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孙府其他人也一时不敢休息,都沉默着各想心事,气氛紧张得让奉茶的小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时辰后,书房外有了动静。孙预回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怎么样?"孙业清连忙问。
孙预神色有些古怪,"八百里加急,已发出去了。"
知子莫若父,孙业环首先看出了些不对劲,"预儿,有什么不妥么?"
孙预抿了抿唇,想起女皇见到他上折子时松了口气的神情,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怀疑,"皇上......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折子。"
"等着上折?"孙冒庐眯细了眼,语气听来有些震惊。
孙 业环心中一悸,连忙垂下脸。皇上当然会等这个折子,自那日探府之后,他便已清楚。皇上能提出归政,势必已在朝中做好了准备。只是,他不知道连岳穹这样的人 物也是皇上的人。视岳穹的才智为人,应是万不会与闻家牵扯过多的。闻氏父子并不是好的主子,好大喜功,志大才疏,且刚愎自用,紧要关头却又胆小懦弱,当断 不断。为什么岳穹竟会替女皇做事?
......不对。孙业环眉宇微紧,岳穹似乎并未让闻家捞上一点好处。若是闻党中人,料知战事,必会派人与闻诚联 络,这折该由闻诚来投才是皆大欢喜,功劳占尽,于岳穹也才是长远打算。但此刻,由岳穹匆匆上折,紧跟捷报之后,显是仓促中下的决断,且直投在兵部,公事公 办。如此说来,岳穹似乎只与女皇有关联,而并非闻家。莫非......孙业环暗抽一口冷气,女皇亲政,并非为了闻家。看来先皇还真是选对了人。这位女皇说不好比圣 祖还略胜一畴呢!
既如此,那孙氏还政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孙业环想至此处,悬了大半年的心才悄悄定下。
孙预、孙冒庐看得明白,也不说破,只在心中怀疑,面上仍是风雨不动。
"二弟,须儿的信还得你来写。"孙业环回过神立时安排开来,虽说他已不在其位,但于军务上毕竟是早就娴熟了的。"三弟,你速发信给陈纪章,滇云与安平务求必胜。"
"好。"
五月初九,项平领了一老妇与年轻人由偏门悄悄入了净月庵的"小禅院",入了东厢,果见一绮罗华衫的绝色少女端坐着,身旁一名侍女正将一碗清茶奉上。
"参见皇上,人已到了。"项平行了礼,转头看向门外。
妫语点点头,"莲儿,将两人请上堂来。"
"是。"莲儿福了福,便往门外走。心中也不由疑惑,不知皇上早上便说的要让她见见的是什么人?才跨出门槛,就愕住了。莲儿望着近来日夜挂记的两张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直觉得满心满腔都涌上一股极热烫的激动,呛得让人忍不住浑身都要抖起来。
"娘......二哥......"
来的两人也是大大地怔住了,只听老妇抖着唇,推开扶着她的年轻人的手,跨上两步,"小......小莲......"一双布满皱纹的枯瘦的手颤着抚上莲儿的脸。
莲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老妇人怀中。泣声中一句"娘"却是唤得清晰异常。年轻人在旁也是捂着嘴偷抹着泪,口中轻唤"莲妹子"。
"小莲......小莲......娘找了你七八年哪,原不指望了,没想到......没想到......"老妇人语声哽在喉间。
屋内的妫语微喘着气,纤指死死地抓着红木椅子的扶手,青白一片的脸上,唇被狠狠地咬着,仿佛强忍着什么痛楚。
事隔多年,在乍见亲情场面的时刻,她仍是抑止不住。满心的悲凄绝望。莲儿隔了七、八年仍能母女团聚,重见家人。而她呢?她呢?终此一生也休想了!胸中一股郁气梗在那里,喉里忽然一甜,一股腥咸喷出口,意志也仿佛一阵涣散。
"皇上!"项平大惊,连忙上前扶住滑倒的女皇,看着襟前妖艳的鲜红以及女皇惨白一片的脸上,唇角那一丝血,"莲儿!莲儿!"
莲儿一个机伶,连忙抹了把眼泪,看了眼老妇与近旁的年轻人,咬了咬唇,转身跑入屋内,一见之下,又惊愕得张大了嘴。
项平此时已略为冷静下来,一把抱起已然昏过去的女皇,"莲儿,回宫!那两人先带至宫中再做安排。"
一阵厉喝,让莲儿惊醒过来,不及应地连忙奔出偏厅,大声唤着:"知云......快将车驾赶过来。"
待回至宫中,莲儿立刻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药丸,用温水化开,喂妫语服了。项平看着莲儿心急担忧却仍是有条不紊地娴熟动作,心中不由一沉。"皇上这病......很久了?"
莲儿见问,眼中泪珠再也忍不住,扑地跪在项平身前,哽咽道:"大人,您救救皇上吧......"
项平听了此话脸色大变,语气转厉,"你把话说清楚。"
莲儿抹了抹眼泪,吸吸气,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皇上中的是毒......绝尘纱。"
"什么?"项平整个人愕住,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只觉平生从未遇上如此不能料想之事。"绝尘纱"为贵族所有,当年那举子陷害他,也曾用到......不及细想妥是不妥,项平翻起妫语左臂的衣袖,只见一条赤艳妖冶的血线附在如凝脂般的雪肤上。
项 平心中一悸,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少女天子竟身缠如此至毒?"绝尘纱至毒无解,其性缓而深,须每年按其配毒服用缓性的解药才得以续命......"若无解药,浑身如 针扎疼痛至死。若非因那举子,他此生都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药。此毒还无药可根除,必须每月服食才能抑制......他忽然想到莲儿,"你刚刚给皇上服的是什 么?"
"是祭司大人临走时留下的补益气血的药。定期解毒的药已于七日前服过了。"
项平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于中找出了些疑点。一些线索浮出水面,让项平不禁感觉出些惊惧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了,莲儿姑娘,你说刚才的药是祭司巫弋留下的?"
"是。"莲儿见妫语薄汗微沁,连忙绞了块帕子上前细细擦去。
"这么说,巫大人一直知道此事?"项平心中转了几转,如果巫弋知道,那必是与皇上存过一番计较了,闻家事错综复杂,关系诡异迷离,他一个外臣也不好过分插手。
莲儿微一迟疑,仍是老实地点了下头。项平看了看女皇毫无血色的脸,再度一叹,"我也无他法,巫大人既留下药来,你我也只能在此候着了。如若彻夜未醒,我再想其他办法。"
莲儿垂下眼低应一声,"大人偏厅坐会吧。莲儿准备些茶点。"
项平起身,外臣守在女皇榻边是于礼不合,只是,"茶点是不必了。你先将两位亲戚安顿好,再回来守着皇上吧。"
"嗯。"莲儿领命,将项平引至偏厅,奉上一碗茶后便悄悄退下。空旷的殿里,只余项平一人敛眉深思。
很冷,又很疼,仿佛腊月里浸入冰水般刺骨的难受。妫语咬住唇,一记狰狞的声音钻入耳际,"说!你叫闻语,是我闻君祥的二女。你说呀!"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叫什么闻语,也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我要回去!回去......
绝望的呼声,只换来更深刻的苦痛。
"爹,既然她那么不识好歹,就给她尝尝'火芸'的滋味。光是'玉壶'的冰寒恐怕不够呢!"
不......
接着而来的便是一团火热,闷在胸间,像火烧般灼烫难受,血沸腾得几乎要溢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仍挥不去那种窒息的感觉。
不......放了我......放了我......
周围环绕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狞笑。
惊惧又痛苦的折磨中忽然透出一道妖娆的身影,风姿绝丽,温柔地叹息着,"啧啧,弄成这个样子,早早认为他们的话不就行了。"
不......我不是......
"不知好歹。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诚儿,她既是那么想着回去,必是相思已深。怎么不给她用'相思'?"
不要!不要......
又一阵钝入骨肉中的生疼,冰冷而缓慢,还带着湿意,一丝丝,一缕缕侵入肌肤、胸臆、骨髓同,如丝般捆住全身,继而勒入骨肉。
不要......求求你......不要
恍惚中有一抹舒适的湿润温暖贴上额际,像一双温厚的手,告诉她,"虚与委蛇,方可脱出生天,韬光养晦,才能日后复仇。而首先,得活下去,要坚持住。"
如此强健的话,直敲入心底,带着必然的安抚力量让她不禁安静下来。
活着,要坚持,即使折磨依旧铺天盖地,痛不欲生。只要活着,活下去。
"行了,行了。"老御医抹了抹额际的汗,不禁瘫坐在地上,忆及方才的生死关头,后怕连连,呆了好半晌,直至一声隐怒地低喝,
"到底怎么样?"
"回,回王爷的话,皇上虽极凶险,但此时已挺了过来,多半不会有事,只是......"老御医一时嗫嚅,不敢说下去。
孙预看了眼项平和莲儿,"哼"了声,"都什么时候了,迂腐!"
老御医磕了个头,才抖抖地开口,"皇上,皇上身负至毒绝尘纱,毒性虽已控制住,但此毒极易伤......"
"什么?你说什么毒?"孙预大吃一惊,一把揪起老御医的衣领。虽料想女皇必是中了什么受人控制的毒,却没想到,居然是,是......
"绝尘纱。"老御医虽浑身都在发抖,但仍据实回禀。
"......可有解?"孙预不带希望的问着。
"臣该死......"老御医不住磕头,"此毒配制极为复杂,以多种奇毒混合配以花蛊,本已绝难解除,非制毒人,恐怕连缓毒性的定期解药都难于配置。"
孙预冷眼狠狠扫向项平与莲儿,咬牙道:"解药呢?"
项平一惊,莲儿已跪在前面,"回王爷,奴婢不知解药,方才喂皇上吃的是祭司大人留下的补益丸。"
老御医在旁应了声,"是。祭司大人医术高明,皇上此身绝尘纱暂不致命。依臣所见,真正危险的是之前的至毒伤身,来势汹汹,幸我皇有上天庇佑......"
"还不止一种?"孙预语出冰冷,眸中杀意凛然。
老御医浑身一抖,"是......"
煦春殿里顿时寂然,除了御医,听了这话的人俱被震住。莲儿更是满目悲愤。
半晌,孙预才勉强稳住语气,"巫弋知道么?"
莲儿一颤,咬住了唇。项平看她一眼,上前一步道:"是。依臣之见,巫大人早于七年前便已知晓此事。"
孙预瞅瞅他,知他开城公布的意思即在合作,而自己也定下了决心,只是有些事他还不明白。"那家子为何要这么做?"莫非不是亲生?
项平接住孙预的目光,摇了摇头,"皇上容貌极似太夫人,臣听闻皇上幼时极受疼爱,也未曾出过什么意外,只除了七岁那年与先皇同染恶疾,不过也于一年后治愈。只是,这之后,闻府里的态度似有变化,且皇上多病,在'净月庵'里住过一阵子。"
孙预沉吟着,"坤元十年那场恶疾,来势凶狠猛烈,我记得先皇并未痊愈,是祭司巫曳祈的咒才有好转。皇上的体格倒似不错......"
项平眸光一闪,"这微臣就不知了。"
"净月庵......那个巫弋便是这里出来的吧?"
果然厉害,已推磨得差不多了。"是。"项平目光沉沉,迎上孙预的视线,彼此心照不宣。
"皇上的意思是......"
"这 个......"项平忽然有些为难,直觉女皇对闻家是有着计划的,但这个动向却是过于飘乎。各个做法合起来看,似是将闻家往顶处推送,虽无甚功劳,却在稳当当地捞 着实惠。不过话说回来,这解药若是掌在闻家手里,这也是逼于无奈。可若是为讨好,可以做得更明显些,而他们这邦现在独自为臣的人势必也会站到闻氏一边,但 显然女皇并无此意,既不明于讨好,又暗中施以实惠,这着实是让人费解了。
孙预看了眼榻上昏睡的女皇,神色已完全冷静下来。
至此,项平不由存了一分小心,"恕臣斗胆,敢问王爷为何要出手相助?"于己无利也无理。
孙预笑笑,清朗的脸上流过一晕神光,"项大人可是闻太傅一手提携?"
"不是......"项平恍然,也跟着一笑。既非闻党,又要对付闻家,那么合作于孙预又何乐而不为呢?岂只有利,还一箭双雕。项平暗叹,这个年轻的摄政王倒是想得深远了。后生可畏!
"对了,王爷,现下已近卯时,早朝......皇上怕是不能了。"
孙预淡淡点了点头,"我已有打算,还要烦请项大人立即走一趟'巫策天',将两位少卿请来。"
项平激赏地看了眼孙预,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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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七章 告祭
孙预朝侍女莲儿笑了笑,"莲儿姑娘,皇上时常这么病着?"
莲儿为孙预倒上一盏茶,"以往只是春日里多咳些,今年这么厉害还是头一遭。"莲儿说得有些保留。
"那,今儿是再发了?"
莲儿嘴微微一扁,眼眶儿红了红,终究还是忍住,"本已见好了,早上还好好的。就是在'净月庵'里见了......"莲儿猛然住嘴,脸色一白。
孙预极冷淡地看她一眼,"姑娘还是直说了吧。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发病,本王也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御医擅入宫帏。那老御医一家老小尽在我手中,自是不会妄泄一字出去。"
"王,王爷......"莲儿跪下,"是皇上体恤奴婢,接了奴婢的义母义兄一见。"
"只是义母义兄?"孙预皱眉,如是目的如此简单,又何苦劳女皇亲自出面,打发莲儿自行出宫便可。此事项平一定知道内情。
说到项平,孙预不禁想起晌午那事。
他 本是陪同母亲来净月庵还愿,老人与庵中师太攀谈起来,他便四处走了走。逛至偏门时却远远望见项平抱着一女子,神色匆匆地上了马车。再一看,项平身侧跟着的 竟是莲儿,而赶车的就是宫里的知云。孙预心中一凛,就要跟上去。继而冷静下来。料想项平也无那个胆子敢对女皇不轨,最大的可能便是女皇突发急症。
他不动声色地送母亲回府后,立时暗中找来一名御医随他一起入宫面圣,同时也嘱家臣将御医一家妻小纳入摄政王府。
硬闯宫帏是因看到莲儿红肿的双眼与项平平静的脸上极力掩饰的惊色。他明白,他只有闯了,而项平与莲儿也希望他闯。难道已到了连项平也不能处理的地步了么?孙预脚步不停,一句废话也没有,只是推开了项平便直入煦春殿内厅。
女皇时已气息极度微弱,脸色乍青乍白,唇际那抹触目惊心的血丝像噬人的妖兽。孙预紧盯着床上的人儿,那每一口艰难的呼吸似乎都如一把利刃横在胸肺间来回拉据般疼痛。耳边听到极其微弱又满是绝望的呻吟,那是一种想放弃一切来摆脱痛苦的声音。
看 着老御医颤抖的手中泄露的惊惧,孙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如果她死了---他马上甩了下头,撇去这个念头。她怎么可以死?怎么能够死?良久,老御医终 于长出一口气,那时他竟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一下子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勉力克制下自己澎湃的心潮,他要求御医说个明白。
没想到,竟是绝尘纱!闻君祥!孙预沉凝的眼神微眯,心中涌起的是一股蓬勃而冰冷的杀意,那是让闻氏灭族都无法稀释的恨意。
喝了口茶,孙预借以平复一下心绪,"也罢,你义兄姓什么?"要放一个宫女出宫成婚何其简单,只是不知道女皇到底怎么想。
"回王爷,姓沈。"
"沈?"孙预微微地思索起来,却总觉前面一团雾挡住思绪。定是有什么秘密连莲儿都隐去没说的。
此时,外殿知云高呼,"巫策天少卿到。"
孙预正了正身,向莲儿点点头,莲儿便随孙预到外厅。
白霓裳清冷的眸子看向孙预时微微一闪,神色似有一丝惊讶,但仍是携斫冰一起行礼,"参见王爷。"
孙预回了一礼,微笑着看了看二人,"皇上有一桩差使派下来,还望二位少卿大人相助。"
白霓裳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地项平,心下疑惑,"王爷差遣自当竭力。"
好个敏锐的人!孙预笑道:"少卿大人此话可折煞我了,实在是皇上的旨意。祭司不在,只得劳动二位了。"
斫冰欲言被白霓裳一眼瞪了回去。"不敢,请王爷示下。"
"皇上说了,藩祸平定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