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秋风缠》
作者:十世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0/01/06
一
秋风起,情丝缠,一寸一寸,尽入相思骨。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院子树下,仰头望着高大的梧桐树枝,神情有些茫然迷离,似是在发呆。
他手里提着剑,刚才在树下舞了一圈,可实在没有什么感觉,便停了下来。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发起呆来。
子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年这个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上前道:“公子,王爷唤您去用膳。”“用膳?”那少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哦,是该吃饭了。”他侧头,望见拱门外隐隐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他搔搔头,将手里的剑递给子墨,向院外走去。
“王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你不高兴?”轮椅上的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非常俊秀,只是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身形也十分削瘦。
他不安地紧握着轮椅扶手,有些忐忑地道:“你若是不高兴,下次我不过来了。”少年不明白,他为何每次和自己说话都好似十分紧张?难道自己十分可怕么?
可是不该啊……论年纪、论身分,甚至论辈分,他白清瞳怎能和堂堂大齐国的摄政王相提并论?他真的是外面被称为铁面王爷的当朝摄政王──靖王迦罗遥吗?
白清瞳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他见靖王衣衫单薄,行动不便,还特意到这偏院来叫自己去用膳,心下感动,便微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只是这里离主院那么远,你自己跑来干什么,叫子墨来叫我就好了。”说着很自然地转到他身后,推起他的轮椅。
迦罗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道:“不用你来。让子墨推我就好。”“我来吧。子墨还捧着剑呢。”迦罗遥想要阻止的手与白清瞳扶着轮椅的手无意中碰到一起,即刻像触了电一般缩了回去,脸上的红晕更深。
白清瞳并未看见,只是笑嘻嘻地推起他的轮椅,道:“放心,不会摔到你。”迦罗遥低下头,竟连脖子都微微泛红了。
子墨捧着剑默默跟在身后,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由心中叹息。
也不知白公子失了往昔记忆,对王爷来说是福还是祸……“清瞳,你、你多吃点菜。”迦罗遥鼓起勇气,给白清瞳夹了一筷青嫩素菜。
“我不爱吃菜。我爱吃肉。”白清瞳埋头“奋斗”,觉得这王府厨子的菜很合他口味,实在吃得香。
“那……那再吃点肉。”迦罗遥见他没有推开自己夹的菜,反而扒进了嘴里,不由心下欣喜,又连忙给他夹了几块炖肉。白清瞳都照吃不误。
“唔唔……好吃!”白清瞳吃得十分高兴。
老实说,他半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头痛欲裂,脑子里总是闪过轰鸣的爆炸声和破碎的画面,心底有一种撕裂的恐惧和痛楚。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家世,过往……一切一切,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不断重复的巨响和画面折磨着他。
当时他睁开迷蒙的双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靖王迦罗遥苍白而惊喜的脸。他一直不停地唤着自己:“瞳!你醒来了……瞳!瞳……”瞳?
童?
好熟悉的名字啊……那是自己的名字吗?好像是吧……不然怎么会有被唤了一辈子的感觉?
白清瞳迷迷糊糊地想。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只是当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的时候,感觉极度恐慌和不安。
迦罗遥给他请来了太医院最高明的御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沮丧之极。
可是奇怪的是迦罗遥在听说他忘记了往昔的一切,暂时很难恢复时,脸上却闪过一丝欣喜之色。
白清瞳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在哪里?自己什么人?
迦罗遥并不方便对他解释这些,只是关切地让他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养好身体重要。
“你是我哥哥吗?”白清瞳当时瞪着他问。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哥哥的。他有这种感觉。
迦罗遥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我不是你哥哥。”“那你是我什么人?我有父母吗?”他没有问“我的父母在哪里”,而是说“我有父母吗”?似乎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父母。
果然,迦罗遥轻声回答:“你父母都已经过世了。你从十岁起就一直住在我的王府里。”“王府?”那是什么地方?
白清瞳觉得怪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之后迦罗遥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安抚他好好休息。
迦罗遥离的开时候,白清瞳才看清他下肢瘫痪,一直坐在轮椅上。
子墨是派来服侍他的人。据说已经服侍他好几年了,可是他没有丝毫印象。
后来从他子墨嘴里才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他父亲白英原是大齐国的大将军,但是五年前不知犯了什么大罪,全家满门抄斩。
当时靖王迦罗遥还不是摄政王,正远在边陲督军,听到他全家获罪的消息千里迢迢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白家已经伏法。只有白清瞳因为年纪小,被留下一命准备发配边疆。于是迦罗遥将才只十岁的他救了下来,接回府里,一直生活到今日。
白清瞳听得晕晕乎乎的,总觉得不甚明白,有些地方……说不出来的古怪。
明明子墨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懂,可是串连在一起,他就是很难理解。
比如什么王爷,什么大将军,什么满门抄斩……好陌生的词语啊。
不过白清瞳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全忘光了的缘故,并不以为意。
总之,迦罗遥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虽然白清瞳觉得自己应该有哥哥,但实际上他是白英的独生子,所以救了他就等于救了白家最后一条血脉。
白清瞳在王府的这几年,迦罗遥一直对他很好,给他请最好的西席,最好的武师,什么好东西统统都有他一份。有些下人甚至背地里管他叫“小王爷”,觉得王爷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不过靖王没有儿子,白清瞳也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吗?
白清瞳向子墨问起自己怎么受伤的,为何失忆?
子墨眼神闪烁,只是粗略地道:“那日您骑马出去散心,不知怎么马受了惊,将您摔了下来,伤了脑部,昏迷了这许多日才醒。”“原来如此。”难怪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虚弱,原来昏迷了这么久。
子墨看了看,又道:“您不知道,您昏迷的时候御医都说您不行了,王爷急得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陪在您身边照顾您。”“啊。”白清瞳心下感动,想起他醒来时看见迦罗遥那苍白而惊喜的神色,暗道难怪他气色那么差,原来竟是为了自己。
白清瞳觉得这个王爷果然很疼惜自己,那作为被他收养的遗孤,将来怎么也要回报王爷。毕竟寄人篱下,总要听话懂事一些。
白清瞳那次落马,只是脑部受伤严重,其实身上并无大碍。所以他清醒后没多久,便可以活蹦乱跳的下床了。
也许是适应能力强,再加上这些日子子墨一直在帮他,所以他很快便重新掌握了许多生活常识,还有自己的一些情况。不过说到他从前学过的剑法和诗书之类,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迦罗遥每天都来看他,对一直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让心里奇怪。 不过好在性格很有几分大大咧咧随遇而安,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剑法练得如何?”饭后迦罗遥微笑着问他。
“马马虎虎吧。”白清瞳皱了皱眉,喝着菊花茶漱口。
“还是想不起来吗?那也没关系,白家的剑谱你有时间多看看,总会慢慢想起来的。实在不行,还可以重新练起。”迦罗遥安慰道。
“嗯。”白清瞳觉得这靖王爷说话实在温柔,很能宽解人心。不过他失忆后总有些不安,便状似轻松地试探道:“不过我现在什么都忘记了,剑法不记得,诗书也不记得了,和个废人差不多。王爷,你会不会嫌弃我啊?”“怎么会呢?”迦罗遥似是有些吃惊,接着微微一笑,柔声道:“瞳,你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我永远不会嫌弃你。”白清瞳听了,心下泛起一股奇妙的感动,好似十分熟悉和亲切,不由愣愣地盯着迦罗遥,突然发现……他的眉眼十分好看。
“盯着做什么?”迦罗遥发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奇怪。
“突然发现……”白清瞳拉长声音。
“发现什么?”迦罗遥紧张地问,一瞬间心口都提到嗓子眼。
“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咳咳──”一直在身后伺的候子墨突然咳了起来。
迦罗遥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涨红了脸。
白清瞳晶亮的双眸弯了起来,笑咪咪地望着他。
迦罗遥有些窘迫,却又十分欣喜。会对他肆无忌惮地说这种话的,也只有白清瞳了。让他感觉好似回到了白清瞳幼时的情景。不过想到刚才窘迫的反应全被他看在眼里,不由羞恼起来,正了正面色,斥道:“胡说!”只是他嗓音天生低沉轻柔,脸上又红晕未消,这句斥责怎么听都没有威慑力。
白清瞳并不怕他,甚至也没有因为身分、年纪和彼此之间的寄养关系而对他有所敬畏和隔阂。相反,他觉得眼前这位二十六岁的靖王爷似乎并不比他大多少,总有一种两人同辈的错觉。
他笑道:“我没有胡说啊。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呢,不信问子墨。”“咳咳──”子墨咳得更大声了。
他可没想到这位白公子醒来后胆子会变得这么大,不仅对王爷没有该有的以下对上的尊敬态度,反而好像平辈人,甚至能够轻松自如地说出这种话。
迦罗遥没办法,只好摇了摇头,笑道:“胡闹。你看子墨都吓到了。”白清瞳对子墨瞪了一眼:“难道你觉得王爷长得不好?还是说你觉得王爷其实面目可憎,所以被我的话吓到了?竟然这种反应,太失礼了。”子墨慌忙摆手:“我可不敢!公子您别陷害我了。”白清瞳看着他惶惶然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迦罗遥见他如此开心,也微微一笑,含笑注视着他。
白清瞳笑够了,对迦罗遥道:“王爷,我这几天一直待在王府里,挺没意思,想出去走走。”“你想出府?”“嗯。不可以吗?”“当然可以,不过……”迦罗遥迟疑道:“你身体还没好。要不,再过两天。”“早就好了,你看,一点事都没有。”白清瞳跳起来,拍了拍胳膊,在迦罗遥面前转了一圈,然后缠着他道:“让我一直在院子里待着,我可待不住,想出去走走。我什么都忘了,也不记得外面什么样了,说不定出去转转还能想起点什么。好不好?”他歪着头望着他,双眸闪闪发光,嘴角笑着,带着祈求和撒娇的神色,让人无法拒绝。
迦罗遥望着他开怀明朗的模样,好像太阳照到心上一般,心里又酸又暖。不过听到他说“还能想起点什么”的时候,心里却抖了一下,神色黯了黯。
他默默望了他一眼,终于点头道:“好。叫子墨陪着你,需要银子的话就去账房领。”“哇!太好了!王爷你真好!”白清瞳忘情地扑上去抱了他一下,然后跳着跑出门外,“子墨,走啦,快带我去账房!”迦罗遥被他那一抱弄得愣住,不由似喜非喜地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子墨迟疑道:“王爷,白公子失忆后性子好像变了许多。”迦罗遥回过神来,淡淡道:“他毕竟才十五岁,原是青春跳脱的时候。”“可是王爷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沉稳得很了。”迦罗遥苦笑:“那也是被逼的。心里的苦谁知道。”接着似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他原该是这个模样。白家若不败落,现在他也是无忧无虑的将军之子,青春年少,傲气正盛。”子墨没有说话。
迦罗遥道:“你还不快去跟着他?本王怕他不知道账房在什么地方。还有,出去小心点,照顾周全了。若再出像上次一样的事,小心本王饶不了你!”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甚是严厉,双眸如冰,冷箭一般扫过子墨。
子墨心下一抖,敬声道:“是。”白清瞳换了衣衫,带着子墨一路雀跃地出了王府,上了街市。
他对外面,或者说对这个世界着实没什么印象,因而看着什么都新鲜。看到摊子就凑上去,问人家这是什么,能不能吃?又或那是什么玩意,做什么用的?
子墨一路红着脸,低着头,使劲扯着白清瞳的袖子,好几次在他问出非常丢脸的问题前将他拉走。
他们在最热闹的朱雀大街逛了一个下午,子墨担心白清瞳大病初愈,不胜体力,道:“公子,前面有个酒楼,咱们去歇歇吧。”“酒楼?是喝酒的地方?”白清瞳眼睛一亮,连忙道:“好!好!去。”子墨带着来到酒楼前。白清瞳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一品堂”三个大字。
“一品堂……这名字倒雅致。”白清瞳念了念,与子墨进去,见大门两旁有两位标致的迎宾小姐,齐声道:“欢迎光临。请问客人几位?”白清瞳不用子墨开口,先道:“两位。要个靠窗座位。”其中一位迎宾小姐领着他们向窗口走去,子墨拦住:“我们要二楼的座位。”说着摸出一锭银子。
那小姐见他们衣着不凡,又有银子在手,也知是有身分的人,便微微一笑:“请上二楼雅间。”白清瞳忽然莫名地觉得这环境有点熟悉,脱口笑道:“二楼雅间是不是有最低消费?”那小姐抿嘴一笑:“是。最低消费五两银子。”白清瞳对银子也没啥概念,便点了点头,与子墨上了二楼。
迎宾小姐将二人引进一间临窗的雅座,送上一份菜单,便施然告退。
子墨见白清瞳刚才的反应全不似在街上那般“白痴”,忍不住问道:“公子,您是不是想起些什么了?”“没啊。”白清瞳翻着菜单,漫不经心地道:“我就是觉得这的规矩挺熟悉,估计以前常来。”子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清瞳也看不懂菜单上都写着什么。一来是菜名比较新颖陌生,二来是他实在大字不识几个,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体十个有五个不认识,还有两个是瞎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