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他抱得可比安大汉强多了。 孩子稳稳地躺在他怀里,还在哇哇大哭。嘹亮的哭声与梦儿刚出生时那细弱的猫叫完全不同。
安大汉把孩子递出去,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松了口气。要说这孩子实在太小太软,抱得他手都发颤。
迦罗遥见这孩子虽刚出生,但虎头虎脑,甚为强壮,不由十分欢喜,道:“孩子可想好了名字没?”
安大汉和肖童齐齐一愣,赧然道:“没。俺是个粗人,不会起名字。”
肖童忽然灵光一闪,笑道:“大哥,正好罗老爷在这里,不如请罗老爷来起吧。”
迦罗遥一愣。安大汉已拍手叫好:“好!好!这次多亏了罗老爷帮忙,请罗老爷给俺家娃儿起个大名吧。”
迦罗遥迟疑道:“这不好吧……”
安大汉忙道:“罗老爷您是有身分有知识的人,能给俺家娃起名字是他的福分。而且您和卓大夫是俺家恩人,俺感激您们还来不及呢……俺、俺不会说话。俺也不会起名字,麻烦您了,麻烦您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却十分真诚。
迦罗遥看了眼肖童,见他也正期待地看着自己,便点头微笑道:“好。那罗某就不客气了。”
于是安家小子便有了个很斯文的名字──安知恩。
肖童以为迦罗遥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暗示自己与大哥要知恩图报,却完全不知迦罗遥是因感念当年安大汉,将肖童从冰冷的曦水畔救起的恩德,另有寓意。
安家双儿此次生子,多亏罗老爷派了卓凌风来,不然如此难产,必然凶多吉少了。
转眼孩子满月那天,安大汉请来街坊四邻,大摆满月酒,还像模象样地给罗老爷送了请帖去。
送请帖的自然是肖童了。
他敲开罗家的大门,见新换了个应门人。而且这新人看见自己竟毕恭毕敬地,一路引他进了大厅。
丫鬟恭恭敬敬地送了茶水上来,下人们都对他很客气。
高管家进来,含笑与他打过招呼,道:“卓大夫正给老爷和小姐在后院诊脉,过会儿才能出来,还请公子小坐片刻。”
肖童忙道:“高管家客气了,叫我阿童就可以了。”
高管家看了一眼,微笑道:“礼不可废。还是叫公子好。”
肖童有些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他刚才的话,关切道:“罗老爷和梦儿小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为何要卓大夫诊脉?”
“老爷倒没什么,只是例行请脉。不过小姐最近有些暑热不适,卓大夫要仔细看看。”
肖童想起那个小可人,心头揪住似的疼。
“可病得厉害?要不要紧?哪里难受啊?”
子荷见他如此关切,心道不愧是父女连心,竟这么疼惜,便道:“你不必担心,卓大夫正在看呢,应该没有大碍。”
肖童还是觉得担心。正好此时一个小厮进来,说老爷请他去书房。
子荷亲自领着肖童到书房门口,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肖童却没有注意,向他道谢后便敲门进去了。
迦罗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正望着刚才他们走过来的长廊。他微微侧着头,优雅的脖颈好似有些纤细,鬓角的白发也十分明显。
肖童心里泛起微妙的感觉。
他觉得罗老爷实在是个很怪的人。明明只有三十来岁,容貌还很年轻,但竟生华发。明明是个雍容高贵的人,却又避世隐居,寡言少语。
通过这几日的来往,这位罗老爷不论谈吐、学识还是性情,明显都不是这个小镇子可以容纳的人物。肖童看得出他的身分必定很高,也许是京里的大官,或贵族世家,但为何来这里?
肖童将小知恩的满月酒请帖递上,迦罗遥客气了两句,转动轮椅,将帖子放到书桌上。
肖童道:“我刚才听说梦儿小姐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迦罗遥低声道:“梦儿从小身子不好,这次恐怕……”
肖童脸色一白,急道:“刚才高管家不是说没有大碍吗?难道病得很严重?”
迦罗遥双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一脸忧郁沉重之色。
肖童愈加慌了:“到底是什么病?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梦儿、梦儿……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迦罗遥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对了,小知恩现在是不是又长胖了?”
肖童见他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更是担心梦儿的情况,恨不得立即飞到梦儿身边去看看。对罗老爷问起知恩的情况,回答得心不在焉。
迦罗遥如何看不出他坐卧不安的样子?却故意每次在他问到梦儿时转移话题,弄得肖童更加抓耳挠腮。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突然高管家进来道:“老爷,卓大夫请您过去一下。”
他神色有些惊慌不安,肖童看了心里一紧。
迦罗遥定定心神,对肖童道:“你在这里少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让高管家推着他出去了。
肖童也想跟着,但见罗老爷发了话,只好在书房里老实地等着,心里却担心是不是梦儿出了什么事。
他越想越不安,在书房来回走动。为了分散心神,便在书架前随手抽出本书来看。
只是他现在哪里看得下去?翻了几页觉得没意思,又放了回去,然后再挑挑拣拣。
他这么漫不经心地翻着,忽然看见一册书,心中一动,抽了出来。
那本书很薄,也有些旧,上面印着皇家珍本标记,是外面市面上不许发行的书刊。书名是《军事训练与演习手册》。
肖童脑子懵了一下,定了定神,翻开一看,不论语言还是风格,以及先进的军事化理论,都和他前世所知的差不多。
他连忙翻到作者一栏,却再度被震慑住。
那里大大几个大字──空蓝先生.肖锐着。
肖锐!肖锐!肖锐!
空蓝先生……空蓝,蓝空,蓝色天空……
是锐!一定是锐!一定是曾经的空军,喜欢在蓝天上飞翔的锐!
肖童几乎站立不稳,扶着书架,脑子一片混乱。
锐在这里!锐果然在这里!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肖童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直过了大半晌,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细细翻看这本书,上面皇家珍本的标记非常明显,这就意味着这是大齐皇室内部发行的书,只有高层人员才有资格拥有和购买,绝不会流落到民间。
那罗老爷为何会有这本书?肖锐又是何等身分呢?
肖童有许多疑问,却知道目前他身在偏远的小镇,很难解开这些谜团。只能靠一个人──罗老爷。
他冷静下来,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罗老爷的书柜,发现除了这本书外,还有几本标记皇家珍本的书籍,但却没有肖锐着作的了。
不着急!不着急!既然已有线索,那么总会慢慢揭开谜底的。
肖童努力镇定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轮椅滚动之声,肖童知道是迦罗遥回来了,连忙将书放回书架。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迦罗遥的脸色有些疲倦,眉眼间都是强压的抑郁。
肖童心中一紧,急忙问道:“罗老爷,梦儿没事吧?”
迦罗遥皱了皱眉,低声道:“卓大夫说她有点水土不服,还要好好调养。”
肖童听他这么一说,忽然灵光一闪,道:“罗老爷,听说您全家是从京城来的是吗?”
迦罗遥点了点头:“是,我们原本住在京城,后回了遥西老宅。不过那边的气候梦儿不太适应,便听了卓大夫的建议,选了清泉镇这处山清水秀之地来静养。”
其实他这话有些勉强,清泉镇虽然山清水秀,却比不过江南的鱼米之乡。若要静养,有的是更好的地方。
肖童这时却不在意这些,只关切地道:“既然如此,罗老爷为何不带着梦儿搬回京城居住呢?这样对梦儿的身体也好啊。”
迦罗遥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了肖童一眼。不过他为人十分老练,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已辞官归乡,京城自然不想再回去了。”
“罗老爷年纪轻轻,如何就辞官归乡了呢?”
“呵呵,这里面自有缘故,不提也罢。”
肖童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对他知之甚深的迦罗遥却看出他另有言意,便含糊其辞。
肖童闻言,沉吟片刻道:“罗老爷,肖某其实近日有些打算,想去京城一趟。不知罗老爷对京里的情形是否熟悉?可否给肖某指点一二?”
迦罗遥一惊,道:“你怎么突然想去京城?”
“其实也不是突然……我还年轻,想出去闯一闯,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
肖童不好直接询问关于那本书和肖锐的事,因此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京城一趟,无论如何总要搞清肖锐的事情。
迦罗遥沉思片刻,道:“京城的事我比较熟悉,你若真打定主意去,再来和我说一声。为你指点一二自然不提,我说不好有些事情还要请你帮忙。”他这话前后都留有余地,让肖童无论去还是不去,都需来见他一面。
肖童并未多想,便应了下来。
安知恩满月酒时,迦罗遥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女儿,只派人送了贺礼来。肖童听说梦儿身体大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便和安大汉说了自己准备去京城的打算。安大汉和安大嫂不免都大吃一惊,劝说了他一番,但见他主意已定,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肖童这一年多来也攒了些积蓄,但上京的盘缠却还不够。
安大汉东挪西凑,又将上次迦罗遥送来的一些东西典当了,给他凑足了银子。但肖童死活不肯收。二人僵持住,上京的事情便拖了下来。
这日罗府突然派人来将肖童叫了去。
肖童来到罗府,迦罗遥见了他,微笑道:“阿童,我下个月准备带梦儿回趟京城,只是护卫方面人手不足,你是否愿意护送我和小女一程?”
自从那日安大嫂生产过后,迦罗遥便跟着卓凌风一起唤他“阿童”。
肖童又惊又喜:“罗老爷,您上次不是说京城不想再回去了吗?”
迦罗遥叹道:“其实我在京城还有许多产业,前些日子还曾收到掌柜书信,请我回去主持一下。只是梦儿娇弱,我又行动不便,便不想再往回跑。可是最近梦儿身子不佳,卓大夫说怕还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因此决定回趟京城。梦儿出生在那里,适应那里水土,再说京城药材也多,方便为她治病。”
肖童喜道:“如此最好,梦儿的身体重要啊。”
迦罗遥长叹道:“是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切都为了她。只是从这里到京城路途遥遥,前些日子宅子里的护院因为犯了事,都被我赶走了,这次回京人手不足。阿童,你若愿意,便当帮帮我的忙,酬劳方面便按我府里的月银算如何?”
肖童哪里还能不答应,连忙一迭声的应了。
迦罗遥望着他喜出望外的样子,不由也是微微一笑。
肖童出了罗府,回家后细细一想,隐隐觉得这事有点古怪。
怎么罗老爷突然就要回京?难道真是为了梦儿?而且让他做护院之说,怎么想怎么觉得是罗老爷怕自己推托而找的借口。此举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带自己进京,还顾全了自己的自尊,不会让他觉得占了便宜。
罗老爷这明明是将施恩做成了承恩,这是为何呢?是否别有所图?
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罗老爷那样的人物贪图的。
肖童皱了皱眉。不过他实在别无选择,罗老爷给他的机会正是他最需要的,他没办法拒绝。而且……他自己可能下意识地逃避了,因为他对罗老爷的印象实在太好,心底深处又有某种自己不愿承认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作怪,所以那些问题,都被刻意忽略了。
其实肖童多少有些预感,这罗老爷也许认识以前的自己。因此想着既然一同去京城,如果能顺便解开这个谜题也是好的。
《秋风缠》出书版第二十章
二十
肖童钻进马车,看见迦罗遥斜躺在软榻上,梦儿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手里抱着个兔宝宝玩偶在玩着,看见他进来,便伸出手奶声奶气地唤:“叔叔,抱……”
这声娇嫩的呼唤让肖童心肝都醉了,赶紧过去将他的小公主抱了满怀。
“叔叔,晃。”
“不晃不晃。叔叔抱着就不晃了。”
此时他们正在去往京城的马车上。这辆马车十分宽大舒适,迦罗遥横躺在长榻上都不成问题。奶娘和高管家坐在一旁伺候,加上肖童也不显得拥挤。
肖童见梦儿的小脸还是瘦弱弱的,十分心疼,便尽心哄着她开心。
他想起上路前看见梦儿,果然生病的样子,大夏天还被奶娘裹得严实抱在怀里。本来她们要坐后面的马车,但梦儿嘶声哭着喊爹爹。迦罗遥已经上了马车,终究敌不过女儿的哭声,便让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
不过他自己身子就不便,行车赶路更是辛苦,照顾女儿难免力不从心,便让人将肖童也叫了上来。
其实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利用女儿来亲近肖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子荷一眼,子荷立即道:“老爷,我出去看看。前面没人盯着不成。”
迦罗遥应了一声。
子荷又对奶娘道:“奶娘,快午时了,该准备小姐的午膳了。”
奶娘道:“是啊,差不多时候了。老爷,那我先去后面的车上了,有事您叫我。”
梦儿已经一岁半了,不光吃奶娘的奶水了,要混着一些水果和稀饭之类的食物。这些都有专门的食谱,奶娘要去后面那辆家眷的马车上准备。
马车停下,等二人下了车后又继续前行。
梦儿缠着肖童给她讲故事,迦罗遥倚在榻上笑咪咪地看着。
肖童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大会讲故事,但小时候肖锐没少讲给他听,所以多少还可以应付。但迦罗遥就那样坐在一边看着,他便觉得不自在,故事讲得结结巴巴。
故事还没讲到一半,梦儿便开始打瞌睡,小脑袋垂了下来。
迦罗遥笑道:“把她抱过来吧。放我身边。”
肖童小心翼翼地将梦儿抱过去。
感觉到熟悉的怀抱,梦儿立刻不客气地将头扎进迦罗遥的怀里,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抿着小嘴蹭了蹭。
“这孩子。”
迦罗遥轻轻扯过身下的薄毯,给女儿盖好。
肖童想退回自己的座位,却发现衣袖被梦儿的小身子压住了,便弯腰准备慢慢抽出来。谁知此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站立不稳,登时向前扑去。
“唔──”
二人同时低哼一声,齐齐愣住。
原来迦罗遥躺在那里,怀里还有小梦儿,肖童这一下若扑实了,必会压到二人,所以慌忙伸手去扶迦罗遥身后的车壁。
只是刚才那一下颠簸甚猛,他虽极力扶住没有倒在迦罗遥身上,但身子向下一倾,正好与抬头望来的迦罗遥撞个正着。而且不巧得很,二人十分狗血地嘴唇对嘴唇,贴了个紧实。
肖童半倒在迦罗遥身上,愣愣地看着他。
迦罗遥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护着女儿的那个姿势,与身上的肖童对视。
二人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肖童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想扶着车壁站起来,谁知慌忙中手一滑,没有撑住,又落了下来。
这次迦罗遥伸出手,牢牢地扶住了他。
肖童感激地望向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似乎在微微颤抖。
“罗老爷,对不住,没站稳。”
“……没事。”迦罗遥偏过头去,低声道:“你快起来吧。”
肖童愣了愣。从这个角度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迦罗遥优美的侧脸,轻颤的长睫,挺直的鼻峰,和柔软却略微苍白的薄唇。
迦罗遥身上的气息徐徐染开,让肖童有一瞬的迷茫和……心动。他竟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那让他有些熟悉又有些心疼的唇瓣。
迦罗遥受惊似地转回头看着他,脸倏然红了。
肖童猛然回过神来,尚未来得及收手,车门突然被人推开,子荷探进头道:“老爷,刚才马车绊了一下,您没……事吧……”
后面两个字好似被挤出来一样,显然子荷被二人暧昧的姿势惊住了。
肖童登时大窘。他正慌乱地想爬起来,谁知子荷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差点惊得再度跌回去。
“你们忙!你们忙!我不打搅。”子荷说完立即将车门合上,越发弄得里面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肖童目瞪口呆,几乎吐血。
这是什么意思啊?越发说不清楚了。
迦罗遥也羞窘难言,推了推他,低声道:“快起来吧。”
肖童连忙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座位,双手平放,目不斜视。
迦罗遥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