成脚尖一点,当即飞身后退。衣衫的碎片扬起,下摆被割破。
不等他站定身形,元贞的真元已然聚起,又将扑来。
边疆急忙闪身拦在二人中间,正要开口和元贞说话,忽见元贞手上寒光渐趋暗弱。
她静静挺立着。莹亮的嘴唇已成紫黑色,唇角正慢慢溢出暗红的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边疆,眼神愈加冷冽。
边疆心下一颤,回头对建成道:“这是什么毒?解药呢!”
看来诱使母亲运起内力,已成功逼得她自己毒发了。建成这才开口说,
“我先去‘金花落’安抚一下各国使节。母后贵体有恙,可我身上并未带解药来,师父师叔医术了得,就请代我们先照看一下母后。只需十日,建成定当双手奉上解药请罪。母后痊愈之后,建成听凭处置,决无怨言。”
言罢,建成认真地向元贞行礼,又转身对边疆老人郑重行了礼,道了声“得罪”,才退出去。
一路,大殿之上滴落建成碧色的血迹。
“皇后染恙,十天之内,此处不准任何人进出惊扰!”
边疆和古木天愕然听到外面建成的号令。
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这个李建成算计在内。
不可否认,这的确比之前他们商议与元贞谈判有较得多。因为元贞确实受伤了,她暂时出不去这座“南熏殿”了。
让她受伤,实在是比期盼得到她的谅解和允诺保险太多。
但是,这个计划是何时走样的?亦或是,它的真面目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建成算好了边疆会来,会不明所以地依计行事?将他们两个精通医术的人与她关在一起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如何这十天内,元贞不会死,也不会干扰李建成。
边疆和古木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若为她解毒,则一是破坏了建成冒死布的局,二则是她未必肯让他们解毒,三则是他们也未必解得了建成的毒。建成即然已经说了十天之期,就必然有把握在十天之内保证元贞中毒。
这毒实在蔓延太快。以元贞的功力,不应该这么快被制住。
元贞拂袖转身而去。边疆听得出她呼吸已有些沉重。但她独自缓缓向寝殿内走去。
边疆和古木天几乎同时喊道:“元贞……”
环佩声响得清脆,不复规则轻盈。
边疆还打不定主意该怎么开口,古木天却已经闪身拦到元贞前面,说,
“不能让毒进了经脉,否则药石无医。让我跟师兄先把毒性稳住,好吗?”
然后古木天做出了让边疆意外的举动。他冲着元贞单膝跪了下去。
西夏节度使方华的解围,让建成少费了不少力气就打发走了一殿的使节。
方华待人走后,有些踌蹰地踱到建成身边。
建成微微一笑,
“方大人一向无恙否?”
方华一听建成主动开口受宠若惊,道:“方华无恙,多谢太子。伤……太子伤势可全好了?”
建成笑了笑:“回来三四个月好得差不多了。对了,我很喜欢影焰,多谢。”
方华道:“你喜欢就好。西夏有上好的狐裘,我送了些去东宫了。你面色不大好,不舒服吗?是不是还没好利落?我看看……”
建成忽然说:“大人今晚可否请过东宫一叙?”
“啊?……啊!好的好的,我就去……”
“用过晚膳再去吧,我这会儿得回太极宫理事。”
“行行行,你去吧,去吧。我晚上去。你没事吗?”
“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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俟弗利兴匆匆地跑来,门口却被一员铁塔似的大将拦住。
易山出来道:“可汗,城主有请。”
俟弗利得以让道,这才进来笑说:“城主这员将军好生威风。”
明日道:“赵将军本是四方城上将。”
俟弗利落座后道:“怨不得你说你抵得过三十万兵马。果然薛举那三十几万人马不足一日就被你拿下了。正是汉人说的欲擒故纵。”
明日笑了笑,问:“那么你呢?”
俟弗利咽了咽口水,道:“我能查得出来的,都抓出来了。狱主那儿……万一得到消息如何是好?万一还有隐匿在突厥的党徒,如何了得?”
“等。”
“等?她必定会亲自来的……”俟弗利有些担忧。
“来与不来,都要等。可汗,”
“嗯?何事?”
“你不是有三十万兵马借我调遣吗?”
“不错。”
明日摊开一张行军图,指给俟弗利看,教他兵分几路,如何进发。
商讨半晌之后,明日道:“我今夜暗中启程回四方城。我到之前,先不要传出我回去的消息。”
俟弗利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回去?”
明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又轻咳了起来。
俟弗利等着他,看他平缓下来才说:“你回去了,那突厥这里,狱主的事你不帮我了?”
明日喘息了片刻说:“我自有法子,可汗无需担心。等我消息便是。”
刀剑喑哑
三十万突厥兵马和三十多万薛举降兵,共计六十多万兵马分路占线,驻扎在与瓦岗临近的崎山。
瓦岗意外的是欧阳明日连降兵都招过来上阵。再加上突厥人,他竟派了支乌合之众出来迎战扬名天下数十年的瓦岗群雄?!
秦王意外的是欧阳明日对唐军也太放心了,雁门关居然不加防。还是廖廖两三万人。这叫放心,还是别有用心?
这一来,李密嗤笑归嗤笑,到底只有四十几万人,声势上被打压了下去,也不敢先叫阵了。而秦王李世民疑心欧阳明日再使诈,又令自己后方失守,也不敢轻举枉动。
于是,四方城联合突厥的崎山大军率先向瓦岗叫阵。
**
魏征和房玄龄从太极宫一出来就被刘文静和杜如晦叫住。
刘文静一脸怒气瞪视魏征,
“天底下能仿我字体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来,不会这么巧就被太子殿下找着了吧?”
魏征道:“无巧不成书。或许真的有呢?”
刘文静冷声道:“无耻之徒,竟敢陷我于不义!叫我查出来定不饶他!”
魏征笑了笑,不再答腔。心知肚明了,再说下去,也只能撕破脸。
刘文静重重拂袖而去,杜如晦却似笑非笑地说,
“魏大人真是忠心为主,连师弟也算计进去,如今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杜大人何出此言?”
“刘大人奉命,”杜如晦摇开扇子,淡淡道,“即刻赶赴雁门关。”
魏征并不太意外刘文静会受牵连,但听到这话却也有些诧异。他知道这招利用刘文静笔迹手书去骗李靖,会害刘文静被天策府怀疑,但怎么说也得等秦王回师长安了。没曾想秦王居然会调他去雁门关战场。这一来,刘文静十分凶险。
军营之内,武将势大。刘文静向来自负,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不说欲加之罪,便是他这脾气,到了那儿估计没两句话就和人家扛上了。一旦扛上,他必处弱势。
魏征的忧心很快被建成点破。
建成说:“明日这招攻敌必救也是师出无奈。再说洛阳早晚也是我们心头大患。你也别急,刘文静与尉迟敬德虽说自来不和,但秦王爱惜文静人材,必会保他。文静为人过于骄傲,这次让他在秦王那儿吃些苦头未偿不好。此后我再招他过来东宫。你们师兄弟也就不必再各为其主,针锋相对了。”
磨磨他的锐气确实对他有利无害。加上建成又肯不计前嫌招他来东宫,魏征心下也宽慰一些,点头称是,又问:“太子今夜要去雁门关可安排妥当了?”
建成道:“嗯。秦王失了洛阳,原是顾虑朝中生变不敢妄动。现在他也差不多该知道是我们在搞鬼,并非父皇施压,因此他势必要取雁门关和四方城泄恨,否则秦王颜面何存?天策府将来退守何方?另外,此行我也可借机帮你瞧瞧你那师弟,免他受天策府责难,当然最好就把他带回来给你。”说完瞧着魏征嘿嘿笑,“彼消我长,更是美事。”
抠打太子是犯上。魏征知法守礼。
宰相肚里能撑船。魏征撑了好大一画舫。
眼一瞪,不理会他调笑。
房玄龄、魏征和建成计较未定,方华便来了。
魏、房二人对付一个方华自是处处有余。建成胸口被元贞打得作痛,经脉震伤右手竟有些发抖。建成不愿现出伤处,惹得魏征他们不放他去雁门关,便索性半闭了眼,靠在榻上听他们谈话。方华见魏、房二人是授意于建成,只好一一应了。
当晚,建成带了程咬金、秦琼和两千亲随,星夜赶往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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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岗应战四方城。
首场下来,居然落败。虽然只是折损了几千人马,但李密发觉四方城摆出来的阵势极富变幻。李密暗自琢磨若要拿下四方城,须得尽快。等这支乌合之众同气连枝了,就更难取胜。他便让刚回来的单雄信来作前锋大将军。让他来破阵。
单雄信极力劝说李密息兵罢战。四方城本就无意与瓦岗为敌,反倒李密自已一直想拿下四方城以壮势力,对峙大唐。单雄信更拿出建成亲笔写的书信,表明大唐愿与瓦岗息兵讲和,允诺赐李密西北侯。
单雄信越是极力劝说,李密反越不肯信他。
这样一来,秦王这边也开始明朗了。
李靖收到刘文静书信,让他调兵赶往长安。李靖虽未全信,但将信将疑之间,为防不测只得暗中准备兵马粮草。这一来,中了计。被伏在军中的高士廉逮了个正着,拿出太子手谕,以私自调兵罪扣下了李靖。高士廉自己暂任洛阳令。
李渊对这件事全无表态。即不彻查李靖,亦不下旨定案。众人看得清楚,皇帝即没站在太子一边,也没帮秦王解围。
李世民当即下令,攻城。
皇帝本对天策府势大早有顾虑,但如今太子监国不足半月,动作张扬专横,比之他李世民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现在,皇帝都对此事不置一辞任由他们明争暗斗,看来太子这样的表现,决不可能再得皇帝信任了。
但李世民这次得了个教训。父皇此次甚至把兵马大权都交给了太子。为妨万一须得自保,否则将来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十天之内,拿下雁门关和四方城。二十天内,拿下瓦岗。”李世民下令。
这个命令看起来不难执行。因为小小的四方城两面受敌同时两线做战,即使再加上雁门关,被毁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一天,雁门关紧闭。关外亦无守军。
唐军攻城无方,叫阵不应。
第二天,雁门关依旧紧闭。唐军攻城未果。瓦岗二度战败于四方城。
第三天,北部突厥十万兵马驻扎雁门关北三十里。秦王不得不防突厥偷袭。暂停攻城。刘文静到。
“太子身受重伤,行动比我们慢些,应该明天晚上后天清晨会赶到。”刘文静一到就开场。
李世民看着他:“太子亲自赶过来,必定是来阻止我们攻打雁门关和四方城。所以……你要我两天之内,赶在他到之前,拿下雁门关和四方城?”
刘文静道:“秦王只管放心大举攻城。突厥不会插手。”
尉迟敬德:“你肯定?”
“秦王知道,我肯定。”
李世民看了眼刘文静,转入后堂。刘文静随后跟了进去。
半晌二人出来,李世民下令,五更天,攻城。
没有了对突厥的顾虑,唐军全力施为。雁门关刚经过一场战火,不过十来天,又迎来另一番烽烟。百年古城架不住火炮投石器轮番投掷,纵然守备有方,形势也严峻了起来。
明日在城楼上眼见攻势猛烈心知突厥方面有变了。俟弗利居然按兵不动。
陈云、王冼人等各自坚守,死等城主命令。
城主却始终不肯下令抽调西线正与瓦岗做战的兵马来增援。
城主双眉紧锁,看着涌到城门下的唐军。他静若止水地坐着。手握绿玉箫。
快一个时辰了。城门外唐军的云梯越架越多,开始陆陆继继有先前锋部队攻上来。
陈云等人不得不护着明日撤下城楼,退居城内。
一旦城门破了,雁门关等同于失守。雁门关失守不要紧,可偏偏四方城的城主不待在四方城内,却跑到了最最前线来。唐军一进来,城主毫无疑问会沦为阶下囚!
陈云、王冼人派出最贴身的侍卫拥在明日四周。一旦城破,先保住城主再说。
雁门关本与四方城无关,拿了下来固然是好,但如今城主为何要亲自跑到这里来犯险守城?孤注一掷与瓦岗殊死一搏,即便胜利了,可要是在这里和雁门关一道失陷,一切岂非全落入唐军手中?陈云满腹疑虑,但城主没有说,他就没有跑去问。城主行事向来漠测高深从未失算。他必定有解救的法子!
陈云等来的解救法子,是低沉婉转,宁静悠远的玉箫声。
陈云和王洗人一时愣住。转身去看。
城主在吹箫。城外刀剑争鸣。
他修长的手指翻飞按压。一曲十面埋伏从他指尖倾洒向整个战场。
这本该是琵琶曲,怎么玉箫吹起来,也如此扣人心弦?
一声玉箫锁高楼。
他们更没有想到,原来玉箫和琵琶合奏出来的十面埋伏才是天籁合音,人间绝响。
陈云听得愣住。他在想,谁的琵琶声能和城主配合得如此分毫不差?
孤寂的箫和着乘龙而来的琵琶,摄住了烽火连天的战场。刀剑黯然喑哑。
琵琶如铁骑刀枪,浴血杀敌,玉箫则似知音挚友守护后背,不离不弃。玉箫如北风吹断,陷入缠斗,琵琶则陡然一振,似挺身回剑,助箫声冲出重围。
一琴一箫,两依依。
雁门关,成了两个人的战场。虚空里,两名生死至交笑傲千军万马。
王洗人的眼睛只看见城门外一堆人在攻城,耳朵只听见清雅的箫声和琤琮的琵琶声。
李世民回过神忽觉一股凉意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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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