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心里知道不便再说话,却对这位老人家留了心。除了老人家目光犀利又料事如神外,作为穷苦人的舒眉更深深地明白这个老人最为特别之处:富人保持自己的傲气不难,可是穷人,特别是穷得什么都没有的穷人,要保持自己的骄傲很难很难。
舒眉离开黄大牙的棚子,走到那双目发直的书呆子面前说:“你去清韵楼自有人会照顾你。你不去的话,可又会被赶到这来卖。”
书呆子怔怔地看着眼前被拖走的女人尸首,道:“能否借我一两银子?”
舒眉正有此意,将一百两银子交给白竹生。白竹生感到手上异常沉重,不由吃惊。他终于感到,这姑娘或许除了“看上他的才学”把他“高价”地救出火坑外,还真是对他有情有意。
“清韵楼是间青楼。我不知道你没有籍册可不可以拿着钱去别处谋生。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放心,尽管你的契约上写着我的名字,但是没关系,我不会管你去哪里。”舒眉说。
白竹生听到“不会管你去哪里”,先愣了愣,这说明舒眉不打算当“主人”。待回想“清韵楼”时又不由十分震惊。
“姑娘是……?”白竹生生生咽下了半句话“青楼中人”。
“嗯?”舒眉等着听后半段。
“姑娘是……没见过我的籍册令书还有凭证?”书呆子转口问。原来书呆子觉得,这姑娘好歹对自己仁至义尽,自己不能用“青楼”这样的话语伤了她。故而转问别话。
“籍册?一直没懂那是什么。不过我见过你几条……那个内用衣物,有些损毁,下回我给你带过来。”舒眉道。
想到那个“内用衣物”的具体含义,两人不由都有些尴尬。如果书呆子知道他裤裤被舒眉卖给人当了盖头恐怕会更尴尬。
“谢……姑娘对我如此青目。”书呆子拿着手中的百两银子说。“投之木桃,报之琼瑶。放心,白竹生会对姑娘好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提醒你注意一个蓝衣男人啊,他也是住在清韵楼的,好像对你意图不轨的样子。你要是住那里去,一定要当心。我必须走了,下回见吧。”
“不过姑娘!”白竹生喊了一声,“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以跟你为友,好好待你。但是你要是强嫁给我,小生我是宁死不从的!”
又来这一套,这书生有强迫娶亲妄想症吗?
舒眉望天白了一眼,才回头笑道:“你放心,你就算想娶,我还不一定想嫁呢!”,又看看天色道:“我走了。”转身便走。走过几条不认识的小巷,找了一个“东司”,满心欢喜地回了现代。
“唉,怎么好像我跟厕所结了缘似的?”当舒眉出现在现代的洗手间时心中感叹。
她不知道,那天,白竹生拿着钱,好好装裹了那一对母女,又买了义庄的棺木。并在木牌上写了一首《怜母心》:陌香春晚子规清,漂母孤儿带血啼。含辛茹苦自甘愿,端庄花颜为儿轻。朱缨凌人柳絮断,富家骄奢只为滛。心泪成灰为夫盼,陪子赴泉恐添衣。
待他走后,蓝衣公子站在新牌看了良久。
“这字迹飘逸洒脱,果真是白竹生无疑。这么说来,他确是奉胡先生之命来辅佐公子。公子何不现身?也好让这人感念公子的恩德。现在他反倒对那洋姑娘感激不尽。”一人说。
蓝衣公子笑道:“本公子自然知道他是白竹生。胡老头向来与我交情寡淡,只与我四哥交好。两年前,我好意问他要人他不肯,如今却又巴巴地送一个人来,还是名声不小的白竹生。这里面打的算盘,不得不让人揣度。再说这白竹生,本以为他跟那胡老头一样迂腐,特意想磨磨他的书生脾气。不想,这白竹生不但是个书呆,还有几分人心血性。说是眼线不像,说不是眼线又怪异。不知道,胡老头把这么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来,究竟是想帮我呢?还是想帮四哥害我呢?”
他虽然在笑,却脸若寒霜。
“那公子的意思是?”手下人问。
“不理他,走着瞧。”蓝衣公子说。衣袖一甩,离开了那月光下凄冷的坟堆。
再说舒眉,捧着金子一刹那间便回到洗手间里。只觉医院厕所里的淡淡消毒水味都比牙市上的粪便好闻无数倍。
舒眉估量了下时间——自己过去应该不到两个小时。也就是现在应该是晚上八九点钟。舒眉乐滋滋地心中想,这几十两金子不知道等于人民币多少?这回应该是够医药费学费了吧?这条发财路子,以后可以多走走。
拿着金子,舒眉欢天喜地的回到弟弟病房,谁知一眼就看见弟弟不见了!怪了,弟弟呢?舒眉茫然地扫视一圈大病房。只见各家都在忙碌,打水的打水,说话的说话。
“舒眉啊,你可回来了!”同病房的几个叔叔婶婶瞧见舒眉出现,急忙一窝蜂地围过来说话。舒眉见这架势,隐隐知道发生时什么事了。“哎呦喂,都不知道你上哪了!先前来了个什么李太太,对着你弟弟不知道说什么官司什么文物的,你弟弟一害怕,脑袋里的血动了,送进了急诊室了!”“嗐,我听得清楚!那李太太是要你弟弟告诉她什么布是从哪里来的,要不就会告你盗窃文物!你弟弟那么小,一听不就急了吗?”“对,我也听见她在说什么布,还说给你弟弟钱!”
舒眉一听,脸就白了。弟弟伤得是头,最受不得刺激。
“我弟弟呢?”
“急救室里啊!幸亏杨医生值班!她帮你担着呢!”众人说。
舒眉一听,连谢谢都没说完,转身就往急救室跑。身后一堆人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感叹。“这些有钱人也真是,趁着她不在,居然逼一个小娃娃。”“人家有的是钱,怕什么,没看见她跟小弟说话那语气,好像马上就能把这两姐弟抓进公安局似的。别说小孩那么傻乖傻乖地会被吓住,连我这大人都觉得心里噗噗跳呢!”“就是!忒缺德了。”
舒眉揪着心往急救室跑。远远地就看见杨姐在急救室前跟人说话。舒眉连忙跑了过去。
“杨姐,我弟弟……?”一语未出,眼泪先掉了下来。
杨姐见状,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放心,一个开颅手术而已。”
“开颅?”舒眉急问。
“是啊,幸亏之前检查时已经确定了血块的位置,你又签了紧急护理文书,病情一转恶就直接送进来了。瞧你的脸色,别怕,开颅没那么恐怖。”杨姐安慰舒眉。“你弟弟很幸运,今天刚好脑科专家们都在。别怕,按道理这手术也该做完了,咱们等等。”
舒眉一听,心里反而更悬得厉害。
“开颅手术?弟弟会怎么样?会不会变傻?老天爷,不管怎么样,求求您要弟弟活下来!”舒眉心里祈求上苍,眼睛盯着那扇蓝白色的门,一秒钟都不肯放开。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刚刚跟杨姐交谈的人——正是李轩。
李轩站在一旁,脸上写着歉意。可是舒眉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倒也是,此时的舒眉,脑袋里早已一片混乱,哪里还会去注意多余的人?李轩看着舒眉焦急的神情,似乎想出言安慰,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过了一会,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自己默默转身走开。
这时,杨姐的手机响了。
舒眉听杨姐拿起电话。因为离得近,舒眉听见胖子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姐,店里出大事了!”
此言一出,杨姐跟舒眉都是一震。
21,冷雨未停风又起,一宵雪冷摧嫩芽
听到胖子在电话里说:“姐,店里出大事了!”
舒眉离得近,听得分明。听到此话,杨姐与舒眉都是一震。
杨姐微微侧过身去,显然,她并不想让舒眉挂心。舒眉也明白,却没放过杨姐口中的每一个字。毕竟,在舒眉心中,杨姐是她跟弟弟的恩人。而杨姐对自己这个无亲无友的穷女孩不但没有丝毫厌恶嫌弃,反而真把她当成自己妹妹般疼爱。这些日子来,她们俩姐弟的衣食住行,哪一件不是杨姐在暗暗费心。更难得杨姐知道舒眉要强,便尽量不让舒眉知道自己的帮助,只润物细雨般偷偷打点好一切。每每想到这,舒眉就有种鼻头泛酸的感觉。
此时此刻,听到胖子说:“出大事了!”舒眉又怎能不牵肠挂肚?
联想到在洗手间听到的小护士对话。舒眉心中开始揣测:“莫非杨家的生意真是遇到了什么大难处?杨姐不会因此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吧?”
只听见杨姐压着声音,道:“……先别急。……嗯,我马上回来。……好。”
然后挂了电话。对舒眉道:“妹子,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下。”
杨姐说得尽量云淡风轻,但是舒眉仍旧看出了杨姐脸上的慌张。看来,杨家店里出的事不小。
“这个你拿着。舒心出来,你打个电话到我家,让我知道。”杨姐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舒眉。舒眉知道杨姐这是牵挂她们。于是也不多说,接过手机。
杨姐见舒眉俏颜紧锁,安慰道:“放心放心,我们这医院的脑科手术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名号的。”杨姐哪里知道,舒眉此时是多了一分替杨姐的担心。
杨姐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走廊里只剩下舒眉。到此时,舒眉才有一种害怕——害怕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
“舒心,舒心。”舒眉闭目祈祷母亲保佑舒心平安无事。不知道怎么地,又想到拆房人的可恶嘴脸。“若不是他们,舒心此刻哪会遭这么大罪!”
舒眉并不是书中那种“以怨报德的活菩萨”,若弟弟有个好歹,她定会跟那些人拼命。
舒眉不知道,此时在前台,李轩在问:“舒心的手术费住院费可结清?”
“这属于患者隐私。”那护士说,却盯着李轩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表。
李轩拿出一张卡来,温文地一笑,道:“我来付。”递出一张让小护士顿时两眼放光的卡。有这种卡的,好歹也算是小开了。小护士看李轩的目光顿时温柔了无数倍。
“不用付了。”一个声音响起。身后走来了李轩的母亲。
李轩见到是母亲,不知为何,反而微微地皱了眉。
“你也别气我。我刚已经问过了。那丫头的帐有人帮忙结了。”李轩的母亲说。她这个做妈的,自然读得懂儿子脸上的神情。
李轩收回卡。小护士反倒有些失望。又不得不朝着排队的人喊:“下一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眼神还在李轩身上流连。
李轩看看人群,默默走开。他母亲在他一侧跟上。两人到了一个没人的楼梯间,李轩方停下脚步说话:“妈?你知不知道人家就那么一个亲人了?你到底是要干嘛,杀人吗?就算她不招你喜欢,至少人家帮了我们一次。”
李轩母亲双眉一拧道:“我也不知道她弟弟会那样。儿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回店时他们跟我说了,说那布诡异,朝代到了却很新,说怕是新出的‘土里货’。我这也不是想弄个清楚吗。”
“做我们这一行的,什么货不见?别说土里货,就是摸刀子来的血里货,又哪年不见上一两次?妈,你跟爹爹这么多年了,你见爹爹去问过人底细吗?”李轩说,“往前你总说我不像爹爹那么沉得住气,持不起这个家。可是娘,您这也算沉得住气?”
“这次不一样!娘沉不住!”李轩母亲一甩手,脸色有愧,却说得理直气壮。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那女孩穷?”李轩苦笑。
“娘去问来历,只是越想越担心那女孩会不会是爬土(盗墓)的!”李轩母亲道。李轩闻言一愣。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舒眉那几块布确实诡异。
“儿子你也大了,做娘的自然会留心你身边的姑娘。我是你娘,我还看不出你看她那股子怜惜劲?没错,起先我是不喜欢她,怕她居心叵测。但是想来想去,这么倔强的丫头不像那些狐媚子。可是身份来历都是不清不楚。”
“所以我就又回了医院想去问她们,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小丫头是不是吃爬土饭的。我……还打算去给那丫头陪个不是,然后套套话。进了病房,小丫头不在。她弟弟倒是好认,弯在床上似乎想吐。我一走过去,他弟弟就把一堆恶心东西吐在我鞋面上!我一下就没控制住情绪……。”李轩母亲说了事情来由,虽是情理之中,却不肯放下脸上的傲慢之气。说到底,真正让她生气的,恐怕还是“面子”两字。她是穷过,但是多年的养尊处优,她已经养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妇”脾性,最不愿被人看低一分一毫。她愿意折腰去给舒眉道歉,倒也出乎了李轩的所料。
“要不这样吧。”李轩母亲突然说,“她们姐弟不是没钱上学吗?我去补上她们俩学费就算是补偿。”
李轩嗯了一声。别过脸,心里想:“老天保佑她弟弟熬过这一关。”学费?对那个倔强的人儿来说,亲人比什么重要。
李轩的母亲,实在太过分。若不是舒眉无依无靠,遇上一般人家,恐怕早就拧她去公安局告她蓄意杀人了!谁知到这李夫人,也不能说心肠完全不好,动机完全不对,可是就是到了这时,还带着一种“钱”就是万能的,“儿子”是谁都不能动的扭曲心态。怪得是,这种心态的母亲,生活中还真不少。
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孤零零的舒眉守着那扇蓝白色的大门。日光灯驱散着窗外的黑暗,却拦不住窗口不断渗进的寒意。舒眉忍不住把自己在座椅上缩成了一团,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微微发抖。一半是冷,一半是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舒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打着节拍。她想起弟弟说:“姐姐,我会保护你!”,想起妈妈的脸,她想起她那已经变成废墟的“家”。
舒眉不断地扫视着那扇门。
终于,那门响了一声。“手术中”的指示灯霎时间转换为绿色。
舒眉猛吸一口气,触电般弹了起来……。
22,山穷水尽处,峰回路转时
“我弟弟……?”舒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血块清除。”戴眼镜的男医生说。他的视线停留在舒眉肮脏的鞋子上——那上面有从牙市上沾染的粪便和杂草。
听到眼镜男这句话,舒眉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塑料椅上。她只觉得一块石头从心脏上移开。
“不过……。”戴眼镜的男医生说。
听到这个不过,舒眉的心又猛地一沉。
“不过”,眼镜男医生推推眼镜说,“手术只能清理大血块,微小血块及颅内积水的消散都得看术后情况。考虑到他是脑压突然升高造成的二次伤害,我们无法预计他会不会有癫痫失忆智力损伤甚至瘫痪之类的后遗症。你弟弟醒后,我们会根据他的具体情况安排下一步的药物治疗。”
舒眉听得心中发酸。鞠躬谢过那医生。便跟着弟弟的车子摇摇晃晃地去了重症监护室。舒眉此时最心痛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弟弟?那个女人为何要这么咄咄相逼?
护士们将弟弟转移到重症床上。弟弟鼻子里手上都插着管子,这些看起来恐怖的透明管,此时此刻在舒眉眼中却全都是希望。那一点一滴流淌的不是简单的液体,而是弟弟的命。或许是她太累,在她打了电话给杨姐后,她就握着弟弟的手不知不觉睡去。梦中,弟弟拿回了一张奖状,鲜红鲜红,红得就像他头上流出的血。“姐,等我长大了,我会让姐姐过好日子。我会保护姐姐!”弟弟笑着说,阳光灿烂。梦中的舒眉泪如雨下。
第二天,弟弟没醒。杨姐也没来。
第三天,弟弟仍没醒。杨姐仍旧没来。时间仿佛已经在重症病房里停滞,只剩下等待和不安。
“需要插胃管。好在左右身躯躯干均有疼痛刺激反应。”眼镜男医生在对弟弟进行了检查后说。
他说的,舒眉不懂。“舒心什么时候能醒?”舒眉关心这个。弟弟的昏睡,对她来说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眼镜男说:“麻醉药效已经过了,什么时候醒来得看你弟弟自己的。简单地说,听天由命。”
舒眉知道这话不好。
“但是他情况不错。”眼镜男没有感情地说。
“杨姐什么时候会来?”舒眉拿着手机问。这些天,她没有忘记给杨姐电话,可是她家跟胖子手机都没有人接。越是没人接,舒眉心中就越来越没底。眼看着手机的电量越来越不足,舒眉就觉得杨姐家的情况一定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听到舒眉的问话,眼镜男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皱眉道:“杨大夫昨天辞职了。”
“什么!”
“你放心,有人帮你付了舒心的医药费。”戴眼镜的男子说,看样子,他以为舒眉紧张得是钱。舒眉穷是事实,也怨不得他这样揣测。这世界上,看轻穷人的不只他一个?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