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也要遗憾心伤。
康熙却已经听到了,他定定地看着胤祈,良久,叹道:“朕从没想过,你竟然寻思这么多,寻思着,好些朕也没有想过的事情。真是……难为你如此用心……”
胤祈垂着头,康熙又道:“你这么小年纪,就能……唉,若是你能早生十年……”
他话音中无限遗憾,胤祈不敢抬头。
他们两个人说了一句同样的话,但是胤祈却能听出来,他们的意思是不同的。胤祈不敢揣摩康熙话里的深意,毕竟邢年还站在外面,也不知他听到了康熙那句话没有。
胤祈忙道:“皇阿玛,胤祈已经跟着皇阿玛听政了,如今也还算是能听得明白。至多再有两年,胤祈就勉力去替皇阿玛办差,也能替皇阿玛分忧。之前少了那十年,不算什么。胤祈是替皇阿玛干活儿,便是胤祈懒散,还能少干十年么?”
康熙笑了笑,又咳嗽起来。喘平了气,才又道:“咱们不说这个。朕却是忽然想要问问你了,你觉着,你八哥,为人如何?”
胤祈心中一沉,康熙却是一直看着他,胤祈忙道:“儿臣与八哥不相熟,也不好说什么。平素只觉得他是翩翩君子,温雅和善。”
康熙点了点头,道:“那这几月间,你也在朝堂上见他,觉得他处事如何?”
胤祈暗暗咬了咬牙,道:“八哥处事,务求尽善尽美。”
康熙听了,便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道:“那胤禛呢?”
胤祈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胤禛还是胤祯,想了想,终究道:“四哥为人,严谨谦恭,于己求全,与人责备,又兼他性情耿直,心思纯善,素来清正得很,有时候倒让人觉得他苛刻了。只是胤祈却觉得,他只是太过认真了,什么事儿都要较真的。至于说处事……四哥倒是和八哥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康熙看着胤祈,忽地就笑了,道:“你终究还是偏了胤禛的。他管着的是户部,自然是要越发严谨才好,便是苛责了,原也是为了办事用心。老八……”
最终康熙没有说什么关于八阿哥的考评,只是又叹了口气,便道:“胤祈,朕乏了,你先下去吧。朕今儿宣你,本想着给你一道诏书,只是此时又觉得欠妥了。明儿再召你来。”
胤祈知道他说的就是遗诏了。康熙许是原本想过,给晚年宠爱的小儿子留一道遗诏,或是保命,或是安排个前程。
只是他此时说又变了想法,胤祈心里不由得惴惴。
康熙又想要给他什么旨意了?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又念及方才康熙感叹了他的年幼,胤祈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可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种意思。
雍正的继位,万万不能出了任何的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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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康熙让小太监传旨,召胤祈到清溪书屋。只是胤祈过去的时候,康熙却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李德全出门跟胤祈说了让他回去,却从袖子里给了胤祈康熙的手诏,是两份诏书。胤祈接了,搁在袖筒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之后几日,康熙都是昏昏沉沉,时睡时醒。胤祈有心守在一边,只是李德全却多把他劝出去了。康熙醒时见着胤祈,也只是随口问一声功课,便让胤祈回去读书。
胤祈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在康熙身边多待,日后新皇即位,这就是罪过。只是胤祈却管不住自己似的,总是想要在康熙身边多待一会儿。
十一日,胤祈早起去请安,远远地就瞧见四阿哥正在门口站着,邢年正与他说,皇上不见。胤祈看了两眼,也走过去。没等他给四阿哥请安,李德全便从屋里出来,道:“皇上还没醒,四爷和二十三爷先回吧。”
四阿哥瞧了胤祈一眼,便转身走了。胤祈跟在他身后,心里又是沉惴,又是不安。
胤祈以为四阿哥是要问他些什么,四阿哥的眼线,想必知道好些事情的。可终究四阿哥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胤祈到了他的小院子门口,道:“进去吧。这几日也别耽搁了读书,等……我还是要考校你的。”
然后便转身走了。他只是趁清早过来请安,还要折转天坛恭代斋戒,以便代康熙行十五日南郊祭天大礼。留在这里,被人看到了,许是要说他玩忽职守,擅离斋宫,对上天不敬,这可就是极大的罪名了。
十二日,康熙诏令在京的成年皇子们都到畅春园见驾,京城九门随即宣布戒严,任何人无诏不得出入北京城。命令一下,众人便都知道,皇上约莫着不中用了。
等年长的几个皇子们都到了畅春园,畅春园也封锁了起来,外面如何,胤祈是全然看不到,也听不到消息了。他只是见到了,韵松轩里紧张焦灼的气氛。
在韵松轩里干熬了半夜,胤祈实在是忍不住,从后门悄悄出去,往清溪书屋走。康熙旨意上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也就是说,没有要求他就要在韵松轩待着,和后来宣召进园子的几个皇子们一道等着。
他还是在清溪书屋康熙旁边的小院子里住着的,他就要去那儿等着。离得近一点儿,也让心里少几分焦躁不安。
走到了半路,就瞧见张廷玉打着灯笼飞一般地往韵松轩那边走,胤祈忙迎上去,叫道:“张大人!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张廷玉瞧见胤祈,只回过头来,也顾不得问候,忙道:“皇上请各位爷过去请安,二十三爷先行一步也可,臣还要去韵松轩宣口谕。”
说着,脚下不停,直往韵松轩去了。胤祈只听见皇上请,哪还顾得上其他的什么,便连忙跑着往清溪书屋去。
到了地方,却瞧见邢年在门口守着,九门提督,步军统领的隆科多也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站着,鞋子上积着檐下吹进来的白雪。
顾不上问候这位四阿哥的“舅舅”,胤祈只是对着隆科多点了点头,就要进去,邢年却堵住了门,拦住他,道:“二十三爷,皇上还没宣您进去呢。您且等等三爷他们。”
胤祈心中着急,却也知道这是规矩礼节。康熙并没有宣召他,他这时候过来,其实也算是抗旨了。又兼此时邢年约莫也是防备着他进去和康熙说些什么,让康熙变了心意,胤祈怕惹来四阿哥忌讳,只得站在了门前,咬着嘴唇,强自按捺。
此时只觉得是度日如年,好似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简直就要有一年的光景了,胤祈只煎熬得恨不得推开邢年,破门而入。
险些等不得了,才瞧见诚亲王带着几个皇子们匆忙赶来,张廷玉也跟在他们身后。
邢年这才稍稍错开身子,胤祈便也顾不得三阿哥才是兄长,从邢年闪出的那条缝挤进门去。一进门,就瞧见魏珠正往门边走来。
胤祈这会儿哪还有功夫和他招呼,便要快步从魏珠身边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紧紧拉住。
魏珠在胤祈耳朵边上轻声道:“二十三爷,您是幼子,怎么能先进去……还是等等您的兄长们。四爷还在路上呢。”
胤祈心中一惊,他这才知道,魏珠竟也是四阿哥的人!
康熙身边,难道真的就剩下李德全一个了!?
那康熙……他知道不知道?
被魏珠阻了这一下,诚亲王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瞧见胤祈,他便对着胤祈冷哼一声,然后就对魏珠点点头,进去了内室。
魏珠也带着谦卑的笑容,对着三阿哥点头。只是胤祈却又瞧见,八阿哥几个,也对着魏珠投去眼神,带着笑,还有志得意满。
胤祈只觉得心惊,一时间心里转过许许多多的念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还呆愣着,十三阿哥从他身边走过,掰开了魏珠的手,拉着胤祈进了里屋。
里面正传来声音,张廷玉正回话,隐约道:“……外头的事都处置了,人也都见了,皇上安心歇着……阿哥们来请安,您可要见见?”
康熙便道:“传。”
三阿哥便带着几个皇子鱼贯而入,就榻前一排跪下,一齐叩头道:“给皇上请安!”
康熙也不叫起,目光挨着看过胤祉、胤祐、胤禩、胤禟、胤俄、胤祹、胤祥,最后看到了胤祈,又将目光调转回来,道:“胤禛不在……胤祐,你替朕给他传句话。”
七阿哥忙应了,康熙道:“你告诉他……要识大体……你们闹家务,外人就会一哄而起,到时候谁也不会有个好下场!……闹起来,不是国家之福,更不是我爱新觉罗氏的福……”
说着,喘了几口气,便问:“你记下了?”
七阿哥叩头,道:“儿臣记住了。 ”
康熙又瞧着跪下的他的几个儿子们,道:“还有句话,朕是教训你们的……日后,你们要处处小心,辅佐新主……”
这句话一说出口,八阿哥几个立时抬起了头。胤祈只瞧着,八阿哥脸色发白,九阿哥与十阿哥却都是一脸不服的神色。
身边十三阿哥却朗声道:“儿臣遵旨!儿臣必当谨记皇上教训!”
他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三阿哥和七阿哥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说了一遍。胤祈便随着他们说了一遍。
康熙当做是没听见那几个人的回话似的,两只眼睛只瞬也不瞬地盯着八阿哥。八阿哥也看着康熙,最终颤了颤嘴唇,叩头道:“儿臣……遵旨……”
既是八阿哥这么说了,九阿哥和十阿哥自然也只有跟着叩头了。
康熙这时才点了点头,闭了闭眼睛。他双目半合不合,似是睡着了,又似只是耗了精神,此时是在养神。可几个皇子哪敢动一动,都只是静静地跪着。
过了一会儿,隆科多进来请安,康熙又张开眼睛,看了看张廷玉,又看了看才进门隆科多,道:“朕还有一道口谕,是最最要紧的,你们都听着了。”
阿哥们都竖直了耳朵听着,康熙缓缓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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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皇位传承,康熙看也不看底下儿子们的神情反应,又道:“传位诏书……就放在张廷玉那儿……等朕去了,就宣读诏书……胤禛还在外面?张廷玉……宣他进园子。朕要见他……你们,也都下去吧……”
诚亲王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地出去了。八阿哥却是又磕了头,才被九阿哥和十阿哥搀扶着走了出去。十三阿哥也瞧了瞧康熙闭着眼睛的模样,磕了个头,扶着胤祈的手站起来。
到了门口,胤祈却忽然不想出门了。他想在这儿陪陪康熙。陪陪这个,就快要走了的,今生的老父亲。
只是在站住了,李德全却过来一把将胤祈推到了门外,眼里含着泪,轻声道:“二十三爷,您快出去吧!快出去吧!”
胤祈怎么能不知道,这时候留在这里,只能招忌讳。可他就是挪不动脚下,他眼睛里只顾着看着康熙,旁的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十三阿哥在外面拉住了胤祈,对李德全道:“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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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天崩
第五十三章天崩
十三阿哥话音未落,便一把将胤祈抱起来,硬是带出了门。
胤祈两脚离了地,这才反应过来,在十三阿哥怀里挣扎起来。十三阿哥立即又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小声道:“快别吵了!你不想让皇上好生歇息了吗!?”
胤祈慢慢停下了挣扎,将脸埋进了十三阿哥怀里。过了许久,才能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声音,低道:“若是能让我送皇上走……”
十三阿哥叹道:“别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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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凌晨五点),四阿哥终于顶着一身雪花赶到了。他才到了清溪书屋门前,三阿哥便凑上去和他说话。四阿哥却只做没看见,径直走过去问守门的邢年,道:“皇上可好?”
邢年尚未说话,魏珠就从里面出来,道:“四爷可是来了!皇上正要见您!”
四阿哥便进去了,不多时出来,脸上仍旧是毫无表情。
胤祈冷眼瞧着,这些个守在门外的阿哥们,脸上神情,竟多是盼着康熙早些死,他们好早作打算。
尤其八阿哥几个,神情诡谲,不时看看站在一旁的四阿哥。
过了一会儿,终于见天大亮了,魏珠出来,请阿哥们进去坐。只这时候谁还有心思坐,都是进了屋里,各自寻个角落站着,或是来回踱步。
只有十三阿哥坐着,仍旧牵着胤祈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
胤祈心中,此时却是一片平静。原本关于继位之事的紧张,都敌不过此时对于康熙将死的哀伤了。他忽然觉得,争这些又有什么用?争到手了,只是负累罢了。
而今生唯一的父亲,却因此,就没有了。
就这么静静地等在门外,等着里面传出来康熙的丧讯。
也不知其间三阿哥摸着腰间打呵欠抽了好几次水烟,四阿哥又进去瞧了康熙几回神色越发凝重,十三阿哥在和四阿哥说些什么,七阿哥脸上着急喝了几壶茶,八阿哥几个人出去了几次,又折转回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胤祈只是盯着那扇门。
门里头,就是康熙。
直到天擦黑了,忽然门帘动了,张廷玉从里间出来,眼睛通红,哭着道:“万岁爷……龙驭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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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瞧见十三阿哥的脸,正满是焦急。胤祈扶了扶头,道:“我方才是……晕过去了?唉,许是长久没有吃喝休息,这身子就是不争气了。”
十三阿哥放他在地上站好,一边早有小太监捧着参茶。胤祈知道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便接过了参茶,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咽了。
清溪书屋里里外外还正忙活着,就在园子外面住着的赶过来的宗亲,还有随驾的大臣们都在外面站着,等着宣旨。胤祈看着眼前一个个人跑过来跑过去,心里却空茫茫的。
也不知过看多久,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了。直到魏珠过来拉着他出了门,说要宣读圣旨。
张廷玉和隆科多一道,拿着圣旨出来了,展开便读。最要紧的话,昨儿半夜里他们兄弟已经听过,胤祈只有些怔怔地听着那些措辞。
宣读完了圣旨,四阿哥便一径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八阿哥却惨白着一张脸,目光中带着些阴狠,看着四阿哥。
张廷玉也不怕他们不接旨,只静静等着。
八阿哥张了张嘴,才要说什么,却忽然有一队人马冲进了院子里,为首的正是一身戎装的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一进门就大声道:“先皇遗诏,儿臣胤祥遵旨!”
然后便大步走到了四阿哥身前,跪地道:“万岁在此,奴才见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