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只听那方治在不断告饶。
王氏冷哼了一声,“那也许是你妹子擅作主张下了毒呢。”
方治几欲哭出声来,“夫人,芝菊心地善良,怎会做此傻事。啊,对了,芝菊交给小人蒲团时,曾不小心被上头的银针扎了,若是银针有毒,芝菊肯定中毒了。夫人只要一查芝菊的身子便晓得了。”
吴妈听到被银针扎了这句话,这才蓦然记起昨日自己也被那蒲团上的银针扎了下,她担心自己染了毒,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王氏不做声,只是冷冷地看着方治,方治满头大汗,脸色刷白,眼睛内布满血丝。
“我昨夜查过,芝菊那边并无大碍,可见毒是在你拿到蒲团后才下的,你若坚持说不是你下的毒,那你说说,有何证据?”
方治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宇庆宁一眼,脑子里细细想了想后忙不迭回道,“回夫人,小人将蒲团拿到后便藏在了佛龛下面,直到昨日辰时左右才拿出来将曹管事备下的蒲团给换了下来。那下毒之人定是趁蒲团在佛龛下面时得了手。”
王氏沉默不语,不一会抬头问曹进,“曹进,这蒲团物件皆是你所管辖之物,为何没有发现蒲团的不同,还是说,你是故意放任?”
曹进急忙也跪在了地上,“回夫人,曹某将物件清点入堂后便交由方治摆放,只因方治素日里做事谨慎,从不出差错,曹某这才没有细查。”
王氏轻哼了一声,“下毒之人未查清前,你便去祠堂守着吧。管事不力,扣除三个月月钱,可有异议?”
曹进磕头,“曹某不敢。”
“那你先下去。”王氏摆摆手,曹进便起身退出了内厅。
王氏冷眼觑着方治,“方治,昨夜子时、丑时皆有人去探视你,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司罚堂几时成了待客堂了。”
方治一听,脸色刷的一白。
“夫,夫人,子时时分,是小妹芝菊偷偷带了些饭菜过来,丑时,是,是大太太的丫鬟碧巧给小人带话。”
“带什么话?”王氏声音冷了几分。
方治下唇有些发抖,“碧巧说,让小人不能将二小姐给说出来……可是小人昨日便同夫人您讲了,就没敢答应……”
方治说着忽然磕了几个头,“夫人,求你看在小人不隐瞒事实的份上,救救芝菊吧。二小姐要将芝菊送给张舅爷了,夫人,求求你了。”
“都是些不省心的。庆宁,你看怎么办?”王氏突然调转话头看向宇庆宁。
宇庆宁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如今见王氏发问,他起身回道,“姥姥,庆宁别无所求,只求将那下毒之人揪出来,好让娘子心安。”
“那你可有什么线索?”
宇庆宁摇头,“尚未寻到什么线索。不过庆宁有一事相求。”
王氏微愣,“你说。”
宇庆宁忽然笑了笑,“若是叫庆宁查到了凶手是谁,还请姥姥准庆宁自行处置。”
王氏一听,目光落在了内厅雕花的梁托上,半响才点了点头道,“行。只是查到了,先同我这个老婆子商量下。”
“这是自然。”宇庆宁作揖。
“幽云那边……”王氏正欲替秦幽云说几句好话,门口突然传来几许吵嚷声,紧接着张氏拉着秦幽云的手便闯了进来,后头跟着碧巧和芝柚。
“娘。幽云是你嫡亲的孙女,你怎的为了外人命她禁足一个月?”张氏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怪的话。
王氏心里一下子便堵上了,她正打算让庆宁饶了幽云,这慧娘又出来搅黄,“慧娘,幽云出了这种点子害人,你倒护得紧。”
“幽云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总比那些外头来的人要宝贵的多。娘,幽云这次是有错,可她不过是为了替我出口气罢了。”张氏冷冷剜了宇庆宁一眼,“不过是膝盖上受了点小伤,哪里有那般较弱了?”
王氏瞪了她一眼,“你倒有理了!幽云自己犯的错,要你这个娘亲来扯皮么。”
张氏声音更高了,“娘啊。幽云也不过是替秦家立立规矩,谁晓得外头来的人会不会存个别样心思,您这样罚她,我看不过去!”
“呦。敢情我是死了是不是,立规矩这种事都要幽云这种未出阁女子来做了?”王氏气笑了。
张氏撇撇嘴,“要怪也只能怪娘你偏心,你都不晓得族里人怎么说我,明明有个大房媳妇在,还偏生让个外房媳妇做陪祭……”
“你要不是毛手毛脚只想着出风头,我会让庆宁媳妇来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么。我前头问过你,你要不要做,你还推三阻四的。如今又来怪我偏心。”王氏拧了眉骂道。
张氏被她一看,浑身一凉,这才惊觉自己又过头了。
秦幽云却轻描淡写地扫了宇庆宁一眼,“娘,别说了。不就禁足一个月吗,我并不在意。我看那,表嫂她是为了讨人同情在假病呢。”
宇庆宁闻言,目光冷了几分,“这么说,表妹觉得自己没错?”
“我何错之有?不过是小小恶作剧而已。”秦幽云轻哼一声。
“包括下毒么?”
“下毒?”张氏猛地拔高了声音,“你别血口喷人!”
秦幽云似是早知道了下毒之事,她撇撇嘴,“我可没有傻到去下毒。谁知道是不是她为了害我自己下的毒呢。我看她厉害得很,跪在那一声不吭的,我还道有多厉害呢,回到家还不是要吵着来讨公道。你看,我也不过是禁足一个月罢了,我可是秦家嫡亲的孙小姐,莫非表哥想将我送交官府?”
她说着便嘲笑地看着宇庆宁,“可是,若是叫别人晓得秦家二小姐被新进的三少爷给押送去了官府,秦府的名声可就毁了。”
“胡闹!”王氏怒喝一声,“吴妈,带二小姐下去,去司罚堂跪上一日,再禁足两月。”
“祖母?!”秦幽云略带撒娇地转身。
王氏却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秦氏名声可不是随便拿来要挟的筹码。”
秦幽云立刻噤声,她晓得自己触了王氏的底线,只好憋着一肚子火跟着吴妈走了。张氏见王氏一脸阴沉,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想到自己这一闹反倒让幽云多了些惩罚,她后悔不已,火气便撒向了一旁的方治。
“没用的东西!”张氏一脚踹中了方治的后背,将他踹在了一旁,“二小姐这等事你就该找人来报!”
王氏看不过去,眼中多了几分厌恶。
“慧娘,大吵大嚷的成何体统?幽云就是沾了你的习气才会这样!幽云身边那个叫做芝菊的丫鬟,往后便到吴妈这边来。你再随意拨个丫鬟给她吧。绿禾,找人带方治下去,杖责二十扣三个月月钱,再放他回祠堂去。”
张氏忙停住,脸色变幻不定,接着懊恼地退出了房间。
“庆宁,这事你便好好去查吧。”王氏一脸疲倦,挥了挥手由绿水陪着往内房走去。
宇庆宁垂下眼眸,瞧了那耷拉着头出去的方治,心里堵成一团,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了笑,方出了内厅。
仙荷院外头候着的二等丫鬟绿菁迎了上来,“三少爷,奴婢带您出去。”
“嗯。”宇庆宁点了点头,随着绿菁出了院门方问道,“不知司罚堂在哪?”
绿菁听到司罚堂三个字,顿了顿,这才举起手指了个方向,“回三少爷,司罚堂便在议事堂的东侧。少爷要去的话,奴婢可以带路。”
“不用,我不过随口问问。”宇庆宁笑笑,惹得绿菁面色微红,只顾埋头在前带路。
宇庆宁心里头却轻哼一声,台面上没法治了秦幽云,暗地里他可有一堆手段呢。想让他的人吃闷亏,他才不干。
他噙着一抹笑走在了剪水湖边的青石板路上,有一抹苗条的身影躲在一旁的矮树林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恨恨将那枝叶给扯了下来。
宇庆宁回到宇府时,恰是晌午时分,他远远瞧见大门口出来了一名青衫玉带的温和男子,上了门边的马车,绝尘而去。
“阿唯,那是谁?”宇庆宁问道。
宇唯笑了笑,“少爷你忘了?那不就是程家二少爷程则温嘛。”
宇庆宁一愣,想起了那日品茗楼内目光灼热的男子,他轻哼一声,“他来干什么?”
宇唯跨过门槛,摸了摸鼻子回道,“许是来向少奶奶致歉的吧。”
宇庆宁没出声,心里却不爽的很,他脚步飞快,很快就到了宁馨院,穿过垂花石拱门,他便看到紫环正领着几人忙着将一些礼盒往屋内搬。
“紫环,搬啥呢?”他笑道。
紫环停住,见是宇庆宁,忙笑了笑,“三少爷,是程二少爷带了好多名贵药材来呢。还有白芷粉、荷叶膏、人参鹿茸,可多了。没想到程家少爷这么大方。”
宇庆宁挑了挑眉,“少奶奶呢?”
“哦,程家少爷刚走,少奶奶就回屋里歇着了。 少爷你若是要见少奶奶,那等用晚膳时吧。”紫环笑得很开怀。
宇庆宁心里头有些闷,他招呼那些拿礼盒的人道,“少奶奶屋里药材多的是,这些就搬到四少爷那里去吧。”
众人一顿,便听话地将礼盒往外搬了。
紫环愣住,想说些什么,紫俏出得房来了,“程二少爷落了这个。”
她手上拿着一柄玉骨折扇,扇柄上头刻着画眉二字,笔法清隽有力,看上去分外清新。
“那便给小姐吧,让小姐差人送去。可不能怠慢了人家。”紫环忙说道。
宇庆宁瞧见那画眉二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一把将那玉折扇抢到了手中,左右上下打开一看,扇面洁白一片,唯有右下角有个红色的泥印,写着悠然二字,他撇撇嘴将折扇塞到了颈项后领中,“不用忙乎了。我让人送去就是。”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3.玉骨折扇
隔日,景宫眉梳洗停当,窝在书房内看书。身上的毒早已除去,膝盖处业已消肿,走路时免不了会有些细微的刺痛,但已无大碍。
巳时,门房来报,说门外有程二少爷求见。
景宫眉微愣,程则温昨日已来过,怎的今日又来了?
“紫环,去请了程二少爷来书房吧。”景宫眉吩咐道,又回头对着紫俏说,“紫俏,沏壶热茶来,将门打开些。”
紫俏应了声拿了茶壶旁偏厅走去,顺带将书房的门敞开,初夏的日头便晒了进来。
景宫眉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湖绸夏衫,轻柔的绸布氤氲层叠,看上去赏心悦目,衬得她面容如玉,肌|肤胜雪。
程则温在紫环带领下迈进了宁馨院的门,穿过石拱垂花门,一眼便看见那雕花镂空木格的门窗内,坐着一名白衣女子,青丝松松挽在身后,眉目如画,沉静婉约,程则温微愣,便觉胸腔内心跳快速,脸色竟有些发红。
及到了书房门口,紫俏也带着茶壶进了屋。
“则温冒昧来访,还请三少奶奶莫要见怪。”程则温立在门槛处,拱手作揖,一双眼只是盯着眼前的地面。
“程二少爷客气了。”景宫眉浅笑,“宫眉不便起身欢迎,倒是得请二少爷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程则温忙不迭抬眸摇头,景宫眉灿笑的脸便入了眼眶,一刹那似是有酥麻的感觉撞进心口,他愣了愣,脸色一红,赶紧低了头。
“二少爷请坐。”景宫眉笑道,“紫俏,上茶。”
程则温带着几分窘迫坐在圆桌边,看着那茶水内氤氲的雾气,觉得四周都有些不真实。
“二少爷来,可是有要事?”景宫眉坐在书桌后问道。
程则温一顿,“则温昨日来访时,落了一柄折扇在府上,这才想来拿回。”
“折扇?”
紫俏在一边忙回道,“小姐,折扇叫姑爷拿去了,他说会给程二少爷送去。”
听到折扇在宇庆宁手上,程则温神色略显不自然。他昨日是特意将那折扇给留下,就为了能多一个见她的机会,明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明明告诫自己,伦理纲常亲疏有序,可他却仍是忍不住想见她,心里抓耳挠腮一般,唯有见了她方觉得舒坦。
“这样,那则温明日再来府上问宇三少要吧。”程则温语气黯然,面上却笑了笑道。
“那倒不必,今日便可给你。”一道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则温偏头看去,就见到宇庆宁嘴角噙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从门边进来了。他仍旧穿着宝蓝色的立领长袍,腰下缀着一枚色泽醇厚的雕龙玉佩,手上拿着的,正是程则温刻着画眉二字的折扇。
“三少爷安好。”程则温起身作揖。
宇庆宁摆摆手,坐在了圆桌一边,“程二少爷客气了。”
他将那玉骨折扇搁到了程则温面前,“程二少爷昨日专程来访,庆宁还未曾答谢。”
程则温将玉骨折扇收进袖口,目光略显落寞,“三少言重,则温只是代替大哥为品茗楼的事前来给三少奶奶道歉。待大哥回府了,便会亲自上门致歉。”
宇庆宁笑了笑,看了景宫眉一眼,“那倒不必麻烦。我娘子这人最怕应酬,二少爷如此有诚意,庆宁这头也不好再为此事纠缠。程二少爷,请代为转告令兄,品茗楼一事便就此过去吧。”
“如此,则温便谢过三少爷和三少奶奶的大肚。”程则温起身作揖。
宇庆宁轻笑了声,“再过些时辰便是晌午了,程二少爷不若留下一道用饭?”
程则温神色黯然,摇头道,“则温府中尚有事未处置,就此告辞。”
他不敢再抬头看景宫眉,只是转身跨过那书房的门槛,往宁馨院外头走去了。身姿俊逸,背影却落寞。紫俏和紫环也都出了屋。
宇庆宁见他一走,忙低头喝了一口闷茶,他听宇唯说程则温来访,忙不迭急匆匆回府,如今成功应付了他,得意闪过,却又觉得些许不爽。
“相公好肚量,把我客人都给赶走了。”景宫眉哂笑道。
“我倒不知娘子气色这般好,连着两日都见同一个人。”宇庆宁将茶杯搁下,直愣愣地瞧过去,“为夫为了蒲团的事在外奔波,娘子都不晓得体恤一下夫君。”
景宫眉浅笑,黑白分明的眼闪着和煦的光,“相公这是在吃醋?说起来宫眉膝盖受伤也是因为相公,如今相公寻找凶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恰好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宇庆宁听到这四个字,脑海里一松。是啊,她因他受伤,所以他才会紧着寻找凶手,这和爱不爱压根儿搭不上边,亏他还在为近日莫名其妙的情绪着恼,连一个程则温都叫他心绪不宁。
宇庆宁忽然站了起来,他几步就到了景宫眉面前,然后俯下身去。
景宫眉吓了一大跳,靠在那书桌后的椅子上,退无可退,一下子就觉得有些窘迫,脸色微红。
宇庆宁就那样定定看着她,神色无波,似是探究又似是端详,他们的眉眼距离不过一寸,呼吸交缠,双眸对视。四周仿佛静的出奇,景宫眉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差点连呼吸都快停止。
宇庆宁却突然轻笑了声,然后立起身来似是自言自语,柳叶眉一挑,“奇怪,明明没有我好看”怎的这般耐看?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绯红,眸光如水,伸出细长的手指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秀发,低声笑道,“娘子刚才莫不是在期待些什么吧?”
哈?景宫眉愣在原地,敢情他纯粹是在调戏她?
她恼羞成怒,手边搁着的甜白瓷笔筒就笔直朝着宇庆宁招呼了过去。
宇庆宁急忙闪人,一脸笑意。原来还是调戏她最为好玩。
地上的甜白瓷笔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景宫眉蓦然之间就有些失落,他和宇庆宁的关系似乎一直停在这种嬉笑打骂的相处上,她真正能触摸到他内心的,恐怕只有落水那晚与觉兰寺那晚才有过。是她太过被动去探究,还是他自我保护地太过?
紫俏进房时,就看到自家小姐一脸怔忡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甜白瓷笔筒。她上前将笔筒捡了起来,景宫眉这才回过神来。
“三少出去了?”
紫俏摇头,“没呢,去了后院书房。”
景宫眉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程则温出了宇府大门,心情仍是低落,他身后的小厮程三儿见着自家少爷一脸暗沉地捏着那把折扇,他的眉头就揪了起来。
“少爷,这折扇上头好像画着什么。”程三儿指了指那折扇折口处印出的一些墨色。
程则温一看,果真有墨,于是将那个扇面打了开来,顿时愣在原地。
那原本洁白的扇面上,早已被四个飘着墨香的字给占满,那字体灵秀却大方,飘逸又端正。程则温苦笑了声,又觉得有细微的懊恼。
程三儿看不懂那扇面上的字,只是见自家少爷一脸自嘲与奇怪的笑,他就仍不住问道,“少爷,这上头写着啥?”
程则温微愣,将扇面啪得合上,扫了程三儿一眼道:“罗敷有夫。”
“罗敷有夫?”程三儿跟着念了一遍,“少爷,啥意思呀?”
程则温笑了笑,目光带着落寞,“意思便是,她是墙里佳人,我是墙外行人。”
“她?”程三儿有些迷茫,见少爷满脸黯然地往前走去,他心里头闪过一个来不及抓住的念头。
程则温前脚刚走,有一名身穿粉色交襟长裙,梳着丫鬟头的女子出现在宇府的门外,她鹅蛋脸,圆圆的眼,约莫十二三岁光景,白皙的脸上满是焦急,额上布满细汗,想是跑得匆忙了点。
“小哥,麻烦您通传声,就说倾儿有急事求见三少爷。”名叫倾儿的女子同宇府守门的小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