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样的人呢?”她似笑非笑。 玉川书屋手机版“若你觉得我是——又怎么敢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
五娘子一下就被噎得喘不上气来,瞪着七娘子,半晌都没有说话。
却不知怎地,两人再度并肩前行的时候,气氛反而松弛了下来。
月来馆已经在望时,五娘子才又再开口。
“你连表哥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太子嫔这样的位置。”她的声音很轻,“只是眼下势成骑虎……你,该怎么下台?”
纵使这些天来,两人关系冷淡,但话中的关心,却还是实实在在的。
七娘子心头一暖,不禁微笑。
“五姐,你始终涉世未深。”她轻声细语,“很多时候,机会……也都是等出来的。”
五娘子转过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七娘子几眼。
“可纵使你如愿以偿,不当这个太子嫔了,这事,就能这么完了吗?”
她支起手,若有所指地比划了出了一个六字。
七娘子顿时无语。
第二天曙光才泛,立夏并上元就把七娘子从床上提溜了起来。
热水是早烧就了,洗过澡扑了花露,换了大太太指明的套装,七娘子就被安顿在玻璃镜台前,由着乞巧给她梳头上妆,仔仔细细地描眉画鬓、点唇簪花……
才到了往常起身的时点,梁妈妈就进了屋门口。
“七娘子穿戴好了没有?”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进来了。“太太已经起身梳洗过了,就等着七娘子过去用早点呢。”
一见七娘子,顿时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夸奖,“可不是就打扮出来了?真是娉娉婷婷,像刚出水面的花骨朵儿一样清雅……”
就亲自领了七娘子,往正院走过去。
天色才亮,百芳园里却早已经是人来人往,难得地热闹,五娘子也是盛装打扮,被李妈妈领着出了月来馆,两人相视一笑,都有几分无奈。
到正院吃过早饭,又补了妆,连大老爷都亲身来探望了一番,大太太一叠声催着三个女儿上了暖轿,出了万花流落边上的小码头,早有几艘家船等在当地,众人便鱼贯上船,自苏州城大大小小密若蛛网的水道,往闽越王的行宫去了。
总督府自然是在城中一角,也往往距离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不远,越王行宫却在城外,这座行宫兴建不久,才落成不到半年,乃是当年皇上因闽越王宿卫乾清宫有功,特地赏赐下来的。据七娘子所知,自从行宫落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入住:非但闽越王妃,就连这位太平王爷本人,也借口想念苏州的风月,来到了苏州城内。
正好赶在选秀的时点儿往苏州来——这里头的涵义,就相当的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采选太监的目的地,也正是江南三省真正意义上的行政中心苏州城……
众人起身都早,船行又有些颠簸,昏昏沉沉地葳蕤了小半个时辰,梁妈妈进来回禀:行宫已在前方。
大太太忙起身收束鬓角,又把六娘子、七娘子拉到眼前仔细相看了一番,众人脚底果然就传来了轻微的震荡:船靠岸了。
大太太才武装起了一个得体的笑,船外就传来了太监的公鸭嗓。
“封探花,您请这边回避……”
144顺心
众人的脚步都不由为之一沉。
七娘子迅速地扫了大太太一眼,才去看五娘子。
五娘子已是刷白了脸色,死死地咬住唇,也不顾点朱双唇上的胭脂已有些模糊,力道之大,甚而咬出了血珠。
六娘子美目异彩连闪,不等五娘子说话,就笑着请大太太,“母亲,外头的公公正等着呢……”
大太太猛地回过神来。
却是瞥了七娘子一眼,才整顿衣装,扶住五娘子,让六娘子、七娘子随侍在后,款款地出了船舱。
船舱外已是围上了青幄油布,几个服饰雅洁的小太监前导迎上了大太太一行人,又引了两架车过来,扶着大太太并五娘子、六娘子并七娘子俩俩上车,便由小太监拉车缓缓前行。
车帘深垂,六娘子、七娘子也都不敢放肆张望,一路相对无言,只觉得车行了老长一段时间,才缓缓止步,又有人请大太太下轿,车外也传来了妇人的轻笑声。“杨太太,许久没见了,那年到苏州吃喜酒……”
又是大太太的笑声,“焦女史!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六娘子与七娘子忙顺序下车,给焦女史行礼。
这是闽越王妃身边的得力助手,曾亲自到苏州吃过李家大郎的喜酒,和大太太并几个小娘子都有一面之缘,现在见了,倒还能依次叫上名字,“这是五娘子吧?记得是叫善礼?啧啧,真是一看就是个世子妇的材料!”
五娘子端出甜笑,“谢过女史夸奖。”却是谁都能看出她唇上的一处新伤。
大太太顺着焦女史的眼神看去,眉头才一皱,焦女史就是一笑,不等大太太说话,便拉起六娘子的手仔细端详,“嗳哟哟,这是——”
“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大太太忙不迭介绍,“这是我们家六娘子善莹,小名一个琉字。”
焦女史死死地打量了六娘子几眼,才笑着冲七娘子点了点头,“七娘子也长成大姑娘了!”
就回身带着大太太一行人往偏殿行去,一边解释,“王妃现在正和张公公一道同封探花说话,封探花是忙人,我们无事可做,倒不好让他久候,委屈杨太太在偏殿稍坐一会儿!”
大太太就抽高了声音客气,“哪里哪里,只看王妃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相见罢。”
虽说这话是得体的,但声调里,到底还是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
顿了顿,果然又小心翼翼地探问,“这个封探花,不会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震泽县的那个封锦吧?”
焦女史却不疑有他,请大太太先进了偏殿门,才笑着答,“可不就是他了?——是跟着张太监一道南下的,身上领了东宫的差事,我们王妃久闻他‘银花案首’的名头,听说这样的人物到了苏州,哪有不请来相见的道理?”
银花案首一事,正中大太太的心病,她一边落座,一边露出了沉思之色,焦女史也就多看了大太太几眼,才笑着问六娘子,“今年多大了?”
六娘子微微绯红了脸,却仍是大方,“回女史,臣女今年十五岁。”
被台妈妈折腾了这一个多月,在礼仪上,六娘子果然进步了不少。
焦女史啧啧连声,就向大太太夸奖,“要不是我们小王爷已经定了亲,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王妃是肯定想聘进来做个世子妃的!最难得这一段天然的娇憨态度,叫人怎么都看不够!”
大太太就按捺下了满腔的心事,陪着焦女史说闲话。
焦女史也真是喜欢六娘子,拉着她的手细细地问了许多话,才腾出空来问七娘子,“七娘子今年多大了?”
七娘子虽然有心表示得轻浮一些,但当着大太太的面,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好微笑着答,“过了年刚十四岁。”
“怪道看着还是小了些……”焦女士才自沉吟,就有两个宫娥进来请大太太,“请杨太太移步正殿,王妃正扫榻相候……”
众人忙又正步向正殿行去。
几个小姑娘这才腾出空来细细地打量王府行宫。
虽然不过是闽越王的别宫,但到底是亲王居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之处,自然是不必提的。
几个小娘子虽然惯见富贵,但皇家的富贵,也还是第一次得见。
六娘子就看得很留神,一边看,一边就露出了沉思。
进了正殿,几个人眼皮都不敢上撩,在大太太的带领下,纷纷拜倒在地,口称,“见过王妃,王妃万福万寿。”
头顶就传来了王妃的轻笑声,“杨太太!怎么敢当……”
又传来了脚步声和大太太的谦让,听起来,像是大太太还没有拜倒在地,就被王妃亲自扶了起来。
七娘子就觉得有权有势,真是好。
贵为王妃,都不敢受大太太的礼……满江南,也就只有杨家有这样的体面了吧?
大太太果然也相当受用,“王妃实在是太多礼了!”
也就半推半就地在王妃下手落座,指着几个女儿介绍,“这就是小五善礼,能得您的照拂做媒,特地上门来谢恩的!”
“这是小六善莹、小七善衡……”
几个女儿结结实实地给王妃行过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各自起身,在王妃身前由她观看。
自然也就瞧见了闽越王妃的容颜。
这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看年纪应是和大太太相当,唇边微微含笑,虽打扮富丽,但却自有一股贵气镇场,看着并不显得俗气,一举一动,也都相当娴雅,就容貌来说,倒不算上乘,想来年轻时候,长相也不过中规中矩。
闽越王妃也和焦女史一样,格外赏识六娘子,见过了五娘子、七娘子,就冲六娘子招手,“小姑娘,到我跟前来,给我细看看……啧啧,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杨太太,您好福气,三个女儿,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六娘子的容貌,的确是七娘子生平仅见的好,只是平时见惯了,倒没有多少惊艳之感,六娘子又很少出门……不想今日倒是大出风头,连两个姐妹,都俨然被比了下去。
大太太客气了几句,闽越王妃才让六娘子挨着自己坐了,和大太太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这次过苏州,其实就是想试试行宫的好坏,您也知道,来年南洋水师,是要从苏州落水的,我们王爷这么爱凑热闹,怎么舍得错过这个天大的盛事?偏又怕行宫空置太久,一时住起来倒不舒坦……”
大太太留神应对,句句都回得谨慎,五娘子、七娘子都一路沉默,七娘子是谨慎,五娘子却是神游,反倒是六娘子,有时候插上一两句嘴,娇憨可爱,惹得闽越王妃止不住的笑,又怕五娘子、七娘子寂寞,派人端了鲜果上来,款待几个小娘子。
“听说采选太监张内侍……”绕来绕去,大太太到底还是问出了此行的正题。
闽越王妃会意一笑,“张太监先还领了封探花进来见我——说来,今日真是好眼福,先见了封探花这样的人间绝色,又见了善莹这样的美人儿——他们下江南是有事做的,要比我们闲人忙的多,不过,肯定也要和你们地头蛇见见面打打关系,杨太太放心,我猜啊,张太监一会是一定要进来请安的。”
七娘子不禁莞尔。
这个闽越王妃,倒是通透。
以东宫和杨家的关系,张太监下江南采选,怎么可能不到杨家拜码头?当然杨家也显示出了相应的尊重,不等张太监上门,就把几个女儿打发过来请安,如此有来有往,互相给了面子,关系才能处得和睦。
闽越王妃眼睛一亮,看了看六娘子,又望了望七娘子,就笑,“没想到善衡这一笑,倒是把善莹比下去了!”
就把七娘子叫到身边,也细看了几眼,对大太太夸奖,“这一对姐妹,一个娇憨一个沉静,真是相得映彰!不过……在宫里见惯了规行矩步的美人,我倒觉得,还是善莹的娇憨,更惹我疼爱!”
也是,宫中规矩大,七娘子的沉静就不稀奇了,多的是比她更美、更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可如六娘子这样天然生成一段风流的美人儿,是放在哪里,都稀罕难得的。
大太太看着六娘子的眼神倒是有了几分不同,“王妃谬赞了,小六哪有您说得这样难得……”
闽越王妃却很认真,“我是说真的!”她看了看几个女儿家,“虽说这三个姑娘都是拿的出手的,可要是按上头贵人的性子……”
话才说到一半,焦女史就笑吟吟地进了屋。
“启禀娘娘,张太监在殿外求见。”
王妃面色一肃,忙叫了声快请,才低声对大太太介绍,“张太监虽然声名不显,但和连太监是极亲近的,两人是一道提扫帚长大的伴当……张太监,你可算是来了,你看看,杨太太这都等了半天了!”
张太监就笑嘻嘻地进了正殿,向王妃、大太太行礼,“小的行事不端,向娘娘、太太请罪了!”
他是采选太监,大太太哪里敢受他的礼,众人自然又客气了一番,张太监才在大太太对面坐了,沉吟着看向了五娘子。
“听说五娘子才和平国公府的世子爷订了亲?好好好,真是一段好姻缘,说句托大的话,世子爷还是咱家看着长大的,是一点点地看着世子爷从——呵,从混世魔王,长成了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的人才呢!”这是个相貌清癯的老太监,看着足足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举止安详谈吐文雅,叫人见了就心生喜欢,大太太却对他很客气,一叠声叫五娘子谢过张太监的夸奖。
张太监这才一扫闽越王妃身边的两个小姑娘。
七娘子就觉得两道冷泉一样的视线,从她的百汇||狂C|扫到了涌泉||狂C|,这视线里冰冷的审视和掂量,看得她好一阵不舒服,巴不得把头埋到胸前,隐藏住自己的局促。
能在宫中混出名堂的人物,果然非同凡响。
张太监又堆起了一脸的笑,“两位小娘子真是花容月貌,看着,都叫人喜爱得很。”
却是置六娘子于不顾,和和气气地问七娘子,“今年十四了?平时在家,日子过得顺心不顺心?”
哪有这么问话的!
就是张太监问七娘子小日子准不准,七娘子都不会有眼下这么不自在了。
问她日子过得顺心不顺心,那就是怀疑大太太虐待她了?
怎么说都是嫡女,虽说是打着折扣的,但大太太如果不宠爱她,又怎么会给她这样的名分?
“回您的话,顺心。”她略带疑惑地闪了张太监一眼,毫不迟疑地回答。
不用看大太太,她都晓得大太太脸上的神色不会太好看——连闽越王妃都向张太监投去了讶异一瞥,大太太又岂能例外?
张太监就捻着颔下帽带,冲七娘子眯着眼笑了笑,“顺心——顺心,就好!”
又问六娘子,“今年几岁了?”
“回您的话,今年十五。”六娘子却是略怔了怔,才笑着回了张太监。
张太监又扫了几个孩子一眼,点了点头,就和大太太商量,“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咱家看着,就先都记在心底,等采选开场了,来衙门里喝喝茶,把两个人都报上去——这选谁,还是得看东宫的意思,太太看着怎么样?”
大太太怔了怔。
还以为今日上门,张太监会代太子挑一个出来。
不过,皇家的规制也都是有数的,历年来太子嫔最多也不过两个,这两个太子嫔待得太子继位后,被封为贵妃的也很常见,有时候,贵妃前头甚至能带个皇字……这么重大的事,或许张太监一时半会,也很难下决定。
老爷想得不错,小六性情娇憨容貌过人,小七和顺柔婉,态度从容……不管是谁能进宫服侍东宫,对杨家都只有好没有坏。
大太太回过神来,从善如流,“您是办事的人,我们有了这样的殊荣……已是战战兢兢,哪里敢多说一句话,您就只管做主……”
又和闽越王妃、张太监客气了几句,才起身带了几个女儿鱼贯出门。
张太监亲自把大太太送出门外到了车前,看着大太太上了车,又走到六娘子、七娘子跟前,拍了拍七娘子的胳膊。
“七姑娘看着身子有些怯弱,这段时间,还要善自保养,别闹出病来,那就麻烦了。”
七娘子神色一闪,福身谢过张太监的好意,“小七一定照办。”
这才和六娘子一道上了车。
六娘子一路支颐沉吟,等出了王府,大太太都在前头下车上船了,才轻声和七娘子嬉笑。
“我说你呀,什么话都闷在心底不说……你倒是早告诉我,我要来当这个陪客呀!害我白担心了好一阵,还以为是李太太嫌我出身低微——不行,回头可要罚你给我写几幅字!”
七娘子一下就噎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145 脸面
回了百芳园,大太太就露出了倦色,几个女儿都很识趣,纷纷各自回房,不敢耽搁大太太休息。
五娘子没有等两个妹妹,一出正院就疾步进了长廊。
六娘子出了正院,也就收起了没心没肺的欢容,和七娘子打了声招呼,便径自穿过聚八仙,回了小香雪。
七娘子却是心潮起伏,反而没有往玉雨轩走,而是进了百芳园西侧,拐进了百雨金。
正是春季,百雨金里摆了几十盆早开的牡丹,倒是千姿百妍,可惜七娘子全无心欣赏,她在亭子里发了一会呆,才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筒。
这纸筒是刚才张太监拍打她胳膊的时候,从张太监手里滚到七娘子手中的。
七娘子又想起了焦女史的话,“随张太监南下——身上领了东宫的差事……”
还有闽越王妃的那一句,“和连太监是自小提扫帚长大的好兄弟……”
自己毕竟常年在后院打转,江南的风物还好,京里的人事,就相当陌生了。这个连太监到底是何方神圣,七娘子是一点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