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太硬,撞树上没晕,带不回来。 ”木棉满嘴跑火车,张敏哭笑不得的作势打她。
“没个正形。”高城一边嘀咕,一边往木棉杯子里倒啤酒。
叶木棉笑笑,拿了筷子在火锅里边捞边念叨:“咦,肉呢?羊肉、牛肉、午餐肉……”机一连连长拿了一个盘子出来:“给你留着呢,这么晚才来。”
“到底是老陈最贴心。”木棉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
“哪是我啊,高城和张敏让留的。搁我,谁睬你啊,说好了吃顿饭,倒好象就你忙成什么样了。”
“以后可别说我请你吃饭还没带饱的啊。”高城横了一眼,不再理木棉,直接和老六碰上了杯。
这天张敏的情绪不稳,夸张的笑,大声的说话,左顾右盼,带着恋恋,以前从不沾酒,那天却破例喝了一点,映的双颊飞了红,一双眼睛莹莹亮。眼见到了散场,便要各奔东西,张敏瞅到没人注意,扯过高城,恳切的说:“帮我多看着一点木棉啊,她吃软不吃硬,我怕老这么死扛,总要吃亏。”高城喝得有点高,点头就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木棉是等回了宿舍才发现张敏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吓了一跳:“这是干嘛啊,不乐意跟我一个寝室啊?”
“我要走啦,木棉,我让爸爸托了关系,调令下来了,我要到北京,然后借调到一家外企大公司去,都安排好了。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可说不出口。”
这消息砸着木棉一时愣了神。“为什么啊?我们不是都很开心?”
“我很开心,是因为有你们,可说到底,我不喜欢这种生活,太闷了,我想要赚点钱,买点漂亮衣服,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交自己想交的朋友,晚上能出去找个地方虚度光阴。”
木棉想了想,加重了砝码“你就放弃高城了啊?以前是我不好,一直跟你说高城这人实在不怎么滴,可你要喜欢,就是不怎么滴我也可以帮你啊,你别走啊,还有很多时间啊。”
张敏笑了,象是笑木棉的少不更事,“我能给的时间和机会就这么多,现在,我不乐意了,要为自己活了,我也想明白了,高城也就一棵歪脖子树,总不能为了他放了一整片的森林?痴怨纠缠这种事,我张敏做不来,即然拿得起,就要放得下,木棉,我有自己的人生,不高尚,可实在。”张敏说得硬气,可看着木棉垮着的脸,又柔和下来:“木棉,我虽然不喜欢当兵,可不后悔,我给了自己机会,我努力过了,没有遗憾,最关键是,我认识了你,认识了一个好姐妹。”
这话把叶木棉立即逗哭了,悉悉索索的抽泣起来。熄灯号响了,张敏伸手把灯绳拉了,过来拥着木棉,摸着她的头:“别哭啊,别哭,我这是奔个好前程去了,木棉,你听我一句,也得为自己好好想想,你真想一辈子这么下去?三年优秀学员,在这里做个文职?”她又轻轻说:“我得了消息了,可还没公开,听说上面有意向组建一支女子特种兵部队,在讨论呢,你自己也机灵点,多问问,人总得有个奔头。”
木棉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我就在这里,我喜欢这里,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就扔下我一个,我也还在这里。”
张敏叹了口气,她也想起了杨琳,若是总是眨巴眨巴眼睛的杨琳还在,木棉不会这么伤心。
黑暗里,两个人都不说话,睡不着,带着点依依,便这么沉默了一晚。
张敏走得绝然,谁都没让送,就象在木棉的身边生生挖掉了一个人影子,留下一块空白,怎么填都填不满。木棉觉得高城得为张敏的走负很大责任,心里埋怨,好不容易回暖的睦邻友好态度自然下降许多,可一块儿来的同学只剩下高城一个,何况张敏走的时候极力嘱托,能帮总还是尽力帮衬。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都说,指挥官是一支部队的灵魂,他的性格决定了队伍的性格。高城坐镇之后,钢七连就真成了“钢”七连,烈火里淬着,毫不留情的重重敲打着。
十年磨砺才出得一剑。
问题是,高城的性格宁折不弯,偏偏又极张扬,这使得这支队伍争强好胜到了极点,用叶木棉的话来说,高城的性格象瘟疫一样在七连迅速传播,带着夜朗自大的态度,作茧自缚,可说到底,对于野战部队的带兵之道,木棉不过也是井底之蛙,没有资格指手划脚。
人人都想到七连来,就好象到了七连就得到了肯定,可真到了七连,经常觉得喘不过气来,松一松劲,可能就是垫底,就象在攀登悬崖,只能咬牙往上。
照了高城的性子,七连的例会不定期,有时开班务会,有时全连集合,有时便会带有意外或惊喜,他最爱干的事是在野外埋锅造饭,春秋两季,一两个月总要来这么一回,说是当炊事项目练。这个时候,叶木棉总被揪过来美其名曰报道连队活动,其实,就是各色烧烤的大厨一个,烟熏火燎,木棉貌似恨的牙根痒痒,可下回叫她,还乐颠颠的去,还抢着架火开烤,她现在已经不再局限于烤羊肉串这种小玩意儿了,荣升烤鸡烤鸭烤羊,什么都烤,手艺相当不错,颇受追捧。
木棉的心偏,但凡搞点这类活动,肯定驻扎二排营地,她辣子和孜然放得多,史今受不了,可伍六一极爱,围着木棉腆着脸转悠,揣茶送水,点火添柴,六一一旦服了谁,最好商量,转悠的人可不止伍六一,高城是一准来的,他就馋这口。高城可不帮什么手,可来了大家都兴奋,他好瞎扯,什么历代战役啊,什么奇兵突袭啊,一套一套的,就坐等烤味香气四逸,可甭管从什么话题开的头,最后总以高城与叶木棉相互揭短而告终,什么鸡零狗碎的陈年芝麻烂谷子,再添油加醋的统统拿出来暴晒,把一群兵乐得东倒西歪。高城其实最不喜欢别人揭他老底,尤其是当着兵的面,觉得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威望,可碰到木棉这不看眼色的主,局面总是往他无法掌控的那一边下滑,捞都来不及。
帮手帮得最勤的其实不是伍六一,而是新兵成才。成才在七连看起来左右逢源,可背地里人人觉得他太精,没有知交的朋友,尤其是伍六一,瞧这个同乡特不顺眼,倒好象丢了他天大的面子,但凡要强的人,对自己人就越是苛刻。木棉知道了,却笑,对六一说,不过是将人分了三六九等,预备等价付出等价收获,不是什么大错,最多算是只有小精明,没有大智慧,坏不到什么地方去,不久,伍六一发现木棉在手把手教成才狙击。
叶木棉私底下挺佩服成才,说实在的,这兵的天赋不能算好,可对狙击枪的狂热令她自叹不如,只要抱着狙击枪,他就象拥有了世界,任凭蚊叮虫咬,几个小时都纹丝不动,大热的天,趴在那儿,衣服就没带干过,一层一层的结着盐花。木棉就寻思,要自己能保持和成才这样的执着,非得把陈天的牙乐蹦了不可,后来,她被陈天逼着几天几夜趴在野外潜伏,总想起靶场成才的孤单只影。成才心底里其实介意自己是农村兵,接触面比城市兵少,带着点自卑心态,刻意的要显出自己的聪明能干,开始只不过念着叶木棉在七连位子特殊,虽然一没职务二没职位的,可真属于实力派人物,他脑子活,能巴结就巴结,可木棉真手把手的教他狙击,倒把成才打心眼里感激坏了,陈天教了木棉这么久,真不白给,她手里有活,教得认真,也不藏私,成才入了门初得了道就越来越敬佩,觉得叶木棉亦师亦友,是他在七连遇到的最亲近最重要的贵人。
总体来说,叶木棉在三五三团的日子过得着实滋润,说起来是机关干部的编制,可张干事不管她,跟着连队里混,却没职务和责任,偏偏人人跟她亲近,什么事都拉不下她,这舒坦日子过得和翻书一样飞快,很多年以后,木棉还能感叹当时无所事事的幸福时光。幸福时光总是来得懵懂,去得绝然,往往事后才能明白,原来曾经拥有韶华岁月,点点滴滴都象丝绸般光滑炫目,所以,回忆真是个好东西,总能抚平往事的折痕,柔和棱角,把过往装点的不似真实的温馨。
叶木棉这段没心没肝的幸福时光噶然而止于某人的到访,她被门口的执勤兵叫出去时看到的是一辆出租车,没熄火,正纳闷着,开车门出来的人极胖,可一双圆眼睛清澈如昔,正是杨琳,木棉几乎是扑上去抱住的,带着欣喜,可也带着悲伤,杨琳看来并没有大好,过多的激素治疗,完全把她变了样,只有脸上的笑容依旧。
杨琳嬉笑着拍打着木棉,现在她几乎看上去少年老成:“别介啊,我现在胖,你再挤就成油田了啊。”叶木棉听着却伤心,原来瘦瘦小小的杨琳,现在却病得脱了型。
“我是偷溜出来的,时间可不多啊,一会就得赶火车回去,就是想来看一眼你。”杨琳上下打量着木棉,在她的肩章上流连了一会儿,带着点羡慕,摸了摸。“姐,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张琳拉过木棉,瞅了眼门口的岗哨,往边上侧一侧身,让了让,“我得了信,集团军有意向组建一支女子特种大队,现在还是评估,估计还半年就正式招人,木棉姐,你当初可答应我,要把我那份兵一起当了,我这情景,是回不来了,可我想你准备准备,去试试,你天生就应该站在士兵的巅峰。”
就杨琳的这一句话,叶木棉想了一夜,然后清晨就请假出了门。
陈天这天刚上班,就看到门口戳着个笑嬉嬉腆着脸的叶木棉,心里窃喜:杨琳这动作真不慢,可脸上却是一脸的惊讶:“咦,木棉啊,你怎么来了?”
“陈老师,我来看看你呀。 ”木棉笑得谄媚。
“嗯,那看过了,回去吧。”陈天倒干脆。
“别啊,大老远的,总得留我喝口茶,吃顿饭啊。”木棉倒老实不客气。
“成啊,那你得坐着等,我还忙着呢,中午食堂见。”掉头就走。
木棉急了,“陈老师,别啊,我有事呢。”停了停,扭扭捏捏的说,“那个,陈老师,我想回炉。”木棉心里大怨,怎么人家回校看老师都开开心心,轮到自己老师就恨不得往外撵人呢?
“什么?你安逸日子过多了找抽吧?听说你在三五三团可吃香的喝辣的混得不错啊?”陈天一脸的不以为然。
“是真的啊,陈老师,你以前说过,我还差着远呢,翻五倍,不是,翻十倍训练量我也认了。”
陈天上下打量着叶木棉,沉吟了又沉吟,思考了又思考,一副很不情愿的样,木棉的眼光就跟着他转啊转,转得差不多了,陈天才犹豫的开了口:“我这里倒正好有个机会,我们准备搞个调研,对于国内外特种部队的训练进行衡量比较,缺个试验的人,可你得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对于一些先进国家的训练方式,我们只有口头或者一小段的录像这种片言只语,全要靠你自己摸索,可有一定的危险性,而且会相当的艰苦。”
叶木棉欢呼一声,窜到门口角落就把行李搬了进来,她压根本就没打算弑羽而归。
陈天唆使张明忠向王庆瑞借人,王团长应的勉强,把叶木棉放牛吃草也放够了,正准备启用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而且瞧陈天的架式,明明是上好的肉包子打了狗,张明忠就劝王庆瑞,叶木棉这孩子是陈天一眼看中的,就凭他那脾性,早晚有这一天,不是有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借调手序一办,陈天就变了嘴脸,早先时候叶木棉就觉得陈天严厉,可现在总算知道陈天还忒残酷,这日子压根就不是人过的,半年,整整半年啊,叶木棉就觉得自己在崩溃与未崩溃边缘徘徊,觉得陈天倒真没骗自己,可不是安逸日子过多了找抽不是?
这次告别的人是我
叶木棉杀回三五三团时已经脱胎换了骨,用后来的时髦话就是升了级,从灰袍法师变成了白袍,甘道夫成了萨鲁曼,如果说叶木棉原来象剑一样的锋利,炫目耀眼,那现在这把剑已经配了鞘,完全厉练内敛了。报道时,王庆瑞端详着木棉,心里唉口气,咂吧咂吧觉得挺不是滋味的:孩子是好孩子,可眼瞧着就不归自己了,他就不想,这孩子压根本是人家花了大力气给磨出来的。
杀回三五三团的第一天,木棉就去了七连,可巧遇到一个兵,提着行李不知所措的站在连队的过道,木棉瞥了一眼,这兵,透着紧张和害怕,可硬挤出个温驯的笑,瞧着一脸的怯懦相。叶木棉颇为好奇,这明显和高城的审兵观点背道而驰,高城尤其恨这种粘粘呼呼,胆小木讷没血性的士兵。
“新来的?叫什么。”
那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结结巴巴的说:“我是三连五班的,团长说让我来七连,那个,我叫许三多。”
木棉冲他笑,带着亲切,“你等会儿,我上去找人去。”
刚蹦上楼梯口,就听到连部会议室里面传来高城的咆哮:“不要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咱们不要投降兵!”叶木棉一缩脖子,又回来了,谁都有个脾气,可这位爷发飙的时候火头旺,能不沾边就绕道走,要不要人毕竟是七连的家务事,何况,就木棉看起来,那个局促的缩着的兵一准不会合高城的胃口。
事实证明,高城不要许三多是很有远见的,这兵,彻底拖了史今的后腿,让整个三班苦大仇深,也让整个七连在团里丢了面子,使得高城的小宇宙着实燃烧了一把:防红外的演习,这傻小子愣能藏俩滚烫的鸡蛋,全连三个星期的作业全部泡了汤。
那天叶木棉看到许三多时,他正佝偻的蹲在操场边,孤单只影带着点无处可去的凄凉,木棉原是去找高城的,瞧见这情景心下一软,走过去站定了。
许三多抬头,看到叶木棉弯着身子笑嬉嬉的瞅着自己,茫然的站了起来,他记得木棉,这个一踏进七连门就能让伍六一他们情绪高涨的人,这个成才挂在嘴边仰慕的人,也是很少几个会对着自己笑,让自己感到放松的人。
“许三多,在这里干什么呢?”明知,可是故问,叶木棉的笑容就透着亲切。
“我……我又错啦。”许三多结结巴巴。
“反省呢?呵呵,这不怪你,你不懂。”
“连长说,连长说……要把我拉出去毙了,我……老拖后腿。”许三多执拗的诉说,叶木棉让他不紧张。
叶木棉看着他那木讷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许三多,人生啊就好象一个牌局,重要的不是要摸一手好牌,而是怎么打好一手烂牌。”
许三多没有听懂,他瞧着木棉很认真的说:“我……不打牌。”想了想,又补充:“打牌没意义。”
木棉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伍六一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许三多了,衡量了一下,决定换一种沟通方式。“许三多,跑步么?跟着我,别拉下。”
许三多完全不明白叶木棉的意思,更加茫然的他把这当成一个命令,不折不扣的坚决执行起来。
两个人,跑了一圈又一圈,叶木棉开始只是想让许三多把心事宣泄出来,可跑了一万米,那愣小子还居然紧紧跟着,倒让她提起了兴趣。
一万五千米,叶木棉没叫停,许三多就紧跟着,可呼吸已经粗重了,又跑了一圈,最后四百米,木棉开始加速冲刺,放了点水,刚够勉强跟上,这回停下来,许三多差点就摊在地上。
“成啊,这也能跑下来,体能不错啊。”木棉也有点喘。
“下了……命令就……要服从。”许三多根本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木棉愕然,要过一会儿才能跟上许三多的思路:“这不是命令,可是以后如果你沮丧,可以试试跑步啊,跑得一头汗,就好了,有效!”转身待走,又回过来笑着拍拍他肩:“许三多,别瞧不起自己,你能行,能做个好兵,很好的那种。”
许三多愣愣的看着木棉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叶木棉其实觉得暴走的高城很有趣,那个极力板着的连长架子一旦分崩离析,就说不出的孩子气,此刻,这个少年老成的连长吼道:“别跟我提起他,我不想听到他,你和史今都魔障了啊?我没看出来他什么地方有一点点优点!”
木棉坐在护栏上,满不在乎的晃荡着脚,彼此知根知底,她看多了高城的狂暴,对此免疫:“士兵以服从为天职,如果一个兵,接到命令,即使是完全不理解的命令,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问该怎么做,只想着完成命令,那他就是一个好兵。”
“我没看出来他有这个潜质,叶木棉,你知道他今天干了什么?俩鸡蛋,就俩鸡蛋毁了我们三个星期的心血。”
“你不能要求一个农村兵天生知道什么是热源,什么是红外线,高城,我们学这个学了三年,公平点,这是你的责任。”叶木棉尖锐的指出。
高城被这话彻底激怒,冷冷的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谈论许三多?指出我的不足?”
木棉笑,可带着点慌张,下来的话题她不擅长:“不是。”看了一眼高城冷若冰霜板着的脸“我来是告别的。”
“告……告什么别?你……你不是才回来?”高城又开始结巴,他把刚刚建立起来的不满抛到了九宵云外。
“高城,你听说过军区准备成立一支女子特种部队么?”
“你准备报名?”
“我已经报名了,并且收到了通知,明天就去报道。”
“明天……报道?为什么?因为一直做文职?不满意?”
“不是,事实上,我借调学校前王团长就跟我说过有一个连长位子,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还想要什么?我们学了这么些年,学的都是这个。”
“高城,大开大阖,决战千里不是我的擅长,我喜欢金戈铁马,快意人生,所以我想去。”
高城看着叶木棉,带着点受伤,这表情在他脸上就有些不搭班:“等你一切都定下来了,才跟我说?”
木棉冲着高城笑,可带着点心虚:“听说选训很难,我也不一定能选上,选不上,我还回来。”可两个人心底都知道这话不太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