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屋中走出一个端着铜盆的女人,穿一身深蓝绣花的罗裙,头上梳着妇人发髻,从侧面看,身量窈窕,不弱少女。她边走边喊着,“宝儿,宝儿,你又跑哪儿去了,快出来,要不娘亲生气了。”
“阿娘,阿娘。”胤禛抱着的小男孩伸着胖胖的小肉手呼唤着。
那女人顺声看来,铛啷一声,手中铜盆落地,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你……”
“蓝诗诗”,胤禛在看清女人样貌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便是故事中的蓝诗诗,她眉宇间跟自己的娘亲萧清雨有着三分相似,只是面像要苍老许多。若不是墨无殇说她是娘亲的妹妹,直以为是娘亲的姐姐。
“阿娘,阿娘。哥哥放开我,我要去找阿娘。”小男孩在胤禛的怀里不住扭动,胤禛顺势将他放下,小男孩跌跌撞撞的跑到蓝诗诗的身边,“阿娘,阿娘,你怎么哭了?”
“宝儿乖,阿娘没哭,只是眼里进了水。”蓝诗诗抹去眼泪,抱起小男孩,“果然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夫人,林公子,请进屋说话吧!”
胤禛自从看到那小男孩后脑中便是一片空白,这孩子若真是父亲和蓝诗诗所生,那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父亲,责怪?怨恨?他也不知道。
蓝诗诗进屋后,墨无殇也跟了进去,胤禛却是近乡情怯,站在门口几番鼓劲才迈步进屋。
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外并没有什么贵重的装饰,林风并不在,胤禛这才松了口气,若真的看到林风在这屋里,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清雨,你去哪了,刚才我到处找你不着。”胤禛正在四下打量屋中摆设的时候,门帘一挑,走进一个男人,边走边报怨,看到蓝诗诗和小男孩后,将小男孩抱过来,“昭儿又淘气了,小心爹爹打屁股。”
“宝宝才没有淘气,不信爹爹可以去问哥哥。”小男孩一指胤禛。
男人看到胤禛,神色微微一变,随后又笑道:“清雨,家里来了客人,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外出迎接。”
胤禛无比惊骇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刚才男人挑帘进来的时候,胤禛便认出那是父亲林风,看林风虽然稍显苍老,可脸色红润,显然身体还是不错的。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人没事就好,别的再说。
没人知道他在看到林风的那一刻心里是多么的激动,想着年幼时父亲的宠爱,少年时严厉而不失温和,在他的心目中,母亲是最亲近的,可以让自己由肆意撒娇;而父亲是心中的山,坚不可摧,只要有他在,就有了依靠,什么都不怕。
自母亲去世,父亲失踪,家里失了顶梁,顿觉四顾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直到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才强迫自己成长起来。可看到父亲,方明白,心底里,自己还是那个在父亲肩膀上撒娇小娃儿。
眼前这一幕是什么?饶是他做足思想准备,想着可能林风变心了,或许是他失忆了,忘记了母亲,忘记了他。可这一切都不能解释。为什么父亲会对着蓝诗诗叫自己母亲的名字,还有那个小孩子又是谁?为什么父亲会叫他昭儿,向来冷静自持的雍正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云山,你怎么起来了,你不是说头晕吗?赶紧再躺会儿。”蓝诗诗一直在打量林风的表情,看他除了在看到胤禛的瞬间神色稍微变化外,便一如寻常,应该是没有认出来,可还是不放心,不着痕迹的在林风身上点了一指,林风顿觉眼前发昏,身子晃了几晃,被蓝诗诗一把抱住,急呼“云山,云山,是不是又头晕了?”
“不知怎的,突然头又晕了,我还是回屋再躺躺吧!”林风捂着额角,呻吟起来。
“那我赶紧扶你回房。”蓝诗诗抱歉的对墨无殇和胤禛说道:“外子身子不适,我先送他回房。”
“夫人轻便。”胤禛晗首,虽然他恨不得将面前之人千刀万剐,可面色仍然平静如水,刚才蓝诗诗那一点自以为没人察觉,可还是躲不过胤禛的双眼,胤禛当时就想出手,被林风借着抚额给他的眼色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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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有盏茶的功夫,蓝诗诗从里屋出来,很是抱歉,“夫人,林公子,真是失礼了。”
“无妨。”墨无殇摆摆手。
胤禛却是等不及了,焦急问道:“家父究竟怎么了?”
“林公子。”蓝诗诗未语泪先流,“你也看到了,令尊把一切都忘掉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二十年前。”
“怎么会这样?”胤禛做出大受打击的模样。
蓝诗诗偷偷看了他一眼,继续抽噎,她倒也不避讳,“那年我打伤你母亲,掳走你父是有原因的,这其中很多的恩怨纠葛,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虽然很你母亲勾结外人毁我蓝家,可对你父亲却是一片真心,掳走你父亲,一面是想跟他鸳梦重盟,另一方面也是门主惜才,想招揽他入我地狱门。”
“不知我父哪点入了地狱门主的眼,竟然要用如此手段来请。”胤禛冷冰冰问道。
“你父精通上古文字,门主得了一部上古大神的修行之法,可苦于不通其中的文字,得知你父通晓,才让我去请。”
“上古文字?”胤禛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父亲博学多才,却真还不知道他通晓上古文字。不过转念一想,幽谷从先秦时候开创,一代一代传下来,父亲懂这文字也不稀奇。
“你父到了地狱门后,门主礼贤下士,几次亲自上门求教,可你父总是不理不睬,险些惹怒门主,最后还是我苦苦哀求,才让门主网开一面,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去求你父亲,可你父亲看到我后更是勃然大怒,对我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没奈何我只能用蛊控制了他的心神,这才逃过一劫。”
“那我倒要感谢你的出手相助了。”胤禛冷冷一笑。
“你也不用嘲笑我。”蓝诗诗苦笑,“你也看到了,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你父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只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情,之后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
“那为什么他会把你看成我的娘亲,还有那个小孩子又是谁?”胤禛追问道。
“情蛊的最大的作用,便是将看到的第一个人当成最心爱的人,一辈子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可……”胤禛想问既然父亲被情蛊控制了,为什么刚才喊得还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父看的是我,可他呼的却是你母亲的名字,就连我们的孩子,他也毫不犹豫的起名林昭。”想着自己深爱的人天天对着自己喊别人的名字,蓝诗诗只觉心痛难忍,“不过这又有什么,虽然他喊得是你母亲的名字,可毕竟他还是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辈子。”
胤禛看着蓝诗诗眼中含泪,嘴角含笑,不知道是该恨怨她,还是该同情她。
隐情(下)
胤禛在墨无殇的引领下,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可父亲似已失忆,完全不记得自己,大受打击下,也无心再找蓝诗诗报仇,失魂落魄的走出村落。
墨无殇看他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无声无息的离去了。
“娘亲,现在父亲成了这个样子,儿子该怎么办?”胤禛在心里念着母亲。
到底还是不甘心,又不知父亲当时给自己的那个眼色究竟是无意思做出来的,还是给自己什么暗示,夜半时分,胤禛一个人又悄悄潜回蓝家。
就在胤禛站在门前忖度,到底要不要进去之时,屋中的灯突然亮了,接着从里面传来林风的声音:“是昭儿吗?进来吧!”
胤禛闻言毫不犹豫,越墙而入,推门,见父亲端坐在对面椅上,一如从前自己游历归来,父母二人坐在屋中,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扑上前去,跪倒在林风的膝下,“父亲。”
“昭儿。”林风一手揽着儿子的背,一手抚着他的乌发,眼眶也有些发红,“昭儿,这些年苦了你们娘俩了。”
胤禛咬着牙,浑身紧绷着,靠在父亲熟悉的温暖而宽阔的怀抱中,儿时的记忆再也不能抑制,如洪水般泛滥而来。此时又听父亲提起母亲,更是忍耐不住。
“母亲,母亲”胤禛低声抽泣起来,渐渐的,那哭声竟像一个孩子一般……
“昭儿,你母亲怎样,啊?怎样了,快说啊!”看胤禛这个表情,林风也觉出不对,急切的问着儿子。
“母亲,母亲在四年前已经去世了。”胤禛不敢抬头,只是低低抽噎着。
“去世了,去世了。”林风忽然大笑起来,“怎么可以,清儿,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你怎么可以撇下我一人独行。”
一时之间,房屋中只听得到胤禛低低的哭泣和林风撕心裂肺的笑声,渐渐地,笑声低了下去,越来越低,在不能再低的时候终於转为了哭声。
“父亲!”胤禛收了眼泪,惊见林风双目紧闭,两行血泪顺眼角蜿蜒滑下,不由大惊。
“我无事。”林风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借着烛光,胤禛觉得父亲片刻之间苍老了许多,白日里还是黝黑的头发犹如蒙了一层尘土,灰蒙蒙一片!
“跟我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风脸色灰暗,虎目冷漠。
胤禛将当年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讲述一遍,“娘亲临终前命我发誓我不要去找那人报仇,也不要再调查当年的真相,可我……”
“清儿,清儿,你总是处处替我着想,可你为何偏要早早离我而去。”听了胤禛的话后,林风仰天长叹。
“父亲。”胤禛窥视着林风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既然没有被那女人控制,为什么……”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为什么还要和那女人有了孩子。”
“昭儿。”林风和胤禛父子天性,虽然胤禛没有说出口,但他又岂不知,苦苦一笑,“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牵涉到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
林风将二十多年前在苗疆发生的那一段往事讲述给胤禛听,胤禛静静听着,并没有插嘴说自己其实已经早知端倪。
“本来我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后来我和你母亲回到幽谷成亲,又有你了。想着这么多年,她肯定也忘记这段感情,谁想到世事难料,真是世事难料啊!”
“那日我和你母亲相携游玩,走到一处,停下脚歇息,竟又遇上那苗女。”
胤禛听林风连名字都不肯叫,只是以苗女称呼,便知他心里恨怨异常,恨到不愿提起她的名字。
“苗女一见你母亲,不由分说,上来就打,你母亲百般解释不通,无奈只得还击。为父有心上前相助,可深知你母亲的性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柔顺温和,内里却极是刚硬,我若插手,反而让她不悦,只得看着。
打斗间,不知你母亲看到什么,忽然神色大改,稍不留神,被苗女一掌击中,重伤倒地。
我本欲上前相探,被你母亲止住,只听她颤声问那苗女,手臂上是否有个红痣,可还记得有个小名叫窈儿,那苗女撩起衣袖,露出那颗红痣,你母亲大哭,叫声妹妹,就要上前。
这才我们知道你母亲和那苗女是同胞的姐妹,当年家乡遭灾,她们在逃荒路上失踪,那时你母亲有七八岁了,窈儿方不到三岁。后来你母亲被师傅收留,窈儿被蓝家收养,就是蓝诗诗。
她们姐妹相拥而泣,我这才放心。
本以为姐妹见面,事情便会化解,谁知那苗女心狠手辣,竟然趁为父放心之时,一把毒粉撒来,为父当即昏倒,人事不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身处这个院落之中。
这时苗女才跟我讲明,二十年前她被地狱门主收为入室弟子,传授她上乘心法,使得她毒术,蛊术更为精进。前段时间看到地狱门主愁眉不展,问明是日前得了一部经书,翻开看却是上古文字,门中上下并无人懂此文字。苗女突然想起,多年前为父和你母亲有一次曾为一个上古文字而争论不休,知道为父通晓,便告知地狱门主。不几日,地狱门主告诉她我们的下落,命她前来招揽。
我自然不肯,任苗女怎么说也不同意。期间那门主也来过两次,每次都被我冷言冷语逼走。最后一次,甚至触怒了那门主,就要将我杀害,还是苗女苦苦哀求,门主才拂袖而走。
苗女送那地狱门主走后,回来问我是不是肯定不能接受她,彼时我恨她入骨,斩钉截铁说此生她休想得到我的感情。听我这样一说,苗女惨笑一声,走出房门,片刻后取来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她给两个酒杯都斟满酒,只说既是如此,强纽的瓜不甜,饮了这杯酒后彼此一刀两断。
我以为她想通了,倒也对这女人刮目相看,虽然她心狠手辣,但是对感情也算得上拿得起,放得下,就饮了那杯酒。
饮酒后不多时,便觉得天旋地转,情知中了暗算,以为她求爱不成反生恨,要用毒酒害我,当时不知你母亲和你的下落,想着这样也好,可以魂返故乡,看着你们,守着你们,没想到,没想到……”林风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胤禛疑惑看过来,见林风目露痛苦,表情纠结,全身颤抖,吓了一跳,喊了声父亲,忙起身在林风的背上不停拍着,帮他顺气,好半林风才缓过这口气,“没想到,等我清醒后,发现,发现我竟然和那苗女,做,做那,苟且之事。
我当时羞愤欲死,恨不得一掌将她打死,然后再自杀,可不知怎的,被那苗女看了一眼,神志便又昏昏,恍惚间似看到你母亲在面前……
再后来,为父便被那苗女控制,每当稍有清醒,想摆脱控制,可不知怎的,只要看到她的眼睛,便再也生不出反感之心,事事顺从。直到她怀孕生子,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才逐渐减淡。”
“既然父亲已经恢复记忆了,为什么还不离开?”胤禛插话道。
“走不了了。”林风摇头,“那女人虽然控制了为父,还是不放心,每日在为父的饭食里掺有轻微的毒药,为父现在一身功夫已被毁去大半,仅比常人强健一点,而且虽然那种感觉逐渐淡去,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为父只有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才能彻底清醒。况且为父又想得到更多的消息,便和那女人虚与委蛇,直到你到来。”
“那苗女不知我逐渐清醒,以为她对我控制已深,渐渐不再防备,吐露了许多地狱门的事情,我这才知道这地狱门潜伏多年,教众甚多,盘根错节,已形成一个巨大的网。”
“地狱门!”胤禛冷哼一声,目露杀机。
“父亲,跟我回家吧!”
“不!”林风摇头。
“为什么?”胤禛不解。
“我要留在这里,盯着着苗女。她经过地狱门主的一番栽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一身毒功不可小视,尤其那个蛊,更是防不胜防,实在不行……”
“这太危险了。”没等林风将话说完,胤禛已经明白他想做什么,大惊失色,“不行,父亲,这太危险了。”
“昭儿,为父被那苗女的控制,日日昏昏如行尸走肉,如今虽然逐渐清醒,但大错已筑成,日后九泉之下不知当以何面目见你母亲。”说着林风老泪纵横,胤禛的眼睛也湿润了。
“昭儿,走吧!为父能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日后若有什么万一,只求你将我尸骨带回幽谷,葬在你母亲坟旁,今生我亏欠她良多,等到了地下,我再跪求她的原谅。”
“父亲。”胤禛悲呼一声。
“走!”
“父亲保重。”再看林风闭了眼睛,任他如何哀求,只是不理,胤禛知父亲铁了心,无奈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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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离了蓝家后,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去,母亲不在了,父亲又不肯回家,深爱的二哥已经忘记了他,十三那里,虽然十三不说,可他也知道,展家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想去扰他心烦,思来想去,决定回家一趟。
“娘亲,昭儿回来了。”胤禛跪在萧清雨的墓前。
“娘亲,昭儿找到父亲的下落了,看他不肯跟昭儿回来,不过娘亲你放心,拼了昭儿的性命,也会保护好父亲的。”
这天,胤禛又在萧清雨的坟前继续念叨,却没有发现对面有人在看着他。
“娘亲,昭儿找到要共度一生的人了。”
“娘亲,虽然他已经忘了昭儿,但是昭儿还是会一辈子记得他的……”
幽潭对面,胤礽静静地站着,听着、看着胤禛跟母亲讲着心事……
直到胤禛无意间抬头,惊呼一声,“二哥?”
这才从潭水那边飞掠过来。
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却惟有静默一片。
“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
“是!是我!我回来了!”
两人默默不语,只是紧紧的相拥相抱,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过对方的呼吸心跳,心中被一种莫名的喜悦胀得满满的,近乎有些贪婪的感受着彼此那份久违的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