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得厉害,蹲着身子,忍着身上的痛楚走了出去。
“你别笑。”
红玉见她走过来,忙探过身子,拉住夕颜的手,那双勾魂摄魄的狐媚眼顿时也红红的,盈满了水雾,伸手将夕颜拉到自己眼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将她眼眶不小心渗出的眼泪擦干,小心地将她贴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脑后:“看着你笑我心里难受。”
若在平时,夕颜一定会冷笑一声,然后嗤之以鼻,定是要和她抬杠的,可现在,她却没了那个力气,不想动,不想开口说话,就想找个让她觉得温暖的东西可以依靠,温暖不来心,身子暖和也是好的。
“身子怎么这么冰?”
红玉握着夕颜的手用力地揉搓了几下,放在嘴边用力地哈出热气,可那双手依旧冷冰冰的,一点用也没有。
齐谡站在一旁,看着车内车外的两人,微微得有些讶异,夫人一向不喜欢与别人亲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眉宇间染着一份高高在上的威严,可现在对着这红玉,一点也不像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倒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亲切得紧。
夕颜呵呵地笑了两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冷血动物。”
无论是以前的武媚娘,还是现在的莫夕颜,无论是冬天,还是炎炎的夏日,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怎么都捂不热,也许她天生就是冷血动物吧,而能温暖她的人,除了夏夜白,红玉的身子也可以,她的身子很暖和,也很柔软,抱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是抱着一件上等的狐裘一般,不过那温度与柔软却是狐裘怎么也比不上的。
那口气,带着淡淡的调笑,若不是这张苍白的脸,若不是那双死寂的眼,真的一点也瞧不出她的异样来,既然知道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心思剔透,这样瞒她,又是何必。
红玉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伸手默默将夕颜身上的伤口检查了一番,转过身子,看了齐谡一眼:“谁做的,哪个混蛋做的?居然敢这样对我的颜颜,不要命了是吗?老娘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把他们家的祖坟都给刨了。”
月光下,那人一身艳丽的红妆,发丝如瀑,白玉一般的肌肤,熠熠生辉,轻眯的双眸,媚眼如丝,上次在倚翠楼瞧见了是勾魂摄魄,可现在,这个千娇百媚的青楼女子却让人遍体生寒,望而生畏,那双眸子与他们夫人在瞧见公子被欺负时,几乎如出一辙,惊涛骇浪,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那双眼明明比毒蛇还要让人觉得恐怖,却让人仍然忍不住被那潭深水吸引。
“四皇子设计,这身上的伤全是五皇子造成的。”
齐谡据实以告。
“夏天辰,夏俊驰,这两个死人,总有一天,老娘要他们好看。”
齐谡真觉得难以置信,倚翠楼的花魁,艳名远播,玉石台阁之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居然也会满口粗话。
“你不是一直跟在颜颜身边吗?你是干什么用的?居然让她受这样的重伤?”
其实红玉心里明白其中的缘由,不过看着满身鲜血的夕颜,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发火,这么重的伤,那夏俊驰没了命根,就成了个变态。
“红玉,我没力气,走不动了。”
夕颜淡淡地开了口,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在月光下越发的惨淡起来,从不曾见过她如此的脆弱,就是因为以前没有见过,她的这个样子才更加让人心疼,方才她一个人在马车上,定然是哭过的,可人一来,她就生生止住了,既然心里难受,何苦这样压抑着?把自己装扮成个没事人,她这个样子,又是逞强给谁看。
“你背我吧。”
夕颜对着红玉招了招手,蹲在马车门口,张开双臂,一副等人背得模样。
一个人,太累,想叫,想哭,可瞧见了齐谡,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哭不出来,今晚上她已经太反常,反常到连她自己都可以感觉到明显得不对劲,身受箭伤,也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若然只是身上受伤,她定然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该让他知道吗?她现在心里真的是一团乱麻,拧在一起,完全理不出情绪来。
不过只是忍而已,这不正是她最擅长的吗?便是不能装做若无其事,但是至少她不会让其他人瞧出端倪来。
“你身上有伤,我还是抱你进去。”
夕颜摇了摇头,相当地坚持,现在的她真得很想找一个可以让自己觉得安心温暖的肩膀靠靠,不能是夏夜白,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红玉,有一个可以在难受时依靠的肩膀,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欺骗自己,她的世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
“算我怕了你了。”
红玉睁开眼睛,她的眼眶和夕颜一样,都是红红的,走到马车门口,转身背对着夕颜:“上来吧。”
夕颜笑着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颈脖,头靠在她背上的那一瞬,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苍白的脸色,只是静静地流泪,环抱着红玉的双手紧握成拳,压抑着,没有丁点儿的声响,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微微一眨,滴落在红玉的衣裳上。
红玉挺直的身子微微地有些僵硬,而后恢复了自然,将夕颜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背上:“身上这么多伤,好多天都不能下床了。”
这大热的夏天,她以为谁都像她一样穿得那么厚,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吗?真是个傻子,和以前一样傻,一样的固执。
“齐谡是吗?不要再跟着我了,告诉你们园主,我想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晚上的事情谢谢你了。”
夕颜伸手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子,开口对着齐谡道。
齐谡刚抬起腿准备跟进去,听见夕颜这样说,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发呆,如果他早点赶到,夫人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是不是很痛?”
夕颜双手紧紧地环住红玉的颈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头靠在她的背上,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夕颜一双眼睛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漫天的星辰一闪一闪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并不刺眼,她伸手捂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是不是很痛,自她记事以来,好像就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以前的那些人都巴不得她不好过,最好是死了,那样的话他们就少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而另外一些人恨不得她是个不知道疼痛的怪物,受伤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咬着牙,从来都是自己处理伤口。
而夏夜白,是不是那个人就和以前的自己一样的吧,因为受过太多的伤痛,早就习以为常,在他心底,他认为自己也应该是和他一样的吧,不怕疼痛,也许他们两个真得是一样的,有着强烈的自虐心理,而她更不曾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因为她是强者,身为强者,无论是自保,还是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没有谈论疼痛的资格。
“红玉,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夕颜靠在红玉的肩上,突然问出了声,红玉瞬间愣住,再原地停留了数秒,直到夕颜拍她的肩膀,才渐渐地回魂过来。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夕颜的膝盖,眼底带着说不出的怅惘:“你明明说过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
两个人绕过回廊,就要回到内院,却被一高大的身影拦住,夕颜蓦然抬头,看着眼前的武宇,清楚地捕捉到他在望着自己时的震惊之色,可她却好像没看见一般,不是没有看见,只是现在的她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一般,死也好,活也好,突然间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武宇呆呆地看着红玉肩上的夕颜,披散的头发,幽深而空洞的眼眸,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隐隐可以看到一大片的血迹,但这些却不是最让他震惊的,而是此刻她的扮相,绫罗裙衫,还有尽管凌乱却依旧可以看出是琉璃女子挽成的发髻。
武宇细细地盯着夕颜的那张脸,一双眼睛像是要掉出来了一般,完完全全地愣在了当场,虽然受了伤,不过他仍然瞧得分明,如果没有眉宇间的朱砂,她与公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你是七王妃?”
武宇呆呆地问出了声,跟在夕颜身边那么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那个七王妃莫夕颜除了没有眉间的朱砂,和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蠢货。”
红玉冷哼了一声,径直经过他的身边:“今日之事,你就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她正准备离开,夕颜却拉住了发愣的武宇,笑道:“武媚娘就是莫夕颜,莫夕颜就是武媚娘,你要是不愿意再跟着我,我也不勉强,你弟弟就在恭王府,你可以随时带他离开。”
武宇愣了片刻,眼见着红玉背着夕颜从自己的身边经过,突然转过身子,眼底闪过惊慌,急忙忙地冲了上去,拽着夕颜的手,看着那青色衣裳上染着的血迹,夕颜转过身,看着一旁的武宇,满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点小伤而已。 ”
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点小伤。
“公子。”
武宇红了眼眶,突然抱拳跪下,跪走到夕颜跟前,近乎膜拜地吻上她的脚尖,仰着头,满是虔诚:“只要公子还是公子,就永远是武宇的主子,若是我有半点背叛之心,就让我遭受天神的谴责。”
眼底有微光划过,夕颜笑了笑,是那种很愉悦的笑容,漆黑的夜,四处的灯笼悬挂,映照在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明明还是茫然而又空洞的眼眸瞬时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闪闪发光:“你倒是忠诚,我知道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因为一身二用的关系,夕颜经常半夜出府,与其他府邸不一样,武府亥时刚过,所有的下人就不得再在行动,那些下人能早点休息,乐得清闲,一路上,除了武宇,再没遇上其他的下人。
红玉直接将夕颜背到了她所住的内院,刚准备将夕颜背回房间上药,一直静静靠在红玉肩上的夕颜突然开了口:“红玉,你背我在院子里再走走吧。”
“嗯。”
红玉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
“红玉会骗我吗?”
那声音淡淡的,像是鸿毛一般,轻飘飘的,无法负荷任何的重量,随着夜风一起送到她的耳畔,柔柔的声音,听在她的耳里,像极了低低的呜咽声,悲伤而又无助。
红玉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掐住了一般,难受得紧,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空:“颜颜被欺骗了会很难受吗?”
夕颜没有说话,靠在红玉的肩上,眼角上挑,轻轻地嗯了一声。
“红玉怎么舍得让颜颜难受呢?红玉永生永世永不会做让颜颜为难伤心的事情来的。”
红润的眼眶,冰冷的泪水顺着眼角慢慢地滑过。
“也许红玉永生永世都不能成为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也永远都成为不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会伤害颜颜的话,那一定就是红玉,颜颜相信吗?”
喃喃的声音,带着低低的颤音,更多的却是伤感还有希冀。
“我也不知道。”
夕颜靠在红玉的肩上,老实回道。
“红玉相信会有前世今生吗?”
红玉脚下的步子未停,仰望星空的眸子渐渐变得迷惘起来,思绪翩然而飞,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那双迷惘的眼眸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愉悦:“当然相信了,前世的颜颜是天宫开开心心的小仙子,我是被你救下的小狐狸,那个让你伤心的就是绑架了你的坏魔王。”
夕颜并未将红玉的话放在心上,低低地笑了两声:“这样说来红玉是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的,我原本就是红玉的有缘人喽。”
“对呀,红玉的存在就是为了能帮助颜颜渡过浩劫。”
夕颜靠在红玉的肩上,轻轻地嗯了一声,再没有开口,红玉笑了笑,眼角的泪水滑过:“小荷仙,这就是命数,你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他。”
就像我永远都不会放下你一般。
前世,你欠了他的情所以今生穿越千年前来偿还,而我呢,欠了你的恩,修炼千年,许你生生世世的幸福。
皓月当空,照在清冷的小院,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夜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漫空飘零,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依托,呼呼的声音,低低的呜咽,也不知道是谁在黑夜里哭泣。
夕颜头靠在红玉的背上,双手渐渐地松开,一点声音也没有,环住颈脖的手一点点地松开,像是睡着了一般,可那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空洞而又茫然,眼底清晰地倒映着那一轮满月,盈满了水雾,荡漾着悲伤,凉如清水,就像是个灵魂被抽空的娃娃一般。
夕颜不在武府的这段时间,红玉便住在夕颜以前住着的院落,夕颜是个懒人,从未给府上的院落命名,在这些于她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她从来就不会花任何的时间和精力,红玉完全将这院落当成她个人私有的,直接挂上了红玉阁的匾额。
以前的红玉,虽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可那才情却是天下皆知的,倚翠楼的妈妈待这摇钱树自然是极好的,丫鬟成群,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
以前的红玉阁用的是上等的夜明珠,而现在那些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大都被变卖折合成了夕颜创业的本钱,她知道她喜欢亮堂的地方,就像她突然从现代来到琉璃,定然是会不适应的,房间的两边摆满了烛台,入了夜,就会有当值的下人将房间里边的蜡烛点燃。
红玉小心翼翼地将夕颜放在床上,因为背上有伤,左肩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她现在也就只能侧躺着,又从柜子里边找了些柔软的垫子铺放在床上,轻轻地搬过夕颜的身子,让她躺在上边。
“你身上的伤口必须清理上药,你先躺会儿,我去去就来。”
外边的那层被鲜血染红的青裳被红玉脱了扔在地上,夕颜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从王府出来时的那身,湿漉漉的,方才在外边被夜风吹了那么久,渐渐地已经干了。
红玉的衣裳,背部一大块也全部给染湿了,这伤口,受了这伤,如何还能在水里浸泡,红玉心疼地看着夕颜,背上的一大片血肉模糊,可见夏俊驰当时下手半点都没有留情的,那个畜牲。
她往前走了几步,床上的夕颜突然睁开了眼睛:“红玉,你找人知会红豆,让她告诉夏夜白还有相思,说我遇上急事,暂时回不去了。”
红玉僵直着身子,勾人的狐媚眼划过一丝了然,这些话于她而言,完全就在预料之中。
“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夕颜看着红玉僵直的身子,眉头皱起,轻声问道。
红玉伸手抹去残留在眼睛里边的泪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转过身子,走到床边蹲下,也不管她身上干净不干净,细心地替她将被子盖好,握住了夕颜的手,使劲地揉搓:“你便是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是因为你家王爷吧。”
夕颜瞪大眼睛,没有说话,她因为谁而难受,这并不难猜,琉璃上下,但凡稍微知道内情的人就会知道,七王妃把那傻王是宠到天上去的,处处护着,唯恐受了丁点的委屈。
红玉笑了笑,少了倚翠楼的千万种迷人的风情,那双狐媚眼带着点点的怅惘,说不尽的苍凉,洞悉世事,像是世间所有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和白凤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一般,像是世间没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看不清的一般。
“因为你家王爷骗了你?”
虽是疑问的语句,可眉宇间却是万分地笃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夕颜笑了笑,伸手轻佻地点了点红玉的鼻尖:“红玉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颜颜,并非我心思玲珑,但凡是了解你的人都可以猜得到,你不怕痛,也不怕受伤,这背上的鞭伤,你早就是个习惯了疼痛的人,胸口上的裂开的伤口何至于让你如此,还有你的眼睛,充满了哀伤,还有些迷惘,我这样说应该还说得委婉,你的眼睛,大而无神,一片空洞。”
红玉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夕颜的眼眸,继续道:“我方才检查了一下你的身子,并没有任何印记,不是因为这个,能让你这样的,除了夏夜白还有谁,你喜欢夏天辰,那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我红玉只相信自己瞧见的。”
“原来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红玉。”
红玉的眼睛顿时一亮,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点头附和道:“当然,我不但是最了解你的,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人。”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红玉拍了拍她的手,站了起来,转过身子:“我私心里自然希望你能够对他完全死心,最好与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床上的夕颜一愣,看着红玉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绵针刺了一般,一点点像是水上的波纹一般,慢慢地荡漾开来,生生的尖锐的疼,心乱如麻,紧咬着嘴唇,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冒了出来。
红玉没有回头,轻笑了一声:“看吧,你根本就不可能会那样做,无论他是什么人,你都不可能放开他的手,既如此,你还在纠结什么?”
夕颜轻叹了口气:“你下去准备热水和给我清理伤口的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