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了一计。”手指轻轻扣上桌面,言桓笑得风起云涌。
命格脊背一凉:“敢问君上……”
言桓不语:“今日你先退下吧,这一次考察的法子,我也要变一变,看看这位新君的心胸是否真的能装下一座江山。”起手一摆,“你先下去吧,不出两日,你若是得不到我的信就去……”
秋风起,菊花黄,命格的汗这一晚怕是止不住了。
第二日,重阳早早起床,蹑手蹑脚地出门生怕惊动睡在外屋的管羽。出门,转身,关门,喘气。心里刚念了半个好字,生生撞上了管羽。那小子一身不改的行头,双手一拜:“你我都是鬼界的人,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外加上十分碰巧地喜欢同一个人。如今又在这里碰上真是有缘呀。”
“你是不是在鬼府里压抑了五百年,如今跟了言桓乐疯了?”重阳反诘,眼看着一顿美好的桂花莲子粥由甜转酸。
“冥者用词不雅。”一路上管羽摇扇子晃脑子到了晏家门口,立刻噤声。这一次轮到重阳阴风阵阵地笑。起脚进门,就一道门槛,就把在鬼府八面威风了五百年的管羽拦在了门外。大殿下用极其无望的目光目送重阳进了屋子,见到言桓端了热粥送厨房里出来。连个正眼也没有,全然眼中只有重阳一人。
管羽转身叹气,醋不醋的是其次,这一次要如何收场呢?
第五十二章
命格星君再一次阴森森地出现在晏家门口:“重阳?真是个不怕死的。”老头子看着门里的一对璧人欢快的场景笑得阴风阵阵。
“命格,你起得早呀。”管羽微微颔首,“君上家的床很是香软吧。”吃不着葡萄的狐狸很潇洒地问候道。
屋里的人耳朵尖,捧着碗的手抖了一下便即刻止住:“那老头模样的就是掌管人间命途的命格星君?”言桓看着重阳空着的碗,只道:“还要再添一碗吗?”
猫腻的味道,重阳仰起头道:“你说今年的梅花还会开吗?”手指着梅花树,眼睛却直往命格老儿的身上瞟。言桓自顾自地喝粥:“想看梅开二度?”
院子外,命格迈过门槛,回头看时,管羽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干什么不进去坐?好歹也是九使之首,你丢得起这人,天庭丢不起。”命格老儿心中暗暗讥讽他鬼府的人就是不懂规矩。
管羽斜眼:“人家不愿见我,划了界的,要隔开十丈以外。我算了算坐在这里是最近的了。”命格叹气,整个一花痴棒槌,甩袖子走人,一边低声冷哼:“这种人怎么能管得住鬼府几族五百年?”
重阳吃完早饭打屋子里出来。“秋风乍凉,小心着凉。”言桓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子的肩头。心是暖的,血是热的。重阳仰头瞟了眼管羽,很是得意地扬起眉毛。言桓一见,蹙眉一笑,走了几步将门合上。管羽生生被挤到了门外,一屁股落在地上,起身拍土一嘴的牢马蚤。
吃完饭,重阳巴巴地要留在晏家说是吃了他一顿要还一顿,中饭她来做。言桓自得其乐窝在二楼的书房看书。命格一副长脸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冲着厨房里的两位一个劲的摇头。
厨房里,狼烟四起。重阳点房子的本事是一绝,做饭绝对不行。管羽很得瑟地坐在厨房里,翘着二郎腿统领全局。风凉话说得有模有样:“俗话说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你看看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笨手笨脚,呆头呆脑,连顿饭都不会做。叫君上好等。”
“好饭不怕晚。”重阳手上不行,嘴上也不甘示弱,“想当年我也是个风雅之人,哪里做过这般活计。好歹也是公主出生……”
“这一院子的人哪一个出生比你差?”管羽冷颜,全然没有发现重阳嘴角上勾起的一丝窃窃笑意。
“你是大殿下,言桓自然不必说了。我就看不出那院子里喝茶的老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出生。”重阳冷声,握着菜刀的手停了下来。
“命格都不认识。没见识,多少在人间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命格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谁敢谁说他不精贵,叫你断子绝孙那是轻的。”管羽反诘。
“命格?我也是在阎王殿里进进出出不用打招呼的人。阎王说了,命格手里的命格册子从不离手,就他两手空空会是命格星君?”重阳转背声调不变,脸色却是暗下。
管羽掏出扇子扇去油烟道:“册子不是真正的册子,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罢了,笼在袖子里就好了,需要捧在手上招摇过街吗?”这一场嘴仗,管羽赢得没有半点悬念,很是得意地摇着扇子又道:“我一如此风雅之人,怎会认识你这能务实的人?”
重阳嘴角抽搐,笑得十分僵硬道:“你风雅,十分的风雅。”心念中恍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有说到:“管羽,我送你一个雅号吧,这雅号,我想了好些年了,原先打算哪天若是不做冥者,做高人的时候用的,现在送给你。”
管羽警觉道:“是何雅号?”
“巴内月人。”重阳点头,认真道。
“哦,这有个什么讲法没?”管羽颔首,摇着扇子,挺直了身板,细细品着个中含义。
“你来人间少不知道也不怪里。在人间巴蜀之地多出俊才。而文人马蚤客又颇多吟月之词,故而,我取了这个巴内月人。”一脸真诚地望向管羽一脸得意的含笑,J计得逞。
“这样的话,我就笑纳了。”管羽收敛住喜悦的神情,转身一拜,又恶语相向道,“你不快做饭,一屋子人等着吃呢!”重阳腹诽:反正你也只能蹲在院子里吃,言桓死也不会让你上楼的。
好饭确实不怕晚,不过,这饭到底好不好就另说了。
中午吃着饭,言桓为重阳布菜布得很殷情。重阳笑嘻嘻地说:“我给管羽送了个雅号,巴内月人,你觉得如何?”命格咳嗽了两声,不语。言桓扬着嘴角笑了笑:“你越来越会捉弄人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不,应该说很妖孽。”重阳直白道。
楼下院子里,管羽坐在梅树下很风雅地吃着饭,碗里油光铮亮的红烧肉晃了下他的眼,冷哼道:“怎么把肥肉都给我了。”话到此,很是生硬地一僵:“重阳!你才是巴内月人,你才是肥肉呢。”对着饭碗咒怨百遍还是不解气,一甩袖子,出门找酒喝。
第二日的天明,长安城刮起一阵邪风,皇宫正门前吹来一卷白绢,飘飘摇摇落在城门之上。白绢上洋洋洒洒百字,守城的士兵认不得多少字,戳了戳身边的兄弟:“上头写了什么?”
那识字的一看,大惊:“别揣怀里了,快去报上头吧。这回出大事了。”
半个时辰后,这卷白绢被呈到了御书房。皇帝一手挑起白绢细细一读,冷笑了两声:“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魄。彻查,就算掀翻长安城也把这人给朕搜出来!决不能打草惊蛇。”跪在地上的侍从长领命,退出上书房。人海茫茫这一阵邪风吹来的白绢要从何处查起?
侍从长挠破了头,一整天半点动作也没有。皇上得知,这文绉绉的活计交给这武官出生的侍从长做确实有些困难。是夜,月明,皇上招来侍从长点了两点,使得跪着的人一如醍醐灌顶。
“这白绢还是崭新应该是刚买了不久,先从白绢的出处查起。”皇帝紧紧握着白绢又道,“然后……”
“皇上圣明,这样就必定万无一失了!”侍从长如梦方醒,从上书房中出来马不停蹄连夜彻查白绢的来源。
皇帝挑灯夜读,眯着双眼一字一句读着手上的这篇檄文,笑,笑得弯起眉眼,说不上喜忧,却是热血沸腾。是何等的角色能写出这般的文章,还有这般的胆子将其悬在皇宫正门之上。这样的胆气,这样的气魄,会是怎么样的人?
轻舔嘴唇,嘴角再一次扬起,举目窗外清凌凌一片,只有孤影相伴。九月天,菊花暗香自断魂。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了。
晏家,一院子的人似乎都十分享受在人间的这两天娴静。连斤斤计较的命格老儿也能悠然自得在院里的老梅树下跟管羽一道下棋品茗。管羽每日白天都见不到人,说是要回紫阙宫去处理公文,然后送来报君上。晚上就一步不离地跟着重阳,生怕她跟言桓私奔而去。
言桓换下玄黑的正装,穿了一件青衫,用玉簪盘了青丝高居二楼时而看书,时而看看重阳。重阳则借口说,家门外来烧香来拜求的人太多来这里躲清闲。一屋子的水波不惊,最喧闹的时候也只是,管羽跟重阳两人拌嘴。
平静的日子就似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过了几日,门外又人来敲门,言桓站在二楼往楼下瞧。门外是个穿着一身官府的官吏。一人抱着本簿子,很规矩地敲着门:“有人在家吗?”
言桓冲着命格低语了几句,命格老儿神色一滞,略略点点头道:“君上这是为何?”言桓且笑不语:“不必多说。”下楼前按了按重阳的肩头,笑笑。
管羽听楼上有人下楼,生怕是言桓赶紧往厨房里躲。言桓起手去开门。门外的小吏,看着门里的人好一阵子的迟疑,再咽下最后一口口水之后,腼腆道:“现在天下初定,在各处查户口人数。”说完指了指自己胸前的一个官字,表明身份后,又道:“劳烦这位俊俏的小哥把家里的人口和名字报报。”
又是一个吃豆腐的,好好的小哥不叫,偏偏要管人家叫俊俏的小哥。扒着窗口看的重阳和管羽同时哼气。
“晏止卿。”言桓含笑道。小吏就着簿子写了两笔道:“是怎么写的?”
“日安晏,发乎情止乎礼的止,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这那里是在报名字简直是在唱情歌。小吏写完递给俊俏小哥一看,言桓点点头。
小吏写完该写的正要走,又转身羞涩道:“劳烦小哥问个字。前户人家有个叫朱瓮的人,说是个坛子的意思。那人不识字,名字取得还不好写,我不会,问问小哥可会?”
嘴角样子,眼眸了闪过一阵妖异,言桓接过笔,一笔一划,字迹俊秀,随后一并交还给那小吏。小吏接过纸笔看后,呵呵一笑:“小哥的字果然好看。难怪能写出这般有胆气的檄文。来人,拿下!”
第五十三章
小院里,齐刷刷从出几十号人,手中仗剑直指言桓。那位小吏模样的人,干笑了两声:“果然是不同凡响的男子。拿下,带回去交给皇上。”
重阳眼神一厉,想要下楼:“这是怎么回事。”身旁的命格一把拉住道:“君上这次下凡是有事情压在身上的,区区一个人间的兵丁能将他如何?”
重阳眼神似刀:“你以为我看不出他用了箍仙咒,身上半点法术没有?这阵势,他到底做了什么?”命格耸肩道:“我也不知,君上只叫我拉住你而已。”
“他要被送进皇宫,由皇帝亲自督办,到底是怎么回事!”重阳厉声,眼看着言桓被一队人马带走。命格被这样一问心中也有了几分动摇,一双狐疑的眼神扫过重阳,自袖子里摸出一张写满黑字的黄纸。展开在面前细细看,口中喃喃:“劫?为何我当日写的时候只写了这一个字。”
目光游移在黄纸之上,重阳心中一惊。这一任皇上的帝号叫瑞昌帝,前辈子是一介郁郁寡欢的读书人,没多少年就死了。再往上一世,这个名字下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抬头是明晃晃的三个字。
血水冰凉,浅笑转身,攥紧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父皇。”
九重宫门,八十一级天阶,言桓步步踏上,嘴上的浅笑从来不曾放下。绕过假山曲水,九曲回廊,不是去往天牢,不去去往上书房,而是后花园。一桌一凳,皇帝独坐花阴下。一片纵横,黑子已然杀了大片。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似是在等一个人。等了许久,却没有半分焦躁。
言桓踏上石子铺成的路,步子不疾不徐,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皇帝把玩着手上的白子,一手托着白绢,眼眸里阴晴不定,却是扬声念起檄文。身边的侍从已经退下,言桓独自上前,听着男子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夫昔者何为君?骗者也。天赋神权,一言蔽万民,安握神器,大权自掌,欺得无数。华袍锦服大夫相拥,万人颂之筑良世,恭检温良呕心八方履六合。人君者,拥天下。享珠食金餐,赏天下之美,筑心之好,踏万民以居高位,划土为疆临万渊,良将精兵守山河。 妃嫔媵嫱良眷美目,画栋雕梁理政居身。于政观之悦则示恩于天下,怒则待民若草芥,勤则农务于耕,世繁于安,荒则瓮牖绳枢栖人身,昏则忠臣良士陷均台,君一言,丹心灭。然宗庙之事甚为重。行万里,浩浩汤汤,旌旗漫天,华盖遮日,龙舸争流,十里一亭,百里一殿,三呼万岁助天威。登临泰山近神祗,耗民之财不以车计。祭天祀地,倾君之心力祈天福于民。然者恭习天命,孝道天子为天子。此间何故?君道:天之骄子奉于天。神权天授人君执鼎九州之地。一朝天子承天之命,临皇天后土,掌生杀予夺皆自骗。”
“呜呼,君骗民安天下,收天地之心,揽尽世间好事,煌煌于世道,树天旗迫愚民贤士咸屈于君前。”言桓步到皇上面前,应和道。
“果然是个人才。”皇上转过眼,粗粗瞧了言桓一眼,一怔,抚掌大笑,“这样看来更妙了。你叫什么名字。”
“晏止卿。不过是个名字,真假无关。”言桓淡笑,在皇上对面落座,举起茶杯,“这茶闻起来便粗糙,你,果然是粗糙之人。”
皇帝一怔,眸子渐冷:“行伍出身,要熬夜提神,喝惯了浓茶,不懂品茗。算是个粗人吧。”白子敲落,直视着对坐的人:“你看这白子还有回天之势吗?”
伸手握起一颗白子,轻轻夹在指间:“有。”
“哦。那倒要看看你如何解。若能解了它,朕封你做相国。”皇上含笑,眼前之人一纸檄文写出了千古多少代君上所作之事,此人是不旷古难得的人才,杀了着实是可惜了。那就好好养着,磨光棱角为己所用。
菊花暗香,满眼昏黄,言桓举手抬袖将纵横格上的棋子打乱。几颗棋子落地,皇帝也遏制不住惊异:“你是不要命了,还是过于自负?”
“君王胸吞山河。为了扭转败势,费心费力去下的一盘垂死之棋棋。我有回天之力,却不会去做这般气概的事情。”指节轻叩,又道,“为何不自摆棋局,改天换地。”
一番言辞,皇帝更是目瞪口呆,这人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而眉宇间那份挡不住的英气,唯我独尊的霸气是他在戎马十载闯过血雨腥风的人也不敢自比的。他的眼波中绽出一丝微蓝的光芒似是魔性的召唤,皇帝脖颈一凉:“你是何人?”
何人?九霄天庭的君上,掌太子实位,万年后必登大宝统领三界的天帝。
言桓不语,广袖临风含笑直视着男人:“许多年前,我们见过。”一句话,叫皇帝想起了冥者,在漆黑的大殿中,有过相似的对白。
“你是来夺我性命的?”皇帝问道。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惜命。
言桓似不曾听到一般:“初得檄文之时,愤恨却窃喜。为帝不过几月,多少还带着点市井之气。深知为王为君之人必谙熟欺人之道。转而便对能写檄文之人感到好奇,便布局寻找。先查白绢,然后摆局,不动声色。用了两日也算不很久。”
皇帝怔在原地,口齿有些不清道:“你……你就究竟是何人?既然知道是局为何还要往里跳?”
“但选人不利,身边没有趁手的心腹,这也是你想要找到我的原因之一。”言桓莞尔,“无度不丈夫。你能抑制住自身的怒气,也算得上是丈夫。”
此时的皇帝已然口不能言。
“如今南方适逢水灾,我送你一计良方,解你燃眉之急。”言桓弯身撷起黄花一朵,轻声搁在棋盘之上。风过一阵,衣袂乍起,恍如天人。皇帝跪拜余地,猛然抬头:这人身上王气渐重,必不是凡人。
“修身,不然,必定惹祸。”言桓临走前,扔下硬邦邦一句话,背手徒步而去。一路上侍卫横刀相向,男子一袭青衣立在兵刃共指之处,依旧的浅笑。背后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放行。”
这一日秋风不大,却能将人眯眼。风沙走石间,有人裹紧大氅,闭上眼,睫毛划过覆在脸上的白玉面具,独自喃喃道:“言桓。”百尺高的城墙上,一人独立于长安繁华之上,看着言桓穿过层层宫阙,向着一个紫衣女子而去。大氅之下,剑柄抵上腰身,面具下那人含笑:“瑞元帝。”
宫门前重阳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神驹,单手抓着马缰:“管羽选了匹马,说这样我去你那里能快些。我看是他嫌我走路慢,想早点见到你……”低着头,辛酸楚楚,自己的情敌数不胜数,管羽的私心也有几分动了她的心扉。
“我带你骑上一段吧。”言桓翻身上马,一手拉着重阳抱在怀里,牵马由缰地一路停停走走。长街上,一片哗然。路人看完男的看女的,看完女的看男的。这一对,太般配了。锁在言桓的怀间,轻声道:“肩胛还疼吗?”
言桓不语,将重阳抱得能紧。这一次,胸口竟然是暖的。
回了晏家,命格连忙上前问候:“君上,事情还算顺利吧?”言桓一手甩开缰绳,一手将重阳抱马下道:“这位皇帝有几分意思。”不明不白的话。可命格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