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一震,寒光乍现,言桓勾起嘴角魔似的妖异在眼眸中绽放。手势一横,一排鬼兵倒地:“放我过去。不然,今日便是我剑挑鬼府的日子。”
管羽仗剑而立。眼前的人广袖临风,长发舞起,与那日临江而立的少年没有一丝分别,依旧的唇红齿白,依旧眉间英气。只是,从此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把酒临江长歌而醉。
火光荧荧照亮冥地一片萧然。言桓一柄长剑划破鬼兵胸膛。刺入,血肉翻飞,剑起,魂飞魄散。一双眉眼里晕开血色一片,没有半分情感。直到这一柄染满鲜血的长剑直指管羽喉间。他的虎口因握剑用力而裂开了口子,身上剑上数十道,笑得依旧凛冽,带着魔般的魅惑。
“言桓……”管羽仰头,这一次不是梦魇。
“叫君上。终有一日我是君,你是臣。管羽,你什么都不愿相信,要我日后如何信你?”言桓冷颜,用剑挑起管羽面庞。火光里管羽脸色惨白如纸,苦笑,只有无奈的苦笑。
剑擦着脸颊飞过,直直钉入土中。言桓擦着管羽右肩而过:“你我永生不会相见了。”剜心剜肺地疼。管羽仰面倒地,侧过头,身边不再是江月下的美人,只余一地的鬼兵尸身。
言桓上到南天门的时候正好是二更天,飞似地赶去上清弥罗殿,茶盏温热,父帝走得还不是很久。转身要赶回九曲鬼涧,撞上进来添茶的小仙:“君上怎么突然回来了?有急事寻天帝吗?”身子僵直,不祥之感飞上心头:“父帝现在何处?”
“天帝今日中午的时候出去了一趟,方才才回来,喝了口茶已经睡下了。”一语破天。景夜与天后算了一夜,封印冥王这般大事还在永生冥地里做,天帝必定会选在三更之后灵力衰竭之时,叫鬼府的人察觉不出。没想到,这一次他心这般的急!
“君上,君上!天帝临睡前说要召见三公子,可这会子仙使去报信说人不见了又一天了。”言桓诺诺地应了两声,转身回了紫阙殿一道手谕,转交仙使威风凛凛去了鬼府叫管羽放人。
第二日天后自杀一事昭告天下,管羽恍然立誓对言桓惟命是从,而言桓对管羽弃之如草芥。景夜从永生冥界回到天庭,直接闯进紫阙宫一拳挥在言桓脸上:“我没有你这样记仇的七弟!不救母后我不怪你,还要用媚术迷惑鬼府管羽将我关押起来。好好好,好一个一心为天下的君上!”
言桓抬头冷笑,用灵力将伤口恢复:“没有良友相伴,没有父母疼爱,没有兄友弟恭,这就是天命的代价。”
一席话,三生誓,此恨点点谁人知。言桓的桃花开得如何,重阳不想多想。只是真的不曾想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上,会有一段这般惨淡的过往。满心酸楚,举着酒杯喝个畅快:“你自找的。”
管羽裹紧披风,一把抓住重阳的手:“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重阳挣开,酒水洒了满袖,含笑道:“我更有兴趣知道你从中得益多少。你应该猜得到冥王一事是谁所为。这般好的机会,手腕如大殿下,你向天庭提了什么要求来助他们成事?”
管羽淡然:“你果然聪明。难怪他……会……”寒风卷着雪花落在赤铜地上,管羽怔怔地看着道:“君上座下九使都已谢罪离世,下一任的九使我为首座,常伴君上左右。”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在告诉自己。
重阳微微一怔,伸手捧了一片雪花,轻轻吹散:“想缠着言桓的人太多,琴柯一个,戈女一个,你一个,在你眼里我也算一个。”雪花飘起在空中,无力地远去,落下,化作一滩死水。
“天帝下旨,若我不能说服你离开他,我就要娶你过门。”管羽十指扣入掌心,抿唇,等待着重阳脸上的惊讶,“君上不属于我们任何人。他做得了天帝,你做得了天后吗?”扪心自问,重阳知道天后这两个字离她太远,远得似永生永世不曾想过的光明。
“你可以留下,等着我一顶大红喜轿抬你进鬼府。生生世世随我常伴君上左右。”管羽低下头,抬手轻轻触上女子的容颜,“或者即刻出鬼府,那还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轻笑对上浅笑,管羽扬起的嘴角添了一丝温度:“你倒真是个美人。”重阳将一壶酒全全灌进喉间:“大殿下,我信你一次。”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没有一丝停止的迹象。点着朱红灯笼的游廊上,一身紫衣伴着墨发被白色渐渐吞噬殆尽。管羽立在尽头,雪片落上他的眉间,微微一蹙:“相信,真是个什么都愿意相信的人。”裹着白裘披风为何还是这般的冷。为何千年前,我不愿相信言桓铮铮之言?而她却愿意相信一个眼神中没有温度的人说下的三言两语?
“大殿下,新君叫您过去,说是质子一事该如何处理?”鬼使轻声问道。管羽立了良久方才想起吹过耳畔的这一番言辞:“前头带路吧。”
世事无常,谁也不会想到言桓看上的继任新君是鬼府最没有本事的二殿下。而送去天庭的质子不是戈女,却是小幺。游廊上的朱漆有些剥落,管羽顿步,怔怔地看了很久。重阳走了,过些日子等鬼府里的事情都交接完毕,就可以搬进紫阙宫了。日日相伴君上的日子,该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吧。
长安夏夜,灯火辉煌,一城喧嚣。
重阳从鬼府转出,怀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戈女说:“你是君上的软肋。”管羽说:“你走,尚存一丝希望。”这两句话很沉,沉得步子也重了三分。长街上宝马香车,环佩叮咚,何等繁华,何等醉人,为何心里却装不下这些,只有一个疼得连呼吸都困难的名字。
大风大浪再艰再险也走过来了,父亲杀她的疼也不过是心口上一道流过血的疤痕而已,起脚迈步昂起胸,走进住了多年的小巷子。深深喘口气:“我冥者又回来了!”
这话没出口,在肚里里转了一圈。重阳直瞪着双眼看着巷子口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道功德牌坊,已是夜幕时分竟有人纷纷打四处而来,捧着香烛纸钱像是清明上坟的架势。一张张善男信女的脸,疑惑似地看看重阳一身紫衣,又转过头低声道:“又是个骗子。演得不像,连个银铃臂钏也不舍得买。”
重阳摸了摸周身,这银铃臂钏早在九曲鬼涧的时候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原来想着等到下次见着了师傅再厚着脸皮讨一个的。
举着步子继续往前头走,这巷子里不知被烟火熏了多久,已然有些微微发黑。一排排的信徒跪在地上,举着香烛一遍遍地念着什么。巷子里还多了几位算命的老头子。撑着一干旗子管自己叫赛冥者。
重阳一张八字脸,咽着口水,拍了一定碎银子在翘着兰花指捻着须的算命瞎子桌上。瞎子的白眼仁翻了一翻,八字胡动了一动:“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巷子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听姑娘这口音就是外地来的吧。”我呸,姐姐我一土生土长长安人!
“姑娘想来不曾听说过重阳冥者的大名吧。”我再呸,刮亮你的眼珠子仔细瞧瞧姐姐我就是重阳冥者!
“那就是了,这条巷子以前住了位重阳冥者,后来羽化成仙了。在世的时候积了不少阴德,据说跟天界有些牵连。有一次有人见过她与一位美得绝世无双的男子在院中对饮而谈,后来就随着这仙人升天去了!”我呸呸呸,你才升天去了!
重阳干笑着咽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死瞎子。瞎子的话还没消化完人就被人群挤到了前头。离家门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乌泱泱地坐了一院子的人。重阳极其不情愿地被捆在人群里动弹不得,拔腿想走,眼前硬生生瞧不见半条出路。认命似的低下头,叹了口气。
院子里的老老少少一副虔诚的样子静候着什么。想来是个高人吧。尺八高的台子上空空如也。半柱香过后,一人穿着青袍大褂上了高台,一拍横木,大喊了一声。这架势!原来是个说书的。
重阳打不起精神,愣愣地听了两嘴,竟是说着自己早几年渡人的故事,一腔小心事被煽动起来。一抬眼,台上的这位还是个熟人。
第四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是一点也没有错。
这台上的人就是那年把相识活生生听成相好的陈老三!一个老实本分死了婆子的汉子,在冥者光辉的教导下放下屠刀改行说书的历史,也再一次从旁佐证了这位传说中的重阳冥者是何等的神人!
眼珠子掉地,舌头拉得老长。陈老三也能舌灿莲花,说得人飘飘欲仙如坠云雾之中,这真是想不到。只要猪不懒,敢把驴子踹。世上绝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重阳起身,脸色很阴沉地叫了声:“陈老三。”
台上舌头地溜乱转的这位一个抬眼,哎呦一声大叫。还是一脸横肉,还是一副憨样:“冥者大人显真身了!”
“我又不是如来佛祖,你瞎叫什么?”此言一出,一院子的人乌泱泱地跪倒在地,做匍匐状。估计迎接圣驾也就是这个阵势:“冥者万福!”我还千秋万代寿与天齐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呀。
跪的跪,抖的抖,一道道无比敬仰无比崇敬的目光投在重阳的脸上。
重阳现世的时候是个被人说三道四的冥者。茶楼里的胖子说她是个跟鬼打交道的丑八怪。重阳离世的时候,人人对她歌功颂德,将她奉为活佛。于是,一个关于重阳的传奇诞生了。
在陈老三再三再四地证明下,重阳被证实为是真正的冥者。同时,也要回了自家受着香火的院子。院外划出十丈布下结界,终于有了半分清净。结界外巴巴蹲了几十来号人哭天抹泪要见冥者,重阳将头猛进被子,这样子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干什么什么不成的废人。人不见,只睡觉,浑浑噩噩过了三天。一计山响的大锣,将她从梦中敲醒。
旌旗漫天,锣鼓喧嚣。明黄|色的仪仗溜溜站了一街。长不出胡子的阉货娘声娘气地在屋外头三呼冥者。重阳一脸萧瑟开门,想极其慷慨地赏这队人马一对鞋子,睁眼看了这架势。小心肝跳得噗噗乱响。这阵势太熟了!上一世,重阳还叫永宁的时候,她亲爹用的就是这阵势。
阉货站在十丈开外道:“冥者大人在上,吾皇请冥者大人往皇宫走一遭,了却一段心愿。”重阳撇过一街的侍从,笑得分外冷漠:“我渡人渡鬼渡兽,偏偏不渡皇宫里的人。”明黄太耀目,赤红太扎眼,有些事,过了就过了,不想去回忆。皇宫在她眼里比九曲鬼涧更为讨厌。
阉货们一脸无奈,齐刷刷拜倒在地:“冥者若是不去,我等皆恭候与此。”
“那,就侯着吧。”关门的声音,重阳转身。打小见得最多的就是太监下跪。这些个阉货的膝盖上都垫着垫子,断了根后脑子越发的好使,一个个比猴子精。
三天又三天。重阳很硬气地没有开门,太监很憋气地没有起身。
直到那日的午后,一身布衣的皇帝老儿踱步到了门前,来察看太监们的办事不力。青衫无须,一看便是戎马出身的人。这位皇上平定天下也就是个把月的事情。此一番听过冥者大人重返人间立马派了人过来。
站在结界外,举手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阉货的头子低眉顺眼地禀报道:“万岁,冥者说……说……”
“有话就说。”双手背身呵斥道。
“渡人渡鬼渡兽,偏偏不渡皇宫里的人。”饶舌的八哥,学嘴倒是快。
皇帝身子一挺,清咳了两声,双手抱在胸前:“冥者大人,老夫有礼了。”不是朕是老夫,有趣。重阳抬头看了眼花枝,饮下手中的茶,举步,开门。
一身紫衣,一串银铃,惶惶间,心口处涌起剑锋刺入的疼痛:“父……父皇。”全身石化,抑制不住倒流的血液,重阳猛然道。
巷口的皇上笑容一滞,又微笑道:“许是老夫真的耳背了,怎么听见冥者大人唤我做父皇。”伴着两声轻笑,尴尬消散。
身子不能动,一步也动不得。重阳扭着脖子抿着唇,笑得风起云涌:“许是……许是认错了吧。”喃喃自语道。一剑刺穿的疼,刺穿一世父女情意的剑。冷笑,连夏日的风也变得寒冷。低着头。原来,从来不曾忘记。永宁的恨在血脉里苏醒。
就凭着皇帝这一张老脸,一个时辰后重阳斜倚在宫廷栏杆旁。金砖赤柱,飞檐曲水,一步一景,一步一痛。“感觉很奇妙。”重阳冷笑,起手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碗,瞬间又松手,“这样的感觉更妙。”
茶碗落地,茶水泼了一地。侍女个个狼狈扑地。重阳抿唇笑笑,甩袖起身,沿着回廊往屋里走。跟在身后的侍从女官一溜小跑跟在她身后。可怜的女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重阳硬是没有半分顿步的意思。
“冥者大人!”女官敢在重阳入门前,喊了一嗓子,转瞬有是一副温顺的模样道,“陛下请冥者大人是为了……”宫里的人就是这样,调教得没有半点脾气,主子的喜怒就是下人的阴晴。曾经,她也畏畏缩缩地看着一个人的眼色过活。
重阳转身,斜靠着门板,一双美目斜斜扫过,冷得似结了霜:“为了何事?”
“陛下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永寿公主。”一样的脸,连给女儿取名字也如此相似,会不会是同一个魂?好奇心被恰如其分地吊起,嘴角一扬:“死了女儿叫我勾魂?”
“陛下最是疼爱这位公主,奈何公主福薄,天下初定就去了。陛下说公主用自己的命在佛前起誓助万岁得了天下。”女官说到此,不再往下说。面前的人,咬紧牙关,双手成全,笑得妖异万分,良久,莞尔又道:“若真是同一个人,到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扬扬手,侍从女官恭敬地退下,原话去报皇帝。烛火映着窗格,皇帝老儿绽开一道笑意。他一生嗜斗,冥者,对极了他的胃口。单手摩挲着羊脂玉玺,征服的滋味是他尝过最大的快感。上一个是天下,下一个是冥者。
三更天,更鼓为谁漏。重阳倚着软榻依旧是不成眠。皇宫西角处隐约传来钟鸣声。巨木撞上钟磬,声声回荡在宫阙之上。重阳立在窗边仰头望着天际,恍然间想到了什么找来侍女,冷声问道:“夜半之时,怎么还有人在宫里鸣钟?”
侍女一脸紧张:“今日是公主的头七,这时辰正是公主走的时辰,皇上下旨鸣钟以及哀思。”重阳收敛笑容,“真是爱女如命的好皇帝吗?”
侍女愣神不知该如何回答,重阳已然提着衣裙径直出了门。掌心抚上蕙兰殿赤红色的立柱,洋溢在嘴角边的讥诮流露。大殿之上席地而坐的沙弥道人口念经文为公主超度。金丝楠木大棺之侧,皇上依旧是一身布衣,草草地盘着头发怔怔地看着女儿的棺椁。
“皇上还不及不惑之年,谈不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何须如此悲凉?”
满堂的安静。只有一双浸着沧桑的眼眸转到她身上,口吻哀哀:“冥者是见惯生死的人,老夫丧女心中哀怨,叫冥者见笑了。”
冥者大步上前,一手按上棺盖想要推开,却被皇上生生按住:“小女福薄,入不得冥者的眼。算了吧。”重阳苦笑,看着与生父无出二般的脸,喃喃道:“不过是有些相像罢了,为何要牵扯进无辜之人?”
甩袖作罢,正要走人又听身后的人低声道:“冥者既然入了宫,也算是答应了渡魂一事吧。”
“等我高兴的时候再说吧。”重阳顿步回头,看着皇上魅色一笑,指尖按上眉梢,“拜陛下所赐,夜凉吹了风,想来这几日灵力不济吧。”说完又是一声浅笑。满堂之上,和尚道士瞠目结舌,冥者大名如雷贯耳。
皇上单手握玉,久久盯着重阳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露白天色之中。人间奇女子,无双丑娘子,不想竟有着一副倾国倾城之容。倒是这性子真真的有趣。将天下握在手中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的须臾,在这个女子身上要花多少时间呢?皇上舔过双唇,双手背在身后,笑意渐深。
重阳独居宫阙,整日里一副似笑非笑的高深模样。小心肝一日日跳得飞快,心念中隐隐想着轮回中的那档子事情。这一任皇帝是不是就是她生父瑞元帝的转世?看着那张厉色的脸,胸腔里的恨意就已铮铮。
已是夏末,百花攒足了最后一点力气开得分外茂盛。重阳一个拖字诀钝刀割肉,打算活活磨坏那公主的肉身看看这位爱女如命的皇上到底埋了什么关子。
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千年不变的真理。皇上下了命令,叫阉货们捉紧办了这桩子事情。大大小小的太监整日里轮着番地来重阳这儿报到,哭天抹泪只差把刀子架在脖子上。重阳绷住了愣是没点头。
皇后看不下去了亲子出马,依旧结结实实吃了碗闭门羹。朝中个把自恃才高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