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显然也正算到兴头上,不管是谁只要顶用就成,连声准了,齐粟娘趁机道:“皇上,因着民女起先未曾得闻前因后果,还想请皇上宽予半刻,让陈大哥说给我听,”看了看康熙的脸色,又道:“天色已晚,贫家虽无甚佳物,菜粥面点俱是昨夜存下,皇上……”
梅文鼎显是甚得康熙优礼,点头笑道:“皇上,我看她说得有理,需得让陈演给她分说清楚,再者皇上今日在外查视河工,必是劳累,只是此等粗食……”
康熙其实早饿得狠了,只是验算时无暇他顾,听得如此,便唤道:“李德全。”那便装太监李德全将粥食奉上,皇上赐给众人分食。粟娘见陈演顾不得吃饭,就要说事,便拉他走开几步,笑道:“陈大哥,我方才听了不少,大约算是明白,只怕有错。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若是错了便分说不迟。”
陈演犹豫一下,便点头同意,一口粥一口干菜卖烧听着粟娘讲述。待得他吃完,粟娘也恰好说完,果真分毫不差。陈演大喜道:“很是,很是。粟娘,你真是举一反三,聪慧过人。”
康熙、梅文鼎等人俱是轻笑出声,康熙笑对梅文鼎道:“梅先生,你这位学生好生纯直。”
梅文鼎见陈演得康熙喜爱,大是欣慰,忙谦道:“皇上说的是,只是他年轻尚轻,虽有专精之志,却难免一叶障目。”
康熙却是微微摇头,“专精正是极难得的。”说罢,放下手下碗筷,李德全进来收拾干净,几人也不需招呼,齐齐开始验算,统数之事便委了张鹏翮。
水流立方这样的计算在此时虽是复杂,对齐粟娘而言却也不难。只是她哪里敢想叫人察觉?她方才见得众人验算,对他们的计算能力心中有数,又不虑梅文鼎能一心两用,发觉她拖延时间,故意将计算速度大大拖慢,晚了胤禩半柱香的时辰方才呈上结果,已是叫众人大大惊异。
康熙几人既得了强助,连夜赶工,将黄河改道之事反复验算,到得极难处,五人分成两组,各自验算,验算时难免有两数不对,或又有算法不同,梅文鼎倒也罢了,陈演竟也是认理不认人,得理处便是康熙也敢顶。直把一旁的齐粟娘吓得不轻,狠不得扑上去掩住陈演的嘴,唯怕陈娘子唯一的儿子触怒皇帝,丢了性命。好在康熙果然和她隐约记的一样,算是个“明君”,他见得陈演在河工上这样较真,半点不恼,便是被驳了几句也是笑着应了。齐粟娘这一晚惊了又惊,已是背上汗透。
到得天色将明,寒露点点,康熙掷下笔道:“黄河、漕河须得双管齐下,方是长久之计,还有高家堰等几处水坝闸口实据未得,事不宜迟,今日便乘般沿长江东入漕河,朕要切实得其实据。”
胤禩等人虽恐康熙过于劳累,此时看他脸色却不敢劝,张鹏翮先行一步,赶往御船停泊处布置周全,康熙大步流星走向院门,一面道:“梅先生、陈演随朕同去。”顿了顿,又道:“齐氏同往。”
齐粟娘把手心中的冷汗悄悄抹在了衣角,她知这世上的规矩,平常女子仍是讲究无才便是德,陈娘子那样诗词、算术皆有所学,又通达世情的贫家妇人是世上难寻的。陈演虽是她的儿子,到底也是个普通男人,未必喜欢自家未过门的傻老婆跟出去抛头露面。她却是半点不放心让陈演一个人呆在皇帝面前,她转头看向陈演,却见他听得此话,满脸欣喜,并无不悦之色,悄悄对她道:“我正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齐粟娘看了陈演一眼,转头回屋赶着替她收拾了几身衣物,又取了自己随身的包袱,与抱着一堆河图的陈演匆匆锁门而去。
第七章 皇家御船上的粟娘(上)
康熙御船宽阔庞大,高有三层。随行的除了阿哥、臣工、侍卫外,还有他们按制可带的书办、长随和小厮,所住各层舱房皆有定制。
康熙特命将梅文鼎与陈演的舱房设在御驾近旁,齐粟娘便也沾了光,住在了前舱右弦的一间舱房里,正与陈演连着,对面便是一众皇子们和贴身太监宫女的舱房。
从江宁出发,由长江入漕河,一路上经常州、江都、高邮、宝应至淮安清河。所费时日不少,康熙日夜召陈演随侍,垂询治河之事,又令随驾的三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向梅文鼎多习算学。
这御船之上,天子之侧,进退皆有成规,不说叩头行礼,请安问好,便是喝个水吃个饭也没得消停的时候。齐粟娘不怕在乡下种菜喂鸡,洗衣做饭,每日里忙忙碌碌虽是辛苦,规矩也不少,但也勉强得了个自自在在,却实在受不住这些。她偏偏又被陈娘子教得明白,知道这些半点都错不得。只要梅文鼎不唤她出去一起验算,或是每日一次召她至陈演房内,亲自教她半个时辰的算学,她便只作胆怯,守在房中做女红。
一日,她正在替陈演做鞋,便有梅文鼎使人唤她至前舱。她心中疑惑,到得前舱,只见康熙携陈演在船头指点河流,身边还站着两个小皇子,她认得是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祯。
其时十三阿哥年方十三,十四阿哥不过十一,与齐粟娘一般大小,都站在一侧倾听。舱中三阿哥、八阿哥正为一事争执,梅文鼎和五阿哥在一旁皱眉不语。
这几日齐粟娘已知几位阿哥自小得康熙教导,中西方算学都有涉猎,尤以三阿哥为最,对梅文鼎甚是尊敬。但此时三阿哥和八阿哥在梅文鼎面前争的却是互不相让,声虽不高,却都上了些脸色。
齐粟娘看得梅文鼎一脸为难之色,便知不是好事,脚步不免一停,却正被梅文鼎看到,连忙呼唤道::“粟娘,你来得正好。”
其时康熙不过四十五岁,三阿哥二十一,五阿哥二十,八阿哥尚只十八,因着征讨噶尔丹有功,上年皆受了封,正是少年英发之姿,听得此话,齐齐转头看来。那边厢十三阿哥一心听着陈演指点水形,倒是十四阿哥闻声转过了头,扫了齐粟娘一眼,便又转回去了。
齐粟娘不敢多看,低眉顺眼,给阿哥们请了安,方向梅文鼎施礼问道:“先生唤我?”
梅文鼎看着齐粟娘是满脸带笑,和声道:“粟娘,三阿哥与八阿哥争论高家堰决口受力之数,总是不对,正需一人相助验算,你且与八阿哥一组,分别算来。”
三阿哥方是第一次见到齐粟娘,见她虽是身形渐成,却明明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尚是稚女,不免惊笑,道:“先生,她便是皇上亲点随驾的齐氏?”
梅文鼎点头,齐粟娘本觉两位阿哥争得过了,怕是有些意气,又见三阿哥眼中微有不信之色,便知他于算学一道颇是自负,难怪和八阿哥那样温文不火的人也能争起来。她转念又想起八阿哥在白杨树林中随意打出的手势,顿时醒过神来,八阿哥可不是外面看上去这样柔和,想干的半点不会手软,难怪两人能顶起来。
她见八阿哥向她招手微笑,便走了过去,四人分成两组,各据一桌,自行验算。
齐粟娘见得梅文鼎在此,却不能一语定论,便知事有蹊跷,便不急着验算,只细细看了纸上的几组数字。八阿哥也不催她,悠然坐在一旁品茗。
齐粟娘虽未实地探查,却极熟计算受力所要用的公式,此时不过与这些数字一套,便知有误有漏。她原不待说,但见桌上有高家堰水形图,知晓是纸上正是此次决堤的高家堰实据。她在洪水里失去了齐氏父母,吃足苦头,差点卖身为奴,见多了淹死、饿死、冻死的灾民惨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绝不敢藏拙,把心一狠,直言道来,“八爷,民女以为这些实据一则怕是有误,二则怕是遗漏两处。”
八阿哥听得此话,面上笑意更深,梅文鼎惊异出声,呼道:“正是如此,老朽方才也曾相疑,八阿哥也是此意,但却未如粟娘你这般确定。这高家堰的数据正是今次皇上最要查测的地方,不容有错。”
三阿哥与五阿哥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五阿哥面上平和,三阿哥却颇有些不服气。此时康熙走了进来,笑道:“且不去说对错,朕必要亲去高家堰,立时可知真伪。”转头向跟在身边的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道:“齐氏与你们一般大小,陈变之先母不过教她半年,其后便以书为师,算学上造诣尤在你们几位兄长之上。你们切切记得,天道酬勤,不可懈怠。”胤祥与胤祯齐声应了。
齐粟娘心中却是一惊,治河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她那世里又专做桥梁水坝的工程监理,虽是不懂治河,于这些相关的算式却是极熟。她再是掩饰,遇上明知有误的实据,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当不知道,免不了破绽越来越大。梅文鼎偏爱陈演,又更是偏爱她,倒也罢了。康熙和几位阿哥竟也未起疑心。
齐粟娘偷瞄了几位阿哥的神色,暗暗琢磨了半会,突又恍然。一则算学原是讲些天赋,二则她不是过是小小民女,哪值得贵人们费心思量?三则想是这些阿哥们虽习练算学,却仍是以经书政略、骑马弓射为重,花在算学上头的时间必是短少的,所以康熙才以“天道酬勤”四字为勉。她却是除了算学诸学不明,也难怪他们未生疑心。
齐粟娘暗暗松了口气,她来这世上以后,何尝不后悔前世里读书学习时过于偏科,文史知识皆是应付考试囫囵吞枣过后就丢,平日若是有闲宁可看都市肥皂剧。对这世里的事,除了知道康熙命够长,名气够大,其他一概不知。现下看来,这样的两眼一抹黑,也未尝不是幸事。
只看李全儿那样的厉害太监就能明白的,这些天家贵人们个个精明,她一个贫家孤女,又傻头傻脑记不起父母,若是事事皆知,破绽不自觉地便露了出来,难免不叫人看出毛病。经了算学这回事,她便知道装傻是个高难度技术活,她实在没太多信心。
齐粟娘正暗暗庆幸,三阿哥听得康熙要亲临险地,奏道:“皇阿玛,高家堰决口极大,至今尚未堵塞,时有险情,儿子愿代皇阿玛考察水形,还请皇阿玛保重龙体。”
康熙摇头道:“自朕八岁登基,便知黄淮水险,即年起深研治河之事,仍是粗疏。康熙二十八年二次南巡时,方知若无计算精准之实据,所谓堵、引、挡、漏各法皆是能转利为害。回京后遍请教士传朕西学之算术,到如今十年矣,尤未深知。兹事体大,非朕不能决断。”说罢,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
齐粟娘慢慢走回船舱,听得事后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陈演追了上来,偷偷递给她一张文书,悄声道:“你好好收着。”便转身去了。
齐粟娘进房打开一看,心中狂跳,竟是文氏粟娘的卖身契!
第七章 皇家御船上的粟娘(中)
齐粟娘拿着卖身契,倚在床边,口干舌燥。她当初在白杨林里看那李全儿说话行事,已知道他极是精明利害。有其仆便有其主,八阿哥的手段只有更高,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只怕他们瞧出蛛丝马迹发现她原是一个逃匿奴婢。这几日她时时与八阿哥一起验算,只觉他对她没有半点异样之意,还暗嘲自己做贼心虚。李全儿再是厉害,当初也没和她正面照上过,难不成就能把那三十几个孩童认全了?便是认全了,难不成就一定知道她当初逃了?如今看到这卖身契,方知道不知何时自家的底细便被人查得明明白白!
这卖身契原应在北京城焦七手中,不过几日便到了陈演手上。齐粟娘想到此处,心中战怵,对八阿哥和李全儿越发害怕。她左思右想,八阿哥既是将卖身契交给了陈演,自是向陈演示恩,和她半点干系没有。他这样笼络陈演的用意何在,却让她费解。
若说是为了让她免提李全儿转买人口的往事,却更是不可能。当初那人牙窃取皇上御赐之物,原难逃死罪。官牙贩买人口,也是法理所在,本就无甚破绽。便是李全儿从中倒了一回手,也不是甚大事。除了死去的陈娘子、齐氏夫妻和活着的陈演,其余人都以为她是陈娘子买下的丫头,自不知道她是逃奴,哪里又和八阿哥扯得上关系?想到此处,齐粟娘苦笑一声,只觉琢磨不透这位八阿哥的用意,只得将此举当作是他过于小心。
齐粟娘暂时把忧虑怀疑放在一边,看着卖身契上文氏粟娘的名字,还有不知是文粟娘父亲或是母亲按下的通红掌印,微微一叹。她出逃之后,日日为此事担忧,既见得卖身契在手,心中暗舒一口大气,只觉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从此以后便不用依附陈、齐两家,做一个不敢见天日的逃奴了。当初小崔也不知她真姓,她也不在意,随了前世旧姓,幸好拜在齐氏夫妇名下为女,改文姓为齐姓,也不叫别人怀疑。
过得几日,船行到清河县高家堰,康熙下船登陆。他领着皇子、臣工徒步行走于百里高家堰堤之上,勘察水形地貌,一一记录在册。夜晚回船,便召集皇子、臣工中精于算学之士,详加推算,以至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齐粟娘见得众人忙于河工,每日归船时靴脚、衣摆上沾满污泥,劳累异常。皇上、阿哥自有宫人侍候换洗,臣工、侍卫也带了随从,她便不避嫌疑,每日入陈演房中,打水、送饭、洗衣、制鞋事事替陈演打理。
时高家堰尝有险情,危急时,复有一溃千里之险。若是出事,御船也难逃倾覆,不说皇子臣工,便是齐粟娘也心中害怕。以她对洪水的畏惧之深,若不是陈娘子的儿子在这里,便是皇帝在此,她也敢寻机会逃走。现下却只能死撑。
康熙却不顾众人苦求,只道:“若是要避此险,只有早早得其实据,朕白日巡查,夜晚验算,正是求稳求快之道。”此处正是两江总督治下,张鹏翮日日如临深渊,不几日便平添了几缕白发。
齐粟娘见得康熙等人如此用心治河,苦思半日,趁着陈演每日回船劳累,赶到他房中一边侍候他换衣、吃饭、烫脚,一边就验算之术与他对谈。
陈演多是与她说到半路,突地大叫一声,赤脚冲到康熙寝舱之中,指手划脚,急道错误之处。康熙每每亦在烫脚,听得如此,亦是跣足而起,顾不得进膳,便召集众人商议。
如此这般过了几回,上至皇上,下至臣子,白日在泥泞崎岖的河堤巡查,傍晚回船个个皆是边吃饭边烫脚,唯恐陈演突又灵光一现,再无时间进食。齐粟娘这般行事,除了陈演自是无人知晓。她不过认定了陈演现下正专心河工,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便是和陈娘子一样心细,也没法子和陈娘子一样事事处处都留意。再者她天天随着梅文鼎学习算学,得他另眼相看,便也不怕被陈演瞧出她在算学上进境过速。
这般过了几日,一日午后,齐粟娘到船后一面取水洗衣,一面与阿哥们的浆洗上人谈笑,忽听得有人怪道:“十四爷怎的回来了?”
话还未说话,便见得十四阿哥身边的谙达、哈哈珠子、宫女们急急涌到驳板处迎了十四阿哥登船。
齐粟娘从船后探头一看,竟然见得十四阿哥脱了外头的石青四团五爪金龙褂,不知包了一大团甚物,满身污泥沙土,一脸喜悦兴奋急步上了船,向舱房中走去。
跟着十四阿哥上岸的贴身太监傅有荣追在十四阿哥身后。十四阿哥不过十一岁,比齐粟娘还矮了半头。傅有荣看着已是十五六岁,比十四阿哥高了一截,他一边弯着腰,一边小心翼翼陪笑道:“十四爷,既是上了船,就把这些沙土交给奴才们,奴才给您换身衣,免得着凉。”
“滚一边去,省得叫爷费脚再踹你!”
齐粟娘见得傅有荣一脸委屈,身上两个乌黑靴印,想是因着这事在岸上便惹烦了十四阿哥,却不能不说,仍是哭丧着脸细声道:“爷,您回船,也没给皇上报一声,若是……”
只听得“咣——”地一声门响,十四阿哥把傅有荣等太监、宫女俱都关了门外,又听得“哗啦——”一声,门里传来似是沙土堆在桌上的声音。
傅有荣又急又慌地在舱门口打了半天转,突地脚步一定,转身对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道:“过会儿,听着动静,送热水、热茶进去,请十四爷沐浴换衣裳,暖暖身子。若是为了怕打骂躲懒,我回来饶不了你们!”顿了顿,又道:“若是爷问起,就说我去岸上找八爷了。”说罢,急急去了。
齐粟娘咂了咂舌头,皇上对船上的皇子们都甚是宠爱,尤以八阿哥、十三阿哥为最。十四阿哥并不是最拨尖,看着却是个主意大的。皇上如此勤于治河,诸位阿哥自不落人后,急皇父之所急,每日不辞辛劳,巡河查堤。唯有十四阿哥竟敢我行我素,不由暗暗稀罕。
洗衣宫女们议论纷纷,都担心皇上回来发作十一岁的小皇子,却没料到皇上回来,不过到十四阿哥房里转了一圈,一句话未说。从此,十四阿哥每日上岸只将山川地势详求心中,回船便回自个儿舱内制沙盘。到得后来,便是岸也不上,堤也不巡,只在房中制沙盘。康熙却也不怒,由着他一心一意干自个儿的事。
齐粟娘因是女子,康熙未传她一并出行,她每日里除了给陈演做鞋、洗衣,跟梅文鼎学算术,便是自行验算。她谙熟各类公式,单论计算之力便是众人合于一处也未必及得上。但黄河改道这样的大事,淮河、漕河俱要计算在内,又无计算机模拟,以她一人之力岂是容易?到得最后,实是不能纸上谈兵,既见到十四阿哥的沙盘,想着陈演房中的水形泥模,便央着陈演在岸上取土,自家在房中修筑河川模型,既能自己方便,又能不露破绽助陈演他们一臂之力。
岸上湿土虽是易于成型,却难持久,四月正是梅雨时节,得太阳的时候不多,齐粟娘待得众人离船,见天上有个晴朗样儿,便将模型从房中抱出。主子们都不在船上,人人躲懒,规矩松泛了些,她便趁机上了楼船顶,借阳光烘照成型。
太阳直晒在右舷板上,阳光随着云朵的移动一时强一时弱。齐粟娘将泥模搁在楼船舷板边上,用手扶住,不时追着阳光将泥模换个位置。她正忙碌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转头一看,却是十四阿哥穿着一身石青色五龙皇子冠袍,双手抱着小沙盘,一步一步上了船顶,停在了右舷通道上。
因着泥模沉重,齐粟娘忙乱间只得一手扶着泥模,一面转身向他行礼,心中忐忑。十四阿哥显是一愣,瞅了她手中的模型一眼,面显犹豫之色。
齐粟娘亦是犹豫,或是回避了,这模型便晒不成,或是不回避,更是不好。她看了看后舱,正打算将模型抱走,那十四阿哥却转了身,向船顶后舱上走去。
齐粟娘见得小皇子竟是让出一块地给她晒泥模,不由一愣。她正不知是否要行礼致谢,十四阿哥早已走到了后舱边去晒自己的沙盘。楼船后舱右舷板上亦有阳?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