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瞳!你怎么样?”迦罗遥也没料到会这样,慌张地想撑起身子,看看身下的人怎么样了。
“别动!哎哟……拜托你别动……”
白清瞳觉得自己的肋骨大概都断了,胸口一阵闷痛。
迦罗遥听他叫得惨烈,一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粗重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唤:“瞳,你没事吧?”
白清瞳缓过劲儿来:“没事。唔……我没事。”
他抱着迦罗遥慢慢坐起,腾出手来揉了揉胸口,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唉,我真没用。摔疼你了吗?”
迦罗遥胸口一紧,心脏一瞬间似乎忘记了跳动。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白清瞳的情景。
当时眼前的少年还是一名七岁稚子,站在萧瑟的暮秋之中,对着他笑。
“哎,这个给你,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迦罗遥闭了闭眼,彷佛又回到了遥远过去──八年前那个宴会上。
那是日白英将军的四十寿辰。他是禁卫军的重将,守卫京畿一方。迦罗遥平素与他关系不错,又看在他是京畿守将的分上,特例出席了他的寿宴。
迦罗遥因为身有残疾,不便于行,所以对这类宴请一向避之不及。他虽出席了宴会,却不惯那里的气氛,与受宠若惊的白将军喝了几杯,便借口出来透气。
当时服侍他的子荷将他推到后花园,见夜凉风大,怕他着凉,匆匆回马车去取衣物。
迦罗遥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魁梧挺拔的梧桐树下。那时也是深秋天气。齐文帝与别人不同,最喜欢晚秋之景,而且平素最爱的正是梧桐树。
迦罗遥记起小时候,父皇有一次曾领着他在御花园里游玩,指着园中几棵高大的树木道:“凤凰居于梧桐,可见此树极为尊贵。以后父皇便用这种树给他做把椅子,让你天天坐在上面,好不好?”
迦罗遥那时还没有残疾,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他隐隐听出父皇有传位于他的意思,嘻嘻笑道:“父皇,如果用梧桐树做椅子,那儿臣岂不是成了凤凰?儿臣是男子,是龙子,怎么能颠倒阴阳呢?”
齐文帝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朕真是胡涂了,还是我儿聪明啊。”
也许正是那日父子间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不到一个月,迦罗遥便中毒昏迷,从此失了一双腿。
迦罗遥想到此处,不由心中叹息。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己。
父皇去世得早,也许是件好事。若日后他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近女色,却……喜欢男子,不知该是如何震怒和心痛。
迦罗遥有些落寞。他从前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他七岁中毒废了双腿,每日由数名御医帮他拔毒按摩,其痛苦不堪言。坚持到十二岁,双腿终于慢慢有了起色,齐文帝也欣喜不已。本来一直坚持下去,也许有一天能重新站立,可是十四岁那年,他差点又命丧在那冰冷无情的深宫中。
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在舅舅的建议下请求去边境监军。这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年皇子有多么困难,可想而知。可是他去了,而且做得很好,其中艰辛不足对外人道也。
在边塞清苦枯燥的军旅生活中,他第一次见到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欢好的。他初时震惊,后来便习以为常了。再渐渐的,便发觉,自己好像是喜欢男人的。
可是回到京城后就不一样了。大齐历来鄙视同性之好,无论男子与男子,还是双儿与双儿,都是不容于世的。
迦罗遥那时已经十八岁,早知人事了。因为重权在握,他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在家中豢养了两名男宠。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若有所失,却又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
他望着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渐渐出神,想到若是父皇还健在,不知会对自己如何失望。
“哥哥,你为什么哭了?”
迦罗遥正在发呆,忽然一道清脆的童音唤回他的神智。他回过头,便看见了那英气勃勃的小公子。
迦罗遥收敛心神,微微一笑:“你是哪家公子?怎么在这院子里。”
“这是我家的院子,我叫白清瞳。”
那稚子长得十分俊秀,尤其一双清目,炯炯有神。
他说话也没有顾忌,歪头望着迦罗遥:“哥哥,你刚才明明哭了,为何脸上没有泪痕?”
迦罗遥愣了一下,笑道:“我没有哭你看错了。”
白清瞳似乎有些懊恼,皱了皱眉:“奇怪,我明明看见你很难过的样子。”
迦罗遥神色微动。
要知道他从小生活在深宫,接受帝王教育,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他虽然刚只十八岁,却已十分沉稳练达。
作为一名皇子,一位王爷,一个将军,他早已忘记表情是何物。他自信即使是刚才情不自禁地真情流露,也绝不会多显露几分,却不知这小公子如何能看透他的心事?
“你叫清瞳?清目明瞳……嗯,白将军倒给你取了个好名字。”迦罗遥看着他微笑道。
“嘿嘿……听说我生下来第一天就能张开眼睛,所以我爹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白清瞳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方皱巴巴的手帕递给他:“哎,这个给你,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迦罗遥看着那手帕,见上面脏兮兮的一片灰色,似乎还的染着鼻涕和泥土,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过来。
白清瞳却不由分说,往他手一塞:“给你。哥哥,你刚才表情真难看,以后多笑笑吧。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笑可惜了。”
迦罗遥一呆。
这算……调戏吗?没想到迦罗遥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对说出这种话人却一个七岁小儿。
“少爷!少爷你在哪?老爷叫您呢!”
远处传来仆人的唤声,白清瞳哎哟一声,跺了跺脚:“我要去参加我爹的寿宴,都给忘了。哥哥,我先走了。”说完也不及施礼,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迦罗遥拿着那方脏兮兮的手帕,哭笑不得。
还真是个孩子。
他想了想,还是将那手帕仔细折了起来,收在怀中。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清瞳。
三年后齐辛帝迦罗延病逝,迦罗遥正在边关督军,京城一片混乱,白英将军也被卷入朝堂暗斗,被判了谋逆之罪全家抄斩。迦罗遥闻讯后大惊,星夜赶回京城,平定叛乱,并及时救下了白英的这个独子。
迦罗遥怜惜他孤苦无依,又念着当年赠帕的那点“情谊”,将他收养在自己的王府之中。
其实迦罗遥初时对他并没有任何绮念。毕竟再怎样,他也不会对一个年方十岁的孩童动什么心思。当时他只想着自己一生对双儿和女子也没有兴趣,自然不会有后,这白清瞳与他十分投缘,倒不如收在自己府里好好培养,当半个儿子和心腹好了。
谁知随着白清瞳渐渐长大,迦罗遥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将目光不知不觉都投在了他身上。
白清瞳性格爽朗,虽然经历了丧门之祸,却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赤子之心。自他来了之后,一向安静枯燥,甚至有些沉闷的靖王府开始热闹起来。他清脆的声音总是回荡在王府各处,顽皮的身影也无处不见。迦罗遥渐渐不再感觉寂寞。
那时白清瞳对迦罗遥全心全意地信赖,谈笑无忌,举止亲密,甚至肆无忌惮地依偎他着撒娇。
可是后来他慢慢大了,关于迦罗遥的传闻也略有一二地传入耳里。世人的怀疑和藐视开始让这个自尊自傲的孩子难堪。迦罗遥不忍见他痛苦,便将身边的几名男宠都送了出去。又知道他不喜欢双儿,所以王府里无论男双女双都没有一个。
可是少年人的心思是敏感脆弱,尽管迦罗遥对他百依百顺,处处宠让,但二人还是渐渐越走越远。白清瞳开始懂得回避,开始懂得保持距离,与他说话时也不再无所顾忌,甚至有时学会了顶撞。
迦罗遥对的变化感到心痛,就是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已经如此不同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爽朗,也许是因为他的朝气,总之,迦罗遥慢慢明白,只要有他在,才可以让自己不再寂寞.
白清瞳失忆前的那一年,是迦罗遥最痛苦的一年。可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生来尊贵,幼年失母,身边都是服侍他的奴才。除了父皇、贤贵妃和大皇兄之外,他没有亲近的人,所以也不知如何与他人相处。而且他对这个平生第一次心动的少年,有着惭愧、羞窘、甚至自卑的心理。
他与白英平辈相交,白清瞳按说是他的晚辈。可是如今,他对这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少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用别人口诛笔伐,他自己心里便过不去,何况他还有一双残腿。
沉重的道德礼教压着他,男男相恋的世俗人伦压着他,自身的缺残不全压着他……
迦罗遥不知何时起,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白清瞳,对他的要求无所不应,任他为所欲为。可是这种方式反而助长了白清瞳的气焰,使二人的关系更深地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持状态。
然后,事情在那一天发生了。
那天白清瞳与楼府的二公子约好出游,像往常一样出了门,可不知为何,不到一个时辰便怒气冲冲地跑了回来,将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还将自己关起来喝闷酒。
迦罗遥傍晚回来,听说他人喝得醉醺醺,不由皱眉。派人一查,才知道白清瞳白天出门时受了委屈,回来就喝了一个下午。
迦罗遥将下人们一顿斥骂,然后到白清瞳房里看他,谁知白清瞳看见他情绪激动,指着他大骂起来,将赵家三少等人的肮脏语言重述了一遍,最后竟委屈的哭了。
迦罗遥又是心疼又是惭愧,无言以对。毕竟是因为他的行为,连累了这个少年的名声。
他笨拙地想安慰少年,却不知正是犯了他的忌讳。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你说!你是不是对我别有用心?”
白清瞳双目通红,醉势醺醺,可迦罗遥却在他的质问下心虚了。
“我什么也没做,你为什么要被别人瞧不起?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白清瞳怒吼。
迦罗遥无法安慰他,他的沉默等于间接承认。
白清瞳忽然扑过去,抱住他的双腿哀求:“求求你,说句话!你否认啊!你否认啊?你对我不是那样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哭泣,他的哀求,让迦罗遥一阵难受,心底却产生一股不甘的情绪,鬼使神差地,他竟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对你……”
白清瞳惊恐地瞪大眼睛,彻底受了刺激。
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青涩,他稚嫩,他血气方刚,他性格冲动,他控制不了自己愤怒、失望、厌恶、叛逆等种种情绪。所以他在刺激和盛怒之下,做了一件极为荒唐的事。而这件事,是在迦罗遥的纵容与默许中发生的。
被他压在身下时,迦罗遥不是不能反抗,但少年痛苦迷乱的神情让他心软,自责与愧疚心理让双手无力。最重要的是,那压抑许久的爱慕之心,让他抱着侥幸的心理,竟然放纵了少年酒后的所为。
四
那是糟糕而混乱的一夜。但是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清晨,当白清瞳醒来后看清自己身边的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
充满酒气的凌乱房间,满地的狼籍,以及身边人身上的痕迹,全都说明着昨夜发生的事。
白清瞳眸中闪过一种绝望,这种绝望让迦罗遥心痛懊悔之极。可是他还来不及抓住他的手,白清瞳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
迦罗遥从床上跌了下来,他站不起来,而且昨夜对他也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是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而且还因为对方的粗鲁受了伤。
当他狼狈而焦急地爬到轮椅上,追出去唤人的时候,白清瞳已经骑马奔出了王府。
迦罗遥有预感事情会非常糟糕,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追出去的人带回来的不是活生生的白清瞳,而是一具了无生气、浑身是血的身躯。
迦罗遥眼前一片黑暗。
那一瞬觉得上天一定恨他!
是的,老天爷不公平,老天爷恨他!
自幼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双腿,甚至失去了皇位,现在,老天爷连他最后在意的东西也要夺走了。
迦罗遥看着像破布偶一般软绵绵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由面目苍白,双眼赤红,神智几乎癫狂。
当御医说白清瞳伤了脑子,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迦罗遥暴怒地吼道:“如果他死了,你们就都去陪葬吧!”
御医和下人们都吓傻了。他们从没有见过一向温文尔雅、深藏不露的摄政王竟会有情绪如此失控的一面。
迦罗遥气的势不是吓人的,他的话也绝不是开玩笑。所以在几名御医拼了命的救治下,白清瞳终于保住了小命。
而他醒来后,迦罗遥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生出一线希望。
也许福祸相依,一切……能重新开始?
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
白清瞳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用着一切新奇而茫然的眼光环视着这个世界。
迦罗遥那段日子其实非常高兴,他终于可以做点什么来挽回他和白清瞳的关系了。
而白清瞳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又恢复了那种爽朗的眼神和自然从容的态度。甚至比以前更好,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少了几分莽撞,多了几分沉稳。而且他撒娇的神情还像小时候一样,会歪着头笑咪咪地望着,眼里透着清亮开朗的光芒。
迦罗遥最喜欢他那个神情。那么全心全意地信赖,那么真诚热情地期待,让他心中怦然而动。而且他还夸赞自己长得好看,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得那么自然真诚,让他不自觉地脸红。
可是白清瞳醒来后第一次踏出府外,事情好像又有了变化。
其实迦罗遥心底知道不可能把他关在府里一辈子。他本来便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身子好了以后,自然不愿总待在府里。
迦罗遥同意让他出府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那天晚上听到子墨回报,说他遇到了迦罗宝和楼静亭的时候,迦罗遥就知道快乐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有些事情是永远也瞒不了的。迦罗遥也不想隐瞒。他喜欢男人,从前养过男宠,京里有他和白清瞳的流言。这些事情是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的。
迦罗遥在白清瞳醒来后便在心底里发誓,如果他不喜欢他们之间关系,如果他厌恶自己对他的爱慕,那他就永远不再强求。
所以迦罗遥选择了顺其自然,选择了顺应事态的发展。而且他再也不会对他承认自己的心动了。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他不想再让这个少年感到压抑和难堪。
不过有时候他也怀疑,眼前这个白清瞳,还是从前那个白清瞳吗?虽然同样的笑容,同样的性格,甚至同样的小动作,可是总好像一下子跨越了十年,让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甚至有时自己会不自觉地把他当同龄人看待。
不过这种错觉,让迦罗遥在辈分的差异上有了些轻松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白清瞳在慢慢疏远他,迦罗遥当然察觉了,可是他没说什么。他想着这样也好,他们就这样保持距离吧。虽然一切似乎又和白清瞳失忆前一样,但至少那一夜的事他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今夜他把白清瞳找来是想和他谈一谈,谁知摔这一跤,被他抱在怀里,少年单薄却健美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竟让他又开始心动神迷。
“哎,你没事吧?是不是真摔伤了?”
白清瞳见迦罗遥半天没有反应,不由担心起来,顾不得自己摔得七荤八素,摸索着他上下检查:“哪疼啊?有没有摔到哪?”
迦罗遥回过神来,脸上一红,连忙止住他摸向自己腰际的手:“我没事,不疼。你摔疼了吗?”
“当然疼了。不过你没事就好。”白清瞳松了口气,拉过轮椅,起身扶他,歉疚地道:“对不起,我真你笨手笨脚。”
迦罗遥见他如此在意自己,心下感动,可见白清瞳又要扶他,慌忙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他的手打在白清瞳的手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白清瞳怔愣,眼睁睁地看着迦罗遥自己吃力地爬上轮椅。
“你……你不喜欢我碰你?”
“嗯?”
白清瞳神色有些受伤。他撇过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碰你,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迦罗遥愣愣地看着他,双手下意识地按紧下身的衣摆。
他只是不想让白清瞳看见自己变形丑陋的双腿。虽然在御医的调理和按摩下,他的腿如正常人一般成长起来,但是缺乏锻炼的肌肉让无力下垂的双腿异常消瘦?br />免费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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