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直觉一阵冷风刮过,打了两个寒战。
要知道,传说是传说,当自己的命真正受到威胁时,那种可怕会无形放大。
“下毒确实是最好的方式。”何三少推眼镜,“现在雨水冲刷,免不了有人喝了水质出问题的水。就算死了人,也不会惊动官府。他西门本来就是卖药的。配置点小作料,神不知鬼不觉。最重要的是,水是活的,喝完这一茬,井水便被流动的活水渐渐稀释,不会有人察觉。”
“他们是怎么放毒的?”舒眉看着自己院子里的水泥箱盖,百思不解。
“地下水道错综复杂,他们应该是有人了解这水脉。”书呆子解释。
“地下水脉……那会不会波及附近的邻居?”舒眉脸色一变。
何三少等人也是一惊,慌忙开门,只听已有人家响起惊呼声。“快告诉他们先别打水喝水!”舒眉急道。于是,几个年轻人都打着伞冲进了雨中。
老爷子慢慢地在墙边走了一圈。用手捏起了什么——那是一条毒蛇。除了这一条。墙边还有数十条。都是死的。这群年轻人一早起来便是打水洗漱,平时花草都是老爷子在照顾,因此没人注意到墙边有这么多死蛇。哪里来这么多蛇?不是下过驱蛇虫药膏吗?这些蛇又怎么会死在墙角?
只见老爷子默默地用花铲将死蛇铲到花坛一边。挖个坑,埋了。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竹筒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细小的黄|色药丸。沿墙、花坛每走几步便洒上一颗。
“别喝水!”“井水有问题!”老爷子做这些事时,年轻人们正在外奔走。
尽管如此。包子巷里仍有一个女人昏死过去,生死未卜,另有四人腹疼难忍,被亲人邻居送去张天师那“驱邪”。张天师尽心尽力地驱邪,眼睛却求助地看着在外奔跑的舒眉等人。
“我们发现晚了。包子巷里住的都是老百姓,起床起得早。”何三少说,“医药箱给我。”
舒眉等人连忙把医药箱给了何三少。“这方面我不专业,只能尽力。”走的时候,何三少的鼻子上冒出了汗珠。
舒眉隐隐觉得,这不过是个开端。就像这漫天的风雨,老天不哭则已,一哭便要哭个痛痛快快。下毒不死,接下来必定是步步杀招。
“舒眉?”书呆子见舒眉在发呆,走过来询问。
舒眉回头,勉力给书呆子一个笑,道:“没事的。都会好的。我们能抗住对吧?——嗯,我去看看货品打包好了没,今天还有许多外商要来提货呢。”
舒眉笑。她从来不喜欢让人看出她的迷茫和担忧。可是有些人,越坚强。越让人心疼。
身后的书呆子温厚地看着她摇摇头,道:“放心,小生都已经打点好了。知道姑娘小气,特意清点了三遍,保证连一根鸡毛都不多不少。”
舒眉回头,横眼怒道:“呆子,你想死吗?我哪里就小气了?”
水姐姐闻言噗嗤一笑。
“姑娘不小气,就是抠门。”这书呆居然还回嘴。毫无疑问,舒眉恼了,追打书呆。
“哎呀,不是小生说的啊,是胖二哥说的啊!”
“我打!我那叫节约!死胖子是成天到晚要吃肉,杨姐说了叫我帮他减肥!免得他嫁不出去!呆子,你别跑!”
“哎呀,小生翘翘!”
一时,欢笑声在小店响起。
阴云密布的小店里,好歹仍有阳光。
可是,整整一个时辰,门口半个来取货的人都没有。“这些人怎么回事?”舒眉觉得不对劲。从来没发生过不来取货这种事。
临近晌午,便有两三个衙役来到店里。舒眉看这几个衙役神色不像平时好招呼,心下便知肯定是有事。果然,为首的那个说:“舒姑娘,两件事。一是你们的货物要过城关海关,按照税法,你们要上了税才能出货;另外,今晨发生了一桩夷人猥亵我陌香女子的案子,明府大怒,现在正在严查夷人籍册。三天之内,普通夷人都不得入内。淮安王也发了文令,沿海所有无籍册无通商的夷人都将强行驱逐,不从者杀无赦。请舒姑娘好自为之,莫为了两个小钱,触怒官府。”说完,这三人便走了。
“什么意思?”蔓菁问。
“意思就是,我们先要交税,才能出货;就算交了税,也不一定能出货,因为客户不能进来取货。而且,我们的买家多是普通商船,很可能会被驱逐,这是要断我们财路。怎么就这么巧,偏生今天出了这猥亵女子的案子?”书呆子解释。
舒眉心中一紧,知道这下生意更难了。
随即又感慨,生在大唐盛世还是颇不一样。在自己的时代,别说小小陌香城,外国人胆子大到敢在首都天安门广场猥亵华人女子。但是政府要考虑得太多,畏手畏脚,反倒没有了大唐这种“您各款天翻地覆,不可犯我族人”的霸气。
外国人在中国享受各种中国人没有的特权,火车愿意为了一个外国人延迟开车,而本国人赶不上车是常事。外国大提琴艺术家可以在动车上骂中国人傻X,因为他们很清楚中国人的尊严不值钱,可以肆意凌辱。而他们是外国人,在中国的领土上,他们“高人一等”。
舒眉正感叹大唐的强势,突然听到后院传来几声惊呼。舒眉等人的神经立刻绷紧,绕过影壁,冲入后院。
只见蔓菁正跌坐在地上,旁边有一个盆子——柴房顶似乎漏水了——蔓菁应该是怕把柴打湿,所以弄了个塑料盆来接水。
屋子才修过,为何会漏水?
舒眉几人伸出脖子一看,那小白塑料盆里接着的居然是红色的水。
“血。”白竹生闻了一下,肯定地说。
众人一起抬头看那柴房破损处。
门外,打着雨伞的水如玉说:“有只手。”
舒眉等跑到院中,往屋顶上一看——铺满铁蒺藜网的屋顶上赫然有一截新鲜的胳膊……。
雨,下得愈发大了。()
72,莫道人心
“没死?”西门公子有些惊讶。可是不知为何又有些欣然。或许是那抹淡绿的身影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一时间,听到她没事自己竟然有些开心。喝了一口茶,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杂乱心绪,西门继续听手下汇报。
“她的人中有个短发男子,那男子目光异常敏锐。不知为何一眼就发现了水有问题。所以舒姑娘没死。”堂下人说,“而且那男子似乎会邪门医道,属下离开时他正和张天师一起‘做法’,试图救活中毒的包子巷人。”
听到这,西门吃惊,道:“竟然会解毒?”
“也不像解毒,那个人的手法端的是怪得紧。”躺下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何三少的医术。
“哦。”西门释然应道,“看不出那舒姑娘竟然还藏着这样的人手。——那你们呢?”
“属下天亮时分已带人去过天朝店,但是,但是……。”堂下人有些吞吞吐吐。
“舒姑娘身负异邦绝技,你们被她打败也是正常的。”西门倒是自己说。想到舒眉当日狗急跳墙在自己桌上乱滚,他不觉嘴角微弯。又紧接着心神一正。
“回,回公子的话。我们……没碰上舒姑娘。我们甚至都没进入院子就被一伙黑衣人打了出来!大半兄弟都被黑衣人所伤,亮仔还断了一条胳膊。”堂下的人说。显然,发生这样的事,他觉得十分丢脸。事实上他还没说出有些兄弟甚至在屋顶墙檐上就被古怪铁刺所伤。毕竟练硬家功夫的不多,而且夏季鞋子多为轻薄灵活声音小的布底。
“突然杀出来的黑衣人?你们都没进院子?什么人这么厉害。呵呵,别告诉我,她一个普通夷女,能有江湖高手不分昼夜地保护。”西门道。脸上阴狠愈盛。
“不但我们失手,连从未失手的毒蛇一爬进院中便如石牛入海。半点音讯全无。”堂下人战战兢兢地说。
西门反而不说话了。他生性多疑,多番不利,让他对舒眉的身份起了疑心。“你究竟是什么人?”西门心中道。“不过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五公主的人不喜欢你,那我便要送你上西天。”
心中如此想。脑中却偏偏浮现出舒眉拎着湿透的裙子发脾气的模样。“我这是怎么了?胡思乱想,乱己心智。”西门脸上露出一丝阴狠。“除了五公主,我不信任何人——看来这夷女真是不能留。”
正想着,一直没说话的宣德郎“白竹生”突然开口说话。“小生有办法能让公子满意。”
他一个宣德郎不去衙门与明府随行办公,倒是天天守着西门。从这里可以看出这假货目光独到,知道这陌香城实际的主宰不是明府以及那帮官僚,而是这个“生意人”西门。
“说。”西门招手。
“只要公子能给小生一些……特别的药。小生自有办法让她们吃下。”假货自信满满地说。他确实可以,因为蔓菁每天都买菜。每天都在七里亭等他。
堂下的人见“白竹生”话说得大,反差之下,十分不给自己留脸面,于是冷笑道:“小的眼拙,竟然没看出宣德郎也是藏而不露的高手。我们十几个人进不去,宣德郎倒是说得轻松得紧。小的先祝宣德郎成功。有机会,小的们再跟宣德郎切磋切磋。”
“有时候,一个好脑子比一身膘肉好用。”假货笑着接话。真难为他还能笑着说出这些话。
一时间,堂下的武夫都怒目相对。假“白竹生”却泰然处之。
“既然如此,你跟来福去拿东西。——若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西门冷冰冰地说。他生性谨慎,轻易不会自己动手,但是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致人死地的法子。
假货一笑。出头的日子就要到了。
“早。”一声懒洋洋地声音出现在门口。听到这个声音舒眉就知道是谁,除了那个成天都优哉游哉的七公子。陌香城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慵懒语调,更没有人会闲得蛋疼在大风大雨的日子里坐个轿子跑出来逛街。
舒眉回头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呵呵,你果然没事。”七公子笑道。
舒眉听这话不对劲,柳眉一锁,瞪道:“怎么?合着我该有事不成?”
七公子被她呛了一句,反倒笑了,道:“很好,很好,活蹦乱跳的。”
舒眉一听,又不乐意了,什么叫做活蹦乱跳的?把自己当鱼还是虾呢?
她火大,刚要拿话堵他两句,却见七公子自己大摇大摆地往后院走。
“诶诶诶!停住!你干嘛?”舒眉张手拦住,心想:这家伙怎么到哪里都是一副逛自家后花园的感觉,一点都不认生啊!这是我家好不好!
“打算跟舒姑娘商量点事。”七公子笑道,“顺便参观参观,听说你这院子里可有不少稀奇东西。”
舒眉看了一眼天空,心想:大哥,你主要目的是看稀奇才对吧,还好意思说商量。说谎时也麻烦你脸红一下好不好?
舒眉自然是不打算让他进去游览观光的,自己家又不是旅游胜地。谁知七公子将扇子一头搭到嘴上,嘴角一弯,微微侧过头,轻声道:“那断手处理好了没?”
“啊!”舒眉吃了一惊。事实上,现在白竹生正架着梯子去取呢。
七公子见舒眉吃惊,笑意更浓,他又凑过来轻声道:“丫头,你算算,你欠我几条命了。”
他说得轻松,笑得更是阳光灿烂。舒眉却无故惊出了一声冷汗。莫非这七公子一直派人跟着自己?想到曾经见过他手下高手的本事,舒眉隐隐猜到,昨晚定是他的人与他人在这院子上发生了搏斗。才让自己一院人免于血光之灾。那断手定是当时所遗落。被监视已经很可怕,更可怕的是她们连打斗都不知道,而这七公子却似乎无所不知。这是不是说,这七公子要杀自己不过易于反掌?
自己与他没什么瓜葛,顶多救了老爷子,他大可以将老爷子带走,不需要救自己一帮人。
他究竟要干嘛?
舒眉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看不透。
“嗯,院子很小嘛。”七公子说了这两句让舒眉心惊肉跳的话后,已经自顾自绕开震惊的舒眉,自己没事人一样走到影壁后去看后院去了。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舒眉回过神来。
檐下雨落成线。七公子驻足檐下。
他的声音让院中人都是一惊,拿着断手的白竹生险些从梯子上栽倒下来。众人都无比惊恐地看着突然闯入的蓝衣人。
七公子倒是淡淡一笑,折扇轻磕,似乎这场景,以及众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好吧,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到底要干嘛?”舒眉摊牌了。
“很简单。跟我合作。”七公子笑着转过身来。()
73,同盟
“很简单,跟我合作。”七公子笑着转过身来。他声音不算太大,但是整院的人都能听到。
梯子旁的几人面面相觑。雨下得愈发大了,水雾轻漫,院子里似乎拉上几张雨水编织的朦胧纱帘。即使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彼此。
七公子含笑等待着舒眉的回答。
雨刷刷地下着,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雨水声。
他的笑容让舒眉心惊肉跳。在遇上他之前,舒眉从来没有把这样笑跟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我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七公子转过头,负手望雨说。他明明是跟舒眉说话,眼睛却看着檐外的院子。让舒眉觉得,他不但是需要自己,而且需要这里所有人,甚至这间院子、这天、这地。有那么一瞬间,舒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他早早看中的商品。他观察了很久,终于决定买下。
这种感觉,让人十分不适。
偏偏这“温和”七公子身上有一种少有的不容驳回的气势,他说这种令人讨厌的话时,舒眉除了觉得可怕外竟然生不出反感。
舒眉现在的处境,是需要同盟的。特别是像这个神秘七公子这样的同盟。舒眉来自现代,同行之人都很强,但生在一个崇文抑武(管制武器)的时空,她们最缺乏的就是武力。她自己心中也清楚,在这个可以动刀动枪的大唐,她的能力不足以保全这一院子的人。
而这个看似柔和似水的七公子,偏偏有这种本事。
屋檐上的断手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据。舒眉做不到的,这个人刚好能弥补。而且远比西门强大。
他始终带着笑,舒眉却分明感到那笑容里没有一分一毫温度。
“不。”舒眉终于吐出这个字。似乎是为了跟她呼应,天空炸响一个霹雳。
七公子微微一愣。伸出手去碰了碰檐下滴落的雨珠,淡淡地笑道:“你还真是犟啊——既然下雨了,接下的事可就不是你能应付的了。”
“不。”舒眉握拳肯定地道。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跟这个人扯上关系,那么就不是下雨,而是会卷进一片汪洋大海。这个人既然有保护她们的本事。便也有让她们消失的本事。
而且,她很清楚。跟这个人“合作”是不同于跟张天师的合作的。跟张天师的合作是江湖同盟,是平等的;但是一旦跟这个人合作,这里所有人都会变成他的棋子。
舒眉甚至不知道他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却已经闻到了血腥。
小城的天空,风云如墨,翻滚不息。
舒眉说“不”,咬了唇。蓝衣公子再次转过身来。他的身影,遮住了雨天并不充足的光。有那么一霎那,舒眉觉得天都黑了,不止因为光线,更因为他身上突然大变的凛冽气势。
蓝衣公子抬起了手——“会死!”舒眉脑中不知为何立刻就闪过这个念头。她下意识地闭了眼,身子本能地退后。出于紧张,双手不自觉地去挡——却只觉一把冰凉的扇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震惊之下,她张开眼,正对上七公子的眼睛。明明是如此眼睛,却偏偏猜不明看不透。
“丫头。”他说,“很多事。并不是你逞强就能做到的。”
柔和的语调,结冰的字。七公子明明站在屋檐下,舒眉却觉得他站在冰雪里。
尽管心中忐忑,舒眉仍坚定地摇了摇头。
七公子浅浅一笑。转身,似乎打算离开。舒眉平白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然绷紧了全部神经。
谁知,七公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舒眉不由又是一惊。
他没回头,只轻轻地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等你愿意相信我的时候。”
舒眉心头又是一寒。没错,他很强,可是舒眉并不信任他。
雨愈发大了。待七公子的轿子一走。院中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没答应吧?”白竹生第一句话便问。
舒眉摇头。白竹生立马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没用的。”水姐姐突然开口说。
众人看向水姐姐。
“改得了运,改不了命。”水如玉说。然后不待众人问她,便自行去了小厨房。
谁知老爷子也点点头,自己离开。一时间,廊下无缘无故蔓延着一种凝重的气氛。
“水姐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好像我们非得跟那个人合作似的。她看上他了?可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书呆子挠头。
“我倒是听过她这种语气——在红英坟头遇上她时。”舒眉定定地望着水如玉的背影说。
街道上,轿子里。
蓝衣公子坐下,两顶轿子同时抬起。另一顶轿子里坐的不是杨若兮,而是淮安王。
“真难得,七哥也有在女子面前吃闭门羹的时候。”淮安王打趣。雨声很大,轿子声却不大,淮安王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如果仔细听,会发现这些轿夫几乎没有脚步声。
“呵呵。”七公子笑,“若是她轻松答应了,我才觉得真正奇怪。”
“现在七哥仍然打算收她为我们所用吗?”淮安王问。
“?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