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胆逆贼!你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来!"何秉生性刚强耿直,朝野咸知,碧落上下都敬其为人。因此,这两句话骂将出来,众人都不敢作声。"市井之间流传是 何等流言?皇上,当今天子,由先皇所立,碧落之君,天命所归!即位几年来,撤平藩乱,肃清海寇,四海咸治,宇内呈祥。如今匈奴患起,皇上不顾身危,御驾亲 征,是何等雄豪!如今流言者,竟于置疑女皇之君位!此纵观史海,亦闻所未闻!如此大逆之事,不思将传流言者拘拿治以重罪,反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我倒要问你,何谓民之口?尔心当诛!"
何秉一气痛骂,其言刚正忠直,大义凛然,有毅然不倒之声威,叫曾霜心中发苦,顿时只有诺诺称罪,不敢还口辩驳半句。
德王见事已至此,也不宜闹得太僵,便出声当了个和事佬,"何大人消消气,消消气嘛......想必曾大人亦是年轻识浅,未知晓其间厉害,只想着了不可重犯古人之过,倒也不是真个儿有不臣之心。"一面这般劝着,一面马上决断,"立刻着刑部与九门提督捉拿散播谣言者,严惩不贷!"
何秉也深知不可能单凭了了几句话便可拉下闻君祥手下的要人,当下也就顺着台阶歇了气。一时朝中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柳歇瞧着情势大好,便提及了项平一案,"项大人一案查得如何了?"
"呃, 项标一说,确有其人,西陵巷亦有老人能证实项老太的确有过一个叫项标的儿子,只是早年失散,只见过幼时模样。如此一来,他......"刑部负责书录的侍郎偷偷觑 了眼柳歇的神色,"他的上诉当为属实。而另一桩案子,下官查得那是当年明王手里的案子,明王断的案,案情清晰,凶手已放至边地,那老妇纯属诬告。"
柳 歇暗中恼火,好一个明哲保身之说!拣轻不拣重,显是即怕得罪闻氏,又惧于项平得宠于皇上。一个曾经出现过,且不知面貌的人跳出来状告当朝宰辅,脑子稍稍清 晰的,便知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哼!现在还居然真的查出些实据来!"既已查明了真相,就不该还拖着!项大人好歹也是一朝宰辅,只为了私换户籍一事便囚 于囹圄,这说出去,朝廷还有什么面子!再者,谣言四起,早日还项大人一个清白,也是要紧!"柳歇身居尚书右丞,与闻谙是为平起平坐,说出来的话,自有其不 可轻忽的份量。一语下去,刑部诺诺称是。
萧水天暗暗皱上了眉,事情到此,算是扳回了一成,然而,眼前的小势,却是在逼闻氏加快动作,只怕再紧了些,他们就要调动兵马入都了。届时,便是有再多良朝贤相,手中无兵,也是枉然。
户部粮草一案,闻氏先用了拖,以查案为名,极力拖延运送日期。眼看着已近七月,甪里烟桥咬了牙,不过审辅政大臣之手,便直接发运。此举必然地落入了闻氏的口角,他们正等着她如此行事。当下,闻君祥以甪里烟桥企图湮灭证据为名,将其下狱,并以兹事体大为说,交由闻谙审理。
是 夜,甪里烟桥便已被铁链缚于地牢刑柱之上。阴森森的刑房,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四周,腐臭的气息薰得甪里烟桥直欲作呕。身处地牢之中,便是夏日炎炎,亦感到一 种冰凉沁人心脾,属于死亡的气息!然而,使得甪里烟桥浑身打颤,四肢发软的,还是就在眼前的大汉,彪悍的身形,手持一条粗得有如棍子的鞭子。虽然他只是静 静地立着,鞭子也缠绕在他的臂弯上,但甪里烟桥就是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拚命吞咽着口水,死死地盯着。
闻谙施施然地走进了牢房,略略瞧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轻轻拨弄着摆于牢房中央的火盆中的几条铁棒,饶是有布头缠着柄处,依然觉得烫手极了。他撇了撇嘴,讪讪地丢了,才笑着道:"甪里大人,你可知这鞭子打过什么样的人?"
甪里烟桥气都软了,早已答不上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啊, 那本官就对你解说解说?"他笑着坐了下来。"这条鞭子打的可都是重犯,杀人劫货的小贼还用不起。哪!这么说吧!甪里大人进士出身,想也熟读我朝历史,可知 先王手中曾有过一个伏德将军?伏德将军也算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了,一身武艺精湛,但他那年犯下了叛乱罪,也不过挨了一个月的鞭子,就死了。"他瞧着甪里烟 桥发青的脸色,不由呵呵一笑,"说得远了,也没意思。就说承建年间的事儿吧。还记四王入都后的那次叛乱吧?其时,可有四位将军俱在此下狱。杜先庭追随西王 戍边多年,亦是响当当一位英雄,但后来也还是招供了......呵呵,像甪里大人这样的身子骨,可还是头一遭呢!"
甪里烟桥抖着唇,眼一闭,所有的酸涩与惊怕俱浮上眼眶,再一睁眼,便带出了一长串的泪珠,叭叭滴在闻谙愕在那儿的手背上。"你们别想!我不会说的!你们打死我好了,我,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说的!"说着,一抽一噎的,还真哭了起来,把两人唬在那儿。
刑 狱官愣了半天的神儿好不容易才回过来,不由暗里骂了句"孬种"。但往那人身上一打量,倒还真文弱得厉害!手提不起几两重的人,又生得白净细嫩,也颇有几分 俊俏,这般模样,衬上那双哭得通红的眼儿,与已被勒出血痕的手腕,看去,还真有几分可怜相。刑狱官心下一软,手中的鞭子稍稍松了松。
闻谙的脸黑上几分,忍不住骂道:"你哭也没用!我就打死了你,看你招不招!"他头一撇,朝刑狱官点了下头,便负手立在一边。
刑 狱官暗自拿捏了几分力道,抡起鞭子便"嗖"地一声往甪里烟桥劈去。鞭响的同时,只听得一声惨得人毛发直竖的尖叫之后,声响俱无。两人互看一眼,都心中一 惊,只道单就一鞭,便送了人命。闻谙朝刑狱官抬抬脸,示意他上前看看。刑狱官只得小心凑上前,看了半晌,才轻轻舒出一口气,不禁好气又好笑,"大人,他晕 过去了。"啧!晕得真干脆,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疼得!他朝肩胛处的鞭伤掠了一眼,血红一条,饶是他下手留了劲儿,也还是皮开肉绽,血肉翻出。这皮肉也真嫩! 这样想时,平时凶横残酷惯了的心竟也生出几分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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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四十一章 北骑南归短兵接
在与撑梨孤涂达成的盟约的同时,也意味着与匈奴汗王剌刺的战事也即将开启。为了这事,留在永治的众臣连议了五日,却还是没整出个十分妥当的主意来,毕竟亲临战场,不管对于妫语孙预,还是岳穹一些人,都还是头一次。
这是必打的一仗!不但得统编所有的边军,还得约合羌蒙与突利两国,以及撑梨孤涂。速战速决!战即必胜!天都城的消息已经封死了,传过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可以想见闻君祥的动作。
她的胜算不大!妫语揉着酸涩的眼,头有些疼了,隐隐带着一些冰凉的刺痛,不顶厉害,却又时刻存在,总让人有些烦躁。
孙预在众人走后又折了回来,正瞧见她轻拍着前额的样子,"怎么了?头疼得厉害?"
"没事,只是比较烦心罢了。"她轻轻拈起一抹笑,但看入孙预的眼里,总有些勉强。
"早些睡吧!"孙预走到近旁,拿起从天都送过来的折本瞧了几眼,"能送到这儿的,都不会有什么正事。歇着吧。我来看。"
妫语轻轻笑起来,"也是啊,以前都是你看的,倒是我抢了你呢!"说着也便站了起来,到了玄关处,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她折了回来,恰看到孙预的眉心锁拢,脸色郑重地迅速翻阅着手中的折本。心中微怔,便知有事。"他们有什么动作了?"
孙预无言,只把折本递了过去,知晓事态紧急,今夜怕是无眠了。
妫语接过匆匆一过眼,便知不对,"居然动到了粮草了......"
"可见他们是想让甪里烟桥背这个黑锅......"孙预微叹一声,"幸好所剩的粮草军饷已经运出,难为他了......"
"已抽去了几成的粮草是不够两个月的......把战事提前,烟桥撑不了太久。"
孙预眼中闪过一抹光,只是瞧了她一眼,转瞬即无,"有一些急,不过,天都也的确是险了,只怕这边定了,那边已有半数遭了他们的手,我这就去......"
二人正议着,忽听得门外似是有茶盏碰响的声音,朝玄关处望去,只见知云捧着两盏茶上来,笑着将茶放在案上,"皇上、王爷,先提提神吧。"
妫语望着知云有些惨淡的笑容,默了会儿,"去把沈磕仪给请来!这场仗需得在一个月内摆平!"
"是!"知云迅速退下。
"天 都乃至军中都有他们的耳目,我们还是得故布疑阵。"孙预走到军图前,看了许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碧落的边防似是长长一条线,各处都有屯兵,这就使得 防守不易,耗费军力国力。但如果,要全线出击,由每一条线上的重镇俱是袭击匈奴,那他们也甚难防备。而以往遍寻不到匈奴敌兵与我我军不善长途奔袭的弱点, 也因此番匈奴大举侵犯,主要兵力俱是兵临城下之故而不复存在,如果这样的话......"如果能使君令在极短的时间送至各个关卡将军处,那就有八成胜算了!"
妫语与他对视一眼,心中都想到了一个人。
"草民参见皇上。"沈磕仪有些迷糊地跨入厅内,但瞧见二人严肃的神态,知道有事,便将一个呵欠轻轻掩住,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妫语淡淡朝知云瞧了眼,知云会意,立刻守在门外,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两件事。一是救人,二是传讯。"孙预简单扼要。
"成啊。救人按人头算,一个三十两,手上能抱的不算,十岁以下的算半价。传讯按地方算,一处五十两,三个时辰内不管哪里一定送到。"一听到有钱赚,沈磕仪立时来了精神,眼神亮亮的。
妫语与孙预听了这话不禁莞尔,轻轻一笑过后便道,"成交。"
谈妥条件,沈磕仪便有些轻松,"去哪儿救人?天都?救哪些人?好人?"
妫语看着微微一叹,"好人坏人都有。你们只教认准了那些与闻氏对立的人就救吧。"
"那传讯呢?"
孙预稍稍沉吟了下,又算了算日子,"天都运来的粮草大抵在明日午后便到吧?那,这样,你放消息到天都,就说粮草在途中被山贼劫去。"
好计!沈磕仪惊叹地朝他看去,"好。"
"暂且就这样吧。"妫语又想了一通,嘱咐道,"这些天别走开,随时都有钱让你赚。"
"真的?那我天天就睡在门廊上了。"沈磕仪笑嘻嘻地转身就跑去通知自己人了。
"这里也该动作了。"孙预扬了扬手中的折本,"能骄一下敌还是好的。"
"嗯,回旨上粮草一案还是得慎查。还有,各防的守将这儿也要发一道君令,嗯......日子是提前还是拖后呢?"要故布疑阵,让匈奴上当,就先要让他们的人上当。
"就先提前吧。日子就定在十日后,然后就顺着传去天都的假消息延后,再暗中发出密令,全线出击,打个剌刺措手不及。"
"就这么办!"二人同时呼出一口气,转送看向军图,全线出击,那将是必胜的一战了!然而顺着那条长长的防线往东往北,却又看到了一个极刺目的所在--麟州!
"麟州......"
"麟王......"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犹豫了半晌,妫语才道:"是不是在这之前得去一趟麟州?"
"不行!麟王野心甚大,如今闻氏大致已是明来了,麟王别无退路,定会铤而走险!"孙预默然半晌,"还是我去。"
妫语浅淡地一笑,如轻纱拂过,有些暖有些明朗,"对你倒可能真没顾忌了,对于我,他还想着在闻氏那儿捞点好处,便是真的铁了心要反,也还需留我一命!"
"可是......"
孙预心中十分不踏实,却见妫语笑得浅浅媚媚,轻丝驻云罕,春色绕川风,一时间只觉心神有些被惑住,握着她的手有些紧了。
"其实我反是避去那里的。战事一近,如真要直面征场,我怕一天的马骑下来会受不住的......会战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尽量稳住麟王,你全力拚杀,记着,可一定要赢呵!"她的话说得很软很轻,似是一张锦,绵绵地裹紧了孙预的心房。
心弦一动,孙预忍不住拉她入怀,"为什么我总是让你去涉险!我......"
蓦地,语声里浓浓的自责被一盈滑软轻轻掩住,"你可比我要险,我至少还能保住命的,但你不一定了。行军打仗,生死在天!万一......"她的语声沉下去,"万一......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替我报仇吧。"
孙预拥着她的手一紧,憋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如果我不在了,你也替我报仇吧。"
"我在新近听到许多人在唱这首歌: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她低低地吟唱着,暗夜里,幽幽的声音萦绕在孙预的耳边,缠得他既感动,又心痛。
"鸾驾还要多久才到?"别夕正勒马迎候在杨城,身后是万千旌旗招展,朔北的风将大旗吹得"忽啦啦"作响,让人听不清别的声音。列队的军士已候过半个时辰,骄阳下,汗如雨下,便是坐在一方茶肆里的别夕亦有些候不住。
"禀王爷,还需半个时辰。"左明舒将茶盏晃在手中,似是在沉思什么。
别夕看了看他,将烦躁按捺住,"这一次......有什么不妥么?"
"王爷"左明舒叫了一声,忽又一顿,好一会儿才复道,"王爷本该去一趟永治的,如今皇上来了,是君就臣,到时王爷的一言一行,只怕都受世人挑剔。"
"可是......"别夕想辩解什么,想了想又改口,只是无所谓地一笑,"呵呵,哪里想得到皇上真会来麟州?本来是觉着不用去,也不必来......皇上毕竟是皇上,气魄非凡。"话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禁有些阴沉。
左明舒转着手中的茶盏,声音很低,"闻诚一事已被抢了先手,王爷应当谨慎行事了。何况......"
"何况什么?"
"臣听说,天都那边,户部尚书已经下狱,而且,好似三州都尉的兵马有些小动作。"左明舒轻抿了口茶,"而如今,与匈奴之间,战在眉睫,皇上到了王爷这儿,可是桩不小的重任哪!保不定,闻家就想借着您的手......"他忽然左手成掌,做了个"杀"的动作。
"借刀杀人?"别夕的话音里有些寒意,转瞬即想到那一位来麟州,是否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左明舒望向茶肆外的黄尘路,眼微微地眯细了些,"王爷应当好好考虑,背上那条罪,是否值得?与其尽落闻家之手,还不如......"他的声音更低过几分,散在烈烈的大风之下,几听不清什么,但别夕听清了,也因听清了而抚着下巴在那儿深思起来。
挟天子以令诸侯!
巳正,哨官已纵马来报,"皇上已入麟州。"
这便是半刻间就要到杨城了。别夕听闻,将手中的茶一气喝尽,抹了把脸,走出茶肆,翻身上马,手一挥,原处休息的众将便"哗啦啦"地都站正列队。骄阳下,只觉重甲垒垒,寒光射人,旌旗迎风大舞,兵气凛然。
不一会儿,鸾舆行至,先是二十白马侍卫为前行,继而是掌内命的内官宫女,之后便是一驾明黄襜帷的八景鸾舆,由众仪仗持着九光宝盖簇拥而来。
别夕远远瞧见,便与众将下马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番排场过后,便引鸾驾直入杨城行馆。步下舆车,妫语只是淡淡一扫身前跪了一地的众人,"众位将士,请起。"
别 夕等人这才谢恩站起,双目下垂,只瞧得见女皇明黄的袍角,细密的龙凤呈祥纹,这锦绣,便是在夏衫如此轻薄的质料上亦是纹得清清楚楚。没来由得一阵好奇,别 夕轻轻抬了抬眼,只是余光一道,便叫摄去了心魂。高高的华盖遮去了一角艳阳,然而那种清华婉扬的举止气度,那张便是侧脸亦是倾国倾城的丽容,是如此的迷人 心志,只叫这一眼,便使人臣服于下。
因着女皇正自打量府坻,众人都未开口,自然也未察觉别夕的异样。左明舒瞧了会儿,正欲开口,侧过头来却见别夕如此模样,眉宇不由微微一拢,也未说什么,只暗暗扯了扯别夕的袍袖。
别夕这才回过神来,心神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呆了许久,亦还是只恍了下神。想到此是女皇亲临,自己失态,心中到底有些惶恐。
妫语打量完了,这才回过头来,朝别夕看了眼,淡笑着道:"麟王为国守边,辛苦了。"
别夕一时听不出话中他意,只好回道:"谢皇上垂询,为国尽忠,是臣本分。"他躬了躬身,"皇上车途劳顿,还请入馆歇息。"说着,便引妫语入了行馆。
妫语淡淡一笑,"朕不过轻车微骑,哪比得爱卿,要奋死拚杀,击退敌兵啊。"她隐去了笑意,仿佛极不着意地又补上一句,"所以啊,爱卿既是脱不得身,朕便过来瞧瞧你。"
别夕心头一凛,这话说得可是重了!他一马跪地请罪,"皇上亲临瀛州,臣未及拜迎,臣死罪!然近日匈奴兵悍,直袭赤峰,臣怕麟州有失,愧对皇上,故未至永治述职。臣自知有失臣礼,无有辩解,请皇上赐罪。"
"罢了。起来吧。"未作多说,虽不见怪罪,但亦是一招下马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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