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情来消磨时光。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跟小幺一拍即合决定去找另一半的仙元。
百年后,重阳又变作了永宁,她心里填进了个柔弱书生,她想着转世成|人,与他圆一段姻缘。于是,她怒发冲关,便死了心眼般冲上了凌莲山。
时至今日,她只求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景夜伸手按着重阳的唇,喃喃道:“言桓会来处理,所有的后事。”重阳楞了,楞得不知道天地为何物。晏止卿打败了那个陪着她在忘川边看彼岸花的人。百年后所谓的重生,重阳将当初的承诺忘得干干净净。景夜翻遍了天上人间,在梧桐林里找到重阳的时候还抱着一丝侥幸。最后被一声声的晏止卿击碎。
心意已决,景夜翻手捻起兰花指,双手并在一处,又叠成十字。口中泻出的咒语已逼得景夜额头之上渗出了豆大的汗水。重阳知道仙家用灵力将自身的仙元逼出之时,周围决不能有任何打断。仙元虽取不去,却是要遭到反噬。更有胜者就是性命之忧。
重阳不敢动,不敢叫,心里刀割般地难过。景夜长舒了一口气,仙元稳稳落在掌心。重阳还未多看一眼,景夜已经捏着自己的下巴,将仙元喂了进去。
重阳咬紧牙关死活不从,却比不上景夜的决绝。
天帝三公子的仙元怕是旁人想也想不来的至上宝贝。重阳享用得却分外受苦。骨女的身子被迫进这般灵力,自然是一番折腾。景夜轻轻舒了一口气。现下的凡人身子比不得成仙时那般轻飘飘的自在,心中倒是一阵宽慰。
福气太高,妖精们往往便是无法享用。景夜的这一颗仙元在重阳的肚子里晃完一个大周天又晃了一个小周天,还是极不情愿地晃了回来,落在了景夜的手里。
景夜一张俊脸一时就写满了疑惑。风水轮流转,这下子该轮到重阳长舒一口气了。之前重阳想说话没说成就被景夜活生生地灌进了一颗仙元,能不能享用暂且不说,但仙元或许根本不能让自己入轮回。因为师父如是说。
“本想跟你说的,师傅说过仙元不能帮我成|人。”重阳眸子一亮,一张极为灿烂的脸。
景夜的脸似被狗咬了般难看:“难道你当日吃的是元丹?”
“元丹?”
“元丹里聚了七魂六魄和仙元。没了元丹便是魂飞魄散。”景夜本是不该说出这番话来的,但当时是在太过惊愕,话在肠子里转了一圈一时没有忍住,脱口而出,“吃了仙家的元丹,若是被发现了,就是死罪。先是受七道天雷劈天灵盖,再便是用玄雷玉斗鞭连抽九九八十一鞭,生生挨到最后一鞭之时才能魂飞魄散。”
重阳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恍恍然已然看到小幺同自己双双跪在众位仙家之前别天雷劈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哎呦,王母娘娘在上,幸好这百十年来师傅一直说自己吃的是仙元,不然早就被仙家们玩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那……那……”重阳吞了口吐沫,道,“那你能不能先放了我?”
景夜将仙元吞回去的时候,神色十分惨淡。
取仙元可不是吃了吐,吐了吃的事情,景夜这番一折腾,丧了自己百年的修为不说,身上也是极其的虚弱。重阳借口去给景夜找吃的,一人在林子里,抱着棵梧桐树哭了半天。半饷,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背说道:“冥者怎能哭哭啼啼的?”
走夜路多了,就不会怕鬼。景夜算是死过一回的人,约莫在一取一吞之间,被万千道理过了身,现在终于正常了。像往常一样,公子范儿,很沉稳,很俊朗。重阳想说:景夜的境界,更上了一层楼。
这年头要混下去,就得装。重阳装,言桓装,景夜也装。
重阳有些窘迫,红着眼睛嘟着嘴。景夜一副宠溺的模样,道:“你是怎么看出我是景夜的?”重阳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是言桓,那夜在凌莲山上,他会让我走。”
与言桓相处虽说只有短短三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而言桓的性子,重阳却是摸得透彻。言桓若是知道景夜封了自己的记忆,再相见的时候,断断不会再叫永宁,更不会拦她。他绝不是那种念旧情的男子。
想到此,重阳眸子黯了一黯,又问道:“你怎知道,我记不起言桓的模样?”
景夜手上的扇又一次展开,极为风流地说道:“因为打我除了南歌后,你管晏止卿叫晏止卿。”
两人相视,景夜微微一含笑,重阳脸上一抽。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想来你是记起他来了。”景夜白衣飘飘地挺身而立,“你从何时知道的?”
重阳不回头,自顾自地走路:“我一直在做梦,梦里自己是永宁,而晏止卿是言桓。后来想想其实当日就该想到了,人间的史官们哪能知道你在忘川边封我记忆的事情。再者,取琉璃珠时,晏止卿用了我的血。”重阳轻笑了一声:“也只有我的血才能打开里头的记忆。”
景夜眼角一扬,一双吊梢眼斜了过来,比胥游时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俊朗:“就这些吗?”
重阳回头,看着满眼的碧绿中的景夜,道:“从凌莲山上出来,便大病了一场。你说自己是言桓,若是真,倒有一处,我不甚明白。人道是琴柯对言桓是死心塌地,那为何我在玄冥岛的时候,她偏偏对晏止卿极尽谄媚?而这时,你应该也在梧桐林里,依她这种死缠烂打的性子该是净水泼街。于是,我就想这只有必有蹊跷。或许言桓是晏止卿而不是你。”
“于是你便去长安摸他的底?”景夜走得越加松垮,问道。
“你那日说晏止卿其实来杀我的,我便让凡心蒙了眼。想不管他是言桓还是晏止卿,杀便杀了,也好过我现在一副鬼样子。”重阳仰起头一笑,却看不出丝毫的悲凉,“可他明明能一剑了结我,却迟迟不动手,还做出一副痴情的模样来。我心中不解,只能逼他显出真身。当时真的是傻了,明知,他打定的主意,就算杀了他也改变不了。他不愿说,我又怎会知道。后来打他从水里浮起来那一刻,我就记起来了,他那张脸依旧是那种样子。看了就叫人……末了我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这一年来,重阳前前后后几次三番想起言桓要杀自己这一遭,就是蒙了心神般地闷声疼。彼时,凄凄切切央着他去接自己的一片真心。此时,言桓要她的命,自己便洗了脖子让他取。换做别个黑心的也捂红了,偏偏就是他,眼里就是半分自己的好。
景夜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多少有些酸楚:“他现下的日子也不好过。错就错在你。”
“我有什么可我的,我错就错在捧了一真心,贴了一张热脸给他,伤了一次第二次还巴巴地往上凑。”重阳说完的时候十分解气,但景夜的脸也绿得十分彻底。
“怪你行事过于招摇,腊八那天,灶神上达天听的时候,说了你不少好事。天帝一高兴就掬了命格星君来问你的命格,说是想省了你的几道劫数,直接提上天庭来。可命格那厮溜溜翻了一早上的命格薄自愣是没你。倒是那日阎王上天来领地府花销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人不归你管,算是我那的。”
景夜到此,笑了一声,“天帝听后震怒,现下的神仙都没个鬼来得勤快。又派了命格去地府找你的过往。就翻出了你吃仙元一事。本来这也算是项重罪,天帝见你有功在前,有些犹豫。可凌霄殿上一众仙家一说起同僚被杀就是一阵愤慨,跪了一地,哀号着叫天帝杀了你。”
重阳翻了一个白眼,道:“那我还是因福得祸了?”
景夜微微颔首,扇子摇得越发欢实:“正议着派谁去,言桓就主动请缨,说是这是百年前自己种下的因果,该他去。于是,他就授了命。”
“还是不念旧情要对我下毒手。”重阳低了头,心里涩涩发疼。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景夜微微一笑,道。
“那不是有你护着我嘛。”重阳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状。
“当日我想言桓这般性子的人说不定真是下界来杀你的。就急急忙忙跑下来了,不想倒是我早到了。如此想来,言桓当日独自拦下就是为了保住你,还你一段情。”景夜顿住了脚步看着重阳,极为认真道。
“他……”还想骂上两句被方才一席话生生呛了回去,“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趁着言桓进上清弥罗宫领罪的时候下来的。估计……我也说不准。 ”景夜看着重阳的愁色,转而安慰道,“言桓在父帝的眼里是极为看重的一位公子。”
九霄之上的天界与人间皇族不同,天帝之子不称为皇子。大抵是由于继位者到了一定的年限自然会露出祥瑞征兆。而其他儿子虽说身份尊贵,但地位也与一般的上仙没有两样。新任天帝继位后,诸位公子便会封了上仙的封号,不再称为公子了。这也便是说,与帝脉断了缘分。所以,天界争位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
第二十九章
“按说百年前河池国破国之前,言桓已然有了太子祥照出现,只能事情了结后便是册封的日子。但破国之后,言桓自己去了上清弥罗宫领罪说有愧太子之位,这才一直拖到今日。但大部分上仙已经开始唤他作君上。所以,父帝对言桓最多不过小惩大诫,你自将心放进肚子里吧。”景夜顺了一口气,这番说辞真是费了自己不少口舌。
重阳低了头,一路上跟在景夜的身后也不说话。
此时已入了夜,两人回到草棚子里便开始跟着锅碗瓢盆做起斗争。景夜自小都受人宠爱,下厨这般的事情自是不会做。况且身上受了伤,硬挺着出来寻重阳,脸色已苍白如纸。
重阳一人在厨房里忙了个四脚朝天。景夜便搬了张椅子坐在厨房外,看着女子蹙着眉头一阵窘迫,微微发笑:“我还以为重阳冥者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没曾想倒是让一方小小的灶台给难倒了。”
“我整天去地府里混些吃食也就罢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是似你一般有人服侍的。”说道此,重阳切着菜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就笑了,“为报你的大恩大德,我自然会慢慢学好这样手艺的。”
景夜浅笑,起身去搭了女子的肩:“我只不想见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并不图你留在我身边。若是我强留了你,你也是不高兴,我倒不如看你潇潇遥遥地开心过日子。”
重阳背上一僵,转过身看着景夜的眼睛道:“我自然知道。”
两两对视,屋里的炉火晃了一阵。景夜觉得有些奇怪便吸了吸鼻子,又是轻笑一声:“锅里的东西糊了。”
重阳眉头一蹙,脸又绿了一遍。
重阳给景夜做了顿四菜一汤的晚饭,还熬了桂花莲子粥。只是那味道,怕是比言桓的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景夜吃得却是很畅快,吃干抹净,摇了摇扇子,说了声:“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重阳的脸一直在抽,因为景夜的脸色明显发青。
重阳执了景夜的手,一阵千恩万谢这位舍命试菜的知己。景夜抽了手一抚女子的脸颊:“你做的,怎么都好。”那声音能活活将人溺死,现在也包括重阳。
重阳红了一张脸,别过头,原本捧在手里的碗摔碎在地上。女子有些窘迫地伸手去拾。十指芊芊触上细滑的瓷胎。一抬头,是景夜笑得能溺死人的笑脸,冰凉的手上被男子的温热覆上。重阳抿着唇看着景夜两厢无语站起身,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一夜,景夜早早熄了灯便睡下了。重阳躺在外屋的床上,想起之前的事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到了半夜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重阳隐约听到在里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重阳盖了被子,在床上闭着眼睛佯装睡觉,却听景夜推门,“吱呀”。
夜半时分的梧桐林里,乔木高大遮去月色皎皎,树影斑驳,多少生了几分寒意。重阳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坐起身,里外里踱了三四趟。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景夜身上不济但也终是没有什么大碍。近日里,两人黏在一处很腻歪,重阳想避避。可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终究是寻了出去。
景夜踱尽梧桐林的密林,豁然眼前出现一片水泽之地,十分灵秀。湖岸边上一人头簪白玉,映着月华潇潇背手立在湖边。
“倒是比我预计得要快。”景夜笑笑,在男子的身边站定。
“出什么事情了?”言桓转身。
景夜展了扇子,迎着凉风抬起头道:“原本倒是有件事情,想着只有你经手才能妥当。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你放了自己的黛蓝流云在天上,又拿了我的印信,引我来此,就这般叫我回去了?”言桓回头。
景夜从袖口中,掏出一枚印信,在手中掂了又掂抛到了言桓的手中。言桓转了身,单手接住纳回了袖中。正要走的时候,他踱到景夜的身边,见其脸色苍白似历了一场大战般虚弱,伸手去搭景夜的脉。景夜一转身,避过逃了左手,却被言桓扣住了右手。
黑暗里,月光很淡,重阳远远见有一个要去扣景夜的手,心里念着不好,急行两步。可手上没有兵器,只能以手为刀,使了十二万分的力道,正要往那人的身上劈去,口中念道:“放手……”
手这一个音拖得有些长,收尾时的颤声,渐软。
言桓一回头,一双狐狸似的眉眼扫过重阳怒意铮铮一双圆目。重阳的手怔在半空,眼看着言桓的眸子由一阵温热转凉。
“言……言桓。”重阳口吃道。
“原来,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一起。”谁也没想到,相见后的第一句会是这般无奈的口气。重阳缩了手,一个踉跄摔进景夜的怀抱。
恍惚间,重阳认得有些不真切,这个人到底是晏止卿还是言桓。月华落落之下,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负手而立。自相识之日起,从未见他穿过玄色衣衫,按他的话说自己穿玄色衣衫显得过于阴郁了。这时的他束着发髻,带着高冠,簪了玉簪。脸颊依旧,一双狐狸似的细长眉眼看着粼粼碧水,微微扬起略尖的下巴,眉间的英气配了一身衣服生生逼着病态深重的景夜。
重阳看着言桓的眼,生出一分红晕,三分秀色,眼神挪不开半分。低着头,退缩似地挣开景夜的怀抱,脑子里一边空白:“言……桓,刚才我没看清是你,不然……”
言桓背过身子,淡淡道:“原来你连我的背影也认不得了。”
景夜发现三人的气氛十分怪异,上前一步拍了拍言桓的肩,还没说话,却被言桓打断道:“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似乎话语里已将两人混在了一道。重阳没有说话只是本能地往景夜的身后缩了缩。言桓回头的时候看着重阳的脸,目光一丝丝地渐冷。
三人僵在一处,正是焦灼的时候,打东方天际来了一个小仙使,腾着他那多破旧的就云彩,一脸正气地往言桓、景夜前跪下一拜:“君上、三公子。”
这仙使名叫微汀,按人间的说法是景夜的陪读,都来做了他的文官。景夜见微汀来了一定是天上出了什么大事,才急急忙忙地循着他的黛蓝流云来寻他。
景夜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微汀一跪再一拜:“三公子,此时正值天帝带着一班神仙们,四处品评这百年来政绩的时候。天帝今儿发话说今年先去看您的司乐观和藏书楼,再去各位公子的封地。我才来催你赶快回去的!”
微汀说完抹了一把汗。景夜额头也渗出一层密密的汗,儿女情长你侬我侬地险些耽误了正事。回头看着畏惧着言桓的重阳,景夜很潇洒地一回头道:“重阳,天界怕是不太太平。你在梧桐林里等我。我去去就回。”重阳点头点的很起劲。
又听微汀冲着言桓一拜道:“君上,小仙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紫阙宫里出事了。您也赶紧回去看看吧。”
言桓扬起嘴角一笑道:“知道了。”说完转身就走了。这气度很威风,重阳看得有些怔。景夜陪着重阳到了草棚子前,微汀像蚊子似再三再四在耳边催促。两人的临别赠言说得也不缠绵,大抵是说了宽慰的话,景夜便腾着他那比微汀威风出百倍的祥云走了。
重阳站在梧桐树下,冲着凤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的时候,却见屋子里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人。这人不是言桓又能是谁。言桓的道术用脚趾想也知道比景夜高,进结界易如反掌,但重阳还是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言桓笑,抬头看着这间茅草搭出来的小棚棚,道:“患难见真情。原来冥者看上的是胥游,而不是晏止卿。”
重阳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笑得有多难看,但极为镇定地回答道:“你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