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着眼泪拼命的劝我跟他们一起离开。 我摇摇头催他们快走:“有缘再见吧!”
1937年11月12日,三个月的淞沪会战以上海沦陷结束。随即南京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
在那之前,我随着罗韶卿的母亲一起去了汉口,后来也辗转到了重庆,而罗韶卿一直留在上海,直至蓝衣社解散。
严彬因为伤势一直没有痊愈,也随着我们一起到了重庆。事实上,我不知道是否是罗韶卿有意安排,一路上严彬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在汉口的时候,他曾救过我一命。我们在街上闲逛,却遇见了日本人的轰炸。他掩护着我趴在地上,正好一枚炮弹在我们身边爆炸。我当时只感觉到他身体微微沉了一下,却一直护着我连块儿飞石也没有砸到。
后来等周围一切都平静下来,我才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在脸上,抬头看他满脸是血,用他那一贯冰冷的眼神望着我,听不出情绪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我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我扶你去医院。”
他没说话,竟然把我抱了起来:“还是先看看你和孩子吧。”
在我和罗韶卿分开的大半年里,我们从来没有过任何联系,我不知道他一直留在上海都在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离开了蓝衣社现在又在哪里工作。
而在我养胎的这些日子里,唯一能告诉我有限的罗韶卿的消息的人只有严彬。
到了怀孕后期,我的肚子越来越大,腿也肿的没法走路,再加上重庆湿热的天气,我几乎不再出门,每天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书,等着严彬给我带来消息。
他走进我的房间,因为常年训练和执行任务的原因,他的脚步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出任何声音。我是个很敏感的人,尤其是怀孕以后,只要有人靠近我的安全距离,我就会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严彬坐在我的身旁:“你还记得刘蓉蓉吗?”
“当然,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他难得的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她一直管她的伯伯叫爸爸,而她真正的父亲是汪精卫的秘书。”
汪精卫的秘书!原来这姑娘她爹是个汉J。我说怎么千方百计的把自个儿闺女往蓝衣社送。我问严彬:“那时候经常跟踪我的人也是她吧。”
“是,大哥早就知道她身份可疑,却一直把她留在新闻处。”
我接着严彬的话分析道:“可她一直能够得到情报,而且我猜应该算是些有价值的情报。让她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而不被怀疑。最后一次,就中了罗韶卿的反间计吧。”
“如萍,大哥一直都说你要是从小培养,一定是最出色的特工。”严彬说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和煜煊是夫妻,有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我能感觉得到。”
“是吗?那你现在感觉一下他在哪里?”
罗韶卿早已不是新闻处处长,蓝衣社解散之后,他应该是跟随他的戴老师去了军统。而天津和上海是戴雨农两大情报网。他现在具体在哪儿我还真说不好。不过,他罗少曾经在上海滩太过张扬:“他在天津吧。”
我转头看他,等着他肯定的答案。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望了眼江对面群山起伏:“汪精卫在香港把他卖国求荣的行径正式摆上了台面,随后去了越南……”
我一把抓着他的手打断他:“严彬,我肚子痛。”
他把我放到床上:“我去叫医生。”
第四十九章
生下渊儿的过程我实在不愿过多的回忆,那样的痛苦叫人恨不得死了才好。我一直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的医生喊‘用力,用力’,我哪里还有力气用得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煜煊啊煜煊,说不定我要死在你前面了,所以,你要是能活下来,就带着孩子好好过吧。
意识模糊中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我满身是汗,有一种死过一回的错觉。昏昏沉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儿子就睡在我的身旁,整个身体裹在抱被里面,只露出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新生的孩子,还那么难看。不过看了依萍生下来的那只小耗子一般的闺女,看着我家的大胖小子,倒是有了那么点儿心理准备。
我支撑起身体靠在床头,轻轻的把他抱在怀里。严彬的话我不用听完就知道,罗韶卿既不在天津,也不在上海,他竟然去了越南。去暗杀汪精卫。渊儿靠在我的怀里熟睡,我亲亲他的小脸:“宝贝,宝贝,你能感觉到爸爸现在好不好吗?”
孩子几乎不用我怎么费心,有奶妈和保姆,还有他的奶奶,成天抱在怀里,罗家的长孙,他们似乎已经为他的未来规划好了一切,只等战争过去,他慢慢长大……
一个多月后严彬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好不容易能和儿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待上一个下午,他问我:“你有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子对吗?”
我看着一旁婴儿床上渊儿熟睡的小脸:“有的,离开上海时煜煊送的。”
他说:“那里面有个夹层,你打开看看吧。”
“是什么?”不会是罗韶卿的遗书吧。那盒子里装的是她送给我的小首饰,从胸针到耳坠什么都有,还都是鸢尾的造型。我几乎隔不了几天就会拿出来看看,却从未发现那盒子竟然有个夹层。
他没有答我,坐下来叫我的名字:“如萍。”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我陆小姐,也不再叫我嫂子,而是直接喊我的名字。
他说:“行动失败,汪精卫回到了上海。”
我手里的茶盏落了地,‘哐当’一声摔得粉碎。行动失败,为什么会失败,罗韶卿竟也有失败的时候,既然失败了,那他还活着吗?
我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死了吗?”
他摇摇头:“不知道。”
一旁熟睡的孩子被茶盏摔碎的声音吵醒,声声啼哭,听得我心乱如麻,我转身去抱孩子,只想让他安静下来。
严彬拉着我:“大哥曾经吩咐过,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他让你打开那盒子,里面有他留给你的一封信。”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他死后要我打开。他心里早已明白我夫妻二人此次分开,或许就是永别。他竟然还在送我离开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我等他,他甚至连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有看一眼,要我怎么等他?
罗韶卿的信,我把它握在手里很久很久,从下午到黄昏,从深夜到清晨,却始终没有打开。脑子里全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相识到结婚。我知道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妄谈爱情是一种奢望。可我还是嫁给了他,为他生下了渊儿。我心里一直侥幸的想着,我们可以温暖着彼此走过一生,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
我终是没有打开罗韶卿的信,我把它放回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然后飞快的冲到严彬的房间门口,我大力的敲开他的房门,他依旧一脸平静的看我:“有事?”
我喘着气:“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
经过两个月的特训,我从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家庭主妇,摇身一变成了军统特务学校培训出来的情报工作人员,代号鸢尾。在我的要求下,我被分配去了上海执行任务,他们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套完整的假身份。
严彬问我:“你一定要把自己逼上绝境吗?”
“我相信他没有死,戴老师没有说实话,煜煊她一定会去上海。”
他说:“大哥是戴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而且他和军长关系匪浅,如果大哥还活着,他没有理由骗我们。”
“怎么没有理由?”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隐姓埋名改变身份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他也莫名的激动起来,拉着我大声说道:“即便他没死,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如你所说他隐姓埋名改变身份,那么你以为他会和你相认吗?”
“好,就算他死了,那么我去替他完成他的使命。”我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他在我身后,放缓了语气:“你想想渊儿,你忍心让你三个月的儿子,刚失去了父亲又要失去母亲吗?”
“……”
离开重庆的那一晚,我取下婚戒用一根红丝线穿起来挂在渊儿的脖子上,他窝在我怀里‘咯咯’的笑着。我搂紧他眼泪止不住的低落。他看见我哭,就用小手胡乱的抹着我脸上的泪水,我怕我再看他的笑脸就没有勇气离开,把孩子紧紧地拥在胸前,他似乎被我抱得太紧不太舒服,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奶奶听见哭声披了件外衣就从隔壁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抹干脸上的泪水:“没事,我就是舍不得孩子。”
她坐在床边儿叹气:“我们罗家虽没有多大权势,在这兵荒马乱的护着你和孩子的安全还是没有问题。你在考虑一下吧。”
我抱着渊儿跪在她面前:“妈,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和煜煊是夫妻,除非放我看到他的尸体,否则我决不相信他死了。”
“你先起来说话。”她伸手扶我,我不肯,只把孩子塞进她手里:“媳妇不孝,没能替煜煊在您跟前尽孝道。还要留下孩子让您费心。你和爸一定保重身体。”
我和严彬来到上海,和我们接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知识分子的打扮,看着就像个学者,哪里想得到他是个特务。他坐在电车上看报纸,我和严彬站在一旁,他起身下车报纸留在了座位上面,严彬顺势坐了下去,一直到了终点站,他才不动声色的拿起报纸,拉着我挤在人群中下了车。
我和他回到陆宅,我们暂时住在那里,他把拿回来的报纸对这一本《四书》翻了半天,然后递给我:“咱们的身份和任务,你看完后烧掉吧。”
我的身份很简单,基本和当初的白玫瑰如出一辙。他是去大上海做歌女,粉红佳人一炮而红。我是去天蟾舞台唱戏,唱《牡丹亭》一夜成名,时光流转,我不再是陆如萍,上了油彩,戴了行头,我是叶如昔。
要用最短的时间在这充满了明星名媛歌女舞女的上海滩出名,对于一个戏子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好,我和严彬来到上海之前,一切都有精密的部署和安排,我只要按着预定的计划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杂志画报的封面都是我的相片。全上海没有不认识唱着‘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的叶如昔。
站在台上,听着下面一声一声的叫好。我依稀看见那个穿着西服,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一如当初那般走进那个小茶馆。他嘴角噙笑,眉眼隽秀。我那时恨他厌他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他威胁我利用我,却处处都是君子作派。
如今,我还站在戏台上,而他,又身在何处呢?
幕布拉上,我去到后台却还能听到掌声与叫好,他们夸如昔貌美如花,温婉动人,他们只知如昔来上海讨生活的江南女子,双十年华,却不知我早已为□,为人母。
卸妆的时候有人来后台找我,一个其貌不扬,骨瘦如柴的男人。他看上去虽是久病缠身的样子,却也毫不掩饰好色的本性。一走进化妆间,就用那双小儿无神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一番,才说:“如昔小姐果然不负盛名,这才唱了几场,就红遍了上海滩。”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您是?”
戏班的老板唯唯诺诺接口道:“这是丁先生,大人物,如昔你可得仔细招待着。”
丁先生?!我不动声色的望向角落里打杂的严彬,他在扫地,没有抬头,我却看懂了他的暗示,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装作不认识,坐到化妆台前继续卸妆:“丁先生,哪个丁先生?如昔是个唱戏的,戏台子上唱的那些个达官贵人都认得,这下了台嘛,哪个官家老爷敲得上咱呢。”
那男人挥了挥手,手下捧上个锦缎裹着的盒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套唱戏的行头,珠翠玉环恍花了人的眼。他说:“一点儿小小的见面礼,还请如昔小姐笑纳。”
我只在镜子里瞟了眼,笑道:“我又不认识你,怎么敢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大笑:“今晚想请小姐吃个饭,咱们好好认识认识,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五十章
一顿饭下来,我完全不知道桌上摆的都是些什么菜,对着那位丁先生笑的脸都僵硬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却都是当年我与罗韶卿在这里的情景。他是如何在记者面前取笑我只是个戏子,我是怎么大大方方唱着‘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走出去……
我想他,疯狂的想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看着曾经我和他去过的地方,脑子里就会浮现曾经与他一起的情景。煜煊,煜煊,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死对不对?我和儿子还在等你,你怎么可以死?
“叶小姐,今晚的菜色不和你胃口吗?”丁先生礼貌的问道,对着你那张极其猥琐的脸,我的确是什么胃口都没了。
我轻轻摇头,微笑着道:“还好,我吃饱了。”
他提议道:“那我们去大上海跳舞怎么样?”
我伸出手撑在额头上,皱了眉轻轻摇头:“不好意思,我有些头晕,去了反而坏了丁先生的兴致,不如我们下次再约如何?”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道:“那就让我送叶小姐回家吧。”
自那以后,丁先生每日都会来天蟾舞台听我唱戏。我刚下台,他便在化妆间等候。然后邀请我一起吃饭跳舞。严彬依旧在一旁不言不语扫他的地,甚至连头都不会抬一下。
在大上海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目显得更加的诡异和丑陋,这个极斯菲尔路76号的特务头子,谨慎多疑却贪图美色。他搂着我的腰在舞池中胡乱的踏着舞步。放在我腰间的手不规矩的来回游移,我强忍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依旧带着微笑与他共舞。
一曲终了,我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随着他一起走向桌旁。他拿了酒杯递到我的手里:“叶小姐不但嗓子身段上海滩无人能及,就连舞跳的也那么好。来,我敬你一杯。”
他扬了扬手里的高脚杯,把里面的红色液体一饮而荆我也只好笑笑,然后喝尽杯中酒。
我伏在沙发的靠背上,难受得想吐,被丁默村灌下太多酒。我知道今晚他要对我做什么,可是我只能顺从,因为这是我的任务,我没有权利说不,我必须取得他的信任,为我的同伴创造暗杀机会。
“叶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半眯着眼睛看他,然后轻笑出声:“没事,我没事……”
他好色的本性完全暴露在脸上,手也搭上我的肩,扯下我旗袍的披肩:“你醉了,我代你去休息吧。”
“我没醉,我们去跳舞……”我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拉着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就要往舞池里拖。他的手轻轻用力一带,我整个人倒在他的怀里。
看着他那张脸一寸一寸向我靠近,我承认我胆怯了。看着他的脸我只感到一阵恶心,偏头就吐了出来。他皱了皱眉,看着我的眼神竟透露出一丝杀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然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对不起丁先生,我想我是醉了,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下次再见。”
我转身踉跄着往大门走去,他却一把拉住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说点儿什么,那边却跑过来一个他的手下,在他耳边说道:“汪先生要见您。”
他立刻脸色一变,低声问了句:“他怎么现在突然要见我?”
那手下摇摇头:“李先生那边似乎抓了两个国民党的特务。”
此刻我是靠在丁默村的怀里,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便低下了头装醉。他轻声笑到:“也好,今日晚了,我派人送叶小姐回家吧。”
我依旧是摇晃着站直身体:“哪里敢劳驾丁先生的人,我还能找着回家的路。”
出了大上海的门,我随便上了辆黄包车便吩咐车夫去扶须路的陆宅。冷风一吹,我的头登时像要炸开一般疼痛难忍。闭着眼缓了半晌。再睁眼却看见那车夫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看。
与其说他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我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他几乎黑得看不清眉眼,半张脸长满了胡须,看上去就像疯狂生长的野草一般。我问他:“你认识我?”
他摇摇头,声音低沉得有些瘆人:“不是,我只是看小姐很不舒服的样子,想问问是否需要去医院。”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