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身出屋,回到下处,才蒙着被子笑了一炷香有多?br />
梁妈妈、王妈妈却并没有进小花园找四姨娘重新出山。 秋读阁手机版
七娘子的推托,两个老人精谁都听出来了,却也谁都不敢议论,回了大太太那里,只说是七娘子也为了婚事犯愁,没有心思管家里的琐事。
大太太听得感同身受,恨恨地拍了拍床头,“小七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晓得不嫁封家!不管是太子嫔也好,桂家也罢,哪一个会比封家差了?存身不正乍然富贵……杨家敢结这门亲戚,连初娘子都要被笑死了!”
一头说一头又嗽喘起来,两个妈妈你看我我看你,一拥而上献起了殷勤,“这才好,可千万别动气……”
好容易把大太太劝得稍稍气平,却是王妈妈先等不得,被人叫出屋子分派琐事,梁妈妈这才找到机会,低声问大太太,“七娘子毕竟是女儿家,看她的样子,虽然也不情愿嫁进封家,但倒未必敢和老爷叫板……您看着,这事该怎么安顿,才好下台?”
大太太只要一想到封锦当年的那几句话,就有一股无名火烧上来,又拍了拍雕了玉堂富贵的黑檀木床板,才沉下心来,费起了思量,“这事难就难在老爷俨然已是下定决心,要借这门亲事把封锦笼络到我们杨家这头。封锦只要不是傻的,当然知道怎么答复,只是老爷到底还有几分廉耻……”
梁妈妈已经明白了大太太的意思。
以封探花的性格,当年还是小小一个解元,就敢和杨家决裂,这份胆色、这份心胸,都叫人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从种种渠道收集到的消息,又侧面证明了这位在太子跟前乃是一等一的红人……杨家和太子的关系正是不远不近的微妙期,别的不说,封锦在选秀一事上让杨家吃个闷亏,那是轻而易举。
大老爷要把七娘子嫁给封锦,那是弃卒保车,要把六娘子保进东宫身边,不能不说是一步果敢的好棋。只要封锦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杨家开口提亲,他是一定会答应的。七娘子又是他血缘上的表妹,更兼多年来对封家总是有些接济……这门亲事一拍三响:一,为六娘子入选东宫铺平了道路,二,为杨家在东宫身边结一强援,三,又把九哥的身份往上抬了一抬。细细寻思过来,还有无穷无尽的好处在后头等着……也难怪大老爷才知道消息就下了决心,迫不及待就进内院和大太太商量了。
可梁妈妈又怎么不知道大太太的性子?眼前这位主儿,就算封锦从来都低声下气,以妾室亲戚自居,都未必能讨到她的好,更别说这个新晋红人,当年还当着李家、诸家的面,肆意地羞辱了大太太一番,大太太会点头让这门亲事结成,天都要裂了!
再说,大太太的顾忌也不是没有道理,二房再怎么不是寻常妾室,那身份也是个妾,当年李家翠姨娘的外甥想求三娘子为妻,大太太都大皱其眉,说“与妾室亲戚结姻,在京中徒然惹人笑话,老爷就是不为我想,也要为九哥将来想一想”。封锦不但是妾室亲戚,眼前的富贵更是来路不正,拉拢他、利用他是一回事,与封家结亲是另一回事,不想在士林中沦为笑柄,这门亲事是决不能结成的!
更何况七娘子本人也未必嫁进封家,和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探花白头偕老……也所以,自己才会应了王妈妈的提议上门请七娘子出头反对这门亲事,让老爷和太太的关系稍微缓和一些。
不想七娘子却是年岁越大,越滑不留手,连请出四姨娘这么不靠谱的主意都出来了,都不肯说一句肯嫁还是不肯嫁……
夫妻之间的情分,本来就淡薄了些,再要这样折腾下去……梁妈妈不禁有了几分忧心。
“可您这装着病,始终也不是办法,偏巧五娘子在这当口还真病了!”她的这口气就叹了出来,“老爷也实在狠心,硬是把十二姨娘扣在外偏院——”
见大太太神色越发阴霾,她一下住了嘴。
眼下再埋怨大老爷,那就是火上浇油了,说不准,太太还真能破釜沉舟,把七娘子胡乱许人,断了老爷的念想……
大太太的病,到底也没有好起来,只苦了梁妈妈并王妈妈,每日里连轴转着,应酬了五娘子的病,又要为大太太请医延药,杨家内院忙得实在是不可开交。
外偏院却是反常的平静:是开春耕的时候了,桃花汛也要泛滥了,大老爷年年这时候,都忙得顾不上后院的事。
就连采选太监、闽越王妃一行人,都安静得可以,闽越王妃上光福礼佛去了,采选太监一行人却是南下福建,要先在福建当地采选秀女,最终回到苏州总选。封锦与张太监都已经南下,这也多少给了杨家一个缓冲的时间。
六娘子同七娘子还在台妈妈那里上课,台妈妈俨然已经放弃了七娘子,反而开始细抠六娘子的一举一动,六娘子虽苦不堪言,但言行举止,的确日渐文雅。
七娘子也乐得躲懒,下了课,就和六娘子去看五娘子。
五娘子其实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当时那几口血吐得突然,大太太担心她损伤了元气,请了几个医生来看,都说五娘子是郁结成疾瘀血内停,一问之下,果然小日子停了许久,只是她本人不当回事,这是正经的病了,大太太吓得病又重了几分,又嘱咐着五娘子卧床保养,五娘子索性也乐得不出门走动,就连对着两个妹妹都懒懒的,许多时候除了几句寒暄,也没有别的话。
如今家里风云诡谲,几姐妹之间也像是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只有六娘子还是没心没肺,台妈妈教她,她就尽心学,台妈妈顾不上她,她就在一边躲懒。
七娘子倒很佩服她的随遇而安。
“以你这性子,要是进了宫,真不晓得要怎样过日子。”去月来馆的路上,她就和六娘子闲谈。“该不会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吧?”六娘子嘻嘻地笑,“有七妹在,哪里轮得着我进宫?你少来逗我!”
七娘子就看着天,“说不准,我还真就嫁进封家……到时候,太子嫔之位,也只好你代表我们杨家迎难而上了!”
六娘子根本不当真,“你会嫁进封家?你就是会嫁给——嫁给皇上,都不会嫁给封探花的!七妹,你就别和我装了,你肚子里那点草料,六姐我清楚得很!”
“我也或者真会嫁进去呢?”七娘子一边走一边和六娘子斗嘴。
六娘子就似笑非笑地瞥了七娘子一眼。
她的声音轻而且快,“以你的为人,是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就算是看在五姐的份上,你都决不会答应!”
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
六娘子嘻嘻一笑,浑然不当回事,捏了捏七娘子的下巴,“我告诉你,别看我平时不说,可府里能瞒过我的事,可没有多少……只是我不说罢了!”
她又若有所指地冲七娘子笑了笑。
147慧眼
七娘子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嗳,六姐慧眼如炬!”她嬉笑着把这一茬搪塞了过去,却是心潮涌动,思量起了六娘子的一举一动。
从小到大,六娘子素来行为得体,却又天马行空,笑嘻嘻的娇颜下,虽不说心机深不可测,却也自有城府。
似这样胸有丘壑的闺秀,倒不像是五娘子,虽然喜怒无常,但心思却极好猜。
七娘子如今细细想来,竟是真的不晓得对这个太子嫔的位置,六娘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只是此事关乎终身,打不了包票,她也不好贸然对六娘子开口,许她什么承诺……
还是要先弄清楚连太监的身份!
六娘子也不为己甚。
“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啦?”她嘻嘻一笑,就把话题揭过,问七娘子,“你说五姐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想通啊?这封探花有什么好的,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还许上终身了?傻不傻嗳,偏偏她又是那么个执拗激烈的性子,叫人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起!这身体是这样折腾得的?没病都要折腾出病来了……太太也不管管!”
和六娘子说话就是这样,以为她懂,她又莽莽撞撞迷迷糊糊,以为她不懂么,这一番话又说得鞭辟入里,直撞进了七娘子心坎里。
“嗳,谁说不是呢!”她不禁长了一口气,“我们的话,她也听不进去。”
就含糊了声音感慨,“到底是年纪还小……”
说起来,五娘子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行事执拗激烈的青春期,听不进人劝,也是人之常情。
月来馆已经在望,两姐妹不约而同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而是说着闲话进了屋子。
五娘子还是老样子,小小年纪,就一脸的心如死灰,对两个妹妹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从前就算是再生气,再故作冷漠,五娘子脸上还是有一股遮挡不住的勃勃生机,就好像刚露头的小荷,就算受了一时的挫折,也总是奋发向上的。
现在的五娘子却就好像丢了魂一样,举止是得体了,言谈也有礼了……根子上的空虚,却显得格外的刺眼。
七娘子略坐了坐,就托词先出了月来馆。
以她和五娘子的关系,在场反而妨碍六娘子发挥,倒不如早点回玉雨轩,没准六娘子还能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五娘子。
梨花已是快落干净了,绿荫浓艳,亭亭如盖,倒是把玉雨轩的屋子遮去了大半边,七娘子走到近前,才发觉立夏正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摆弄着辫梢。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七娘子不免有些讶异。
最近府里乱得很,没有谁有心思顾及玉雨轩,七娘子也就得了机会,趁乱让立夏来往于周家并玉雨轩打探消息,她的世界,总算不止百芳园这样大小。
立夏忙对七娘子一笑。
“也是才到,心里烦得很,索性就在外头站一站也好。”
连立夏都觉得烦躁,事情肯定是有些棘手了,七娘子皱起眉,“怎么?出什么事了?”
立夏就瞥了四周一眼。
七娘子爱静,玉雨轩的众人都晓得她的性子,无事很少出屋子走动,在院子口说话,倒是要比在屋里说更僻静。
“是……是封探花……”她声若蚊蚋,“我爹去了几次,总算是见到了封探花,他原来是没有跟着张太监南下,但先前一段日子,像是也外出了不知去了哪里,得了那封信,封探花当时就说:眼见为凭耳听为虚。他想见一见您再做打算。”
七娘子顿时有些愣怔。
封锦要见她?
这是还嫌自己的烦心事不够多?深宅大院的,七娘子一年都出不了几次门,要和一个外男相见,谈何容易?
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封锦的意思。
归还凸绣法,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七娘子肯定要把传人带在身边,教授上一年半载,这里头就牵扯到很多麻烦事了。
更别说回绝太子嫔这样的殊荣,远超人之常情,为了避嫌,她又不敢以自己的字迹给封锦写信……只怕封锦要见她,也是想知道她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这不当太子嫔的意思,是本人的意愿,而非他人强迫。
也是一片回护她的好心!
只是府里闹成这个样子,大老爷和大太太相持不下,从董妈妈那里传来的消息,封锦是一直没有得官,始终还是进士身份,并未曾踏进官场,现在对外又是跟着张太监下福建去了,大老爷这才没有理由请他上门做客,提出自己的亲事。再加上大太太被这门婚事“气病了”,他就算再一意孤行,也要考虑到妻子的态度。
现在是两边僵持住了,自己才得到了一线活动的余地,否则只怕早就被叫去轮番轰炸轮流洗脑,要自己表态愿意或不愿意嫁入封家,为这台大戏增色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时间根本是宝贵无比,争分夺秒……她哪来的时间从容布置,为自己和封锦相会做铺垫?
“有求于人,就是被动。”她目光冷硬,转眼间已是下了决定,“你今晚再出去一次,告诉封公子,最近我可以想法出门一次,能不能会面,就得看封家表哥的安排了。”
立夏不禁露出了几分犹豫,“事关名节,姑娘还要慎重……”
七娘子也明白了立夏的意思。
府里现在乱成这样,谁都有自己的心思,不像是以前,自己有什么台面下的要求,大家心照不宣,水过无痕也就把事情给抹了。
现在是连玉雨轩里的人都不能绝对信任了!“还是要见一面的!”七娘子思忖片刻,还是断然下了决定,“有些话,也不好在信里开口,免得招致表哥的误会,以为我势利得很,看不上封家的门第!”
立夏目光闪动,三番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姑娘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她垂下了肩膀,“只是此事该怎么安排才好?”
七娘子咬着唇沉吟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带着立夏进了屋子,半天才有了主意,“这事,还得着落到九哥身上。”
大老爷和大太太虽然闹得沸反盈天,但在九哥跟前,倒是一点端倪都没露。九哥三年后要下场考举人,功课本来就重,这些天早出晚归的,就算对府里的事态有少许了解,有自己的盘算和见解,也都无暇出声。
最近府里事情多,大太太又病得厉害,号称怕自己的病气过给了儿女们,就免了晨昏定省,九哥从山塘书院回来,就直接进及第居吃晚饭。
七娘子就在晚饭后进了及第居。
才进门就看着玉版脸红红地从东里间出来,口中还笑,“少爷,您只管安心读书,别的事,想了也——”
见七娘子站在堂屋里,玉版脸一红,忙慌慌张张地低头请安,“见过七娘子。”
九哥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 的年纪了。
七娘子不禁有些感慨。
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淡淡地点了头,“嗯,九哥在读书呢?”
玉版忙亲自把七娘子带进了西里间,“少爷还在洗澡,七娘子稍等片刻。”
七娘子心下了然,不禁额外打量了玉版一眼。
这小丫头当时还是大太太亲自挑出来的,面貌只能说是清秀,怕的就是过分美貌,反而把九哥的心思从书本上勾走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还是……算了,这种事,堵不如疏,只要九哥自己有分寸,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倒不好插手太多。
“九哥这一向读书还认真?”她问了玉版几句闲话,屋外就传来了九哥的笑声。
“七姐!倒是稀客呀!两三个月,没踏进及第居的门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见面还不觉得,家里有事,断了十多天没相见,七娘子就觉得九哥长大了不少,个头又有拔高不说,面上的神色,也又带上了几分老成。
分明才和玉版打情骂俏,被七娘子撞了个正着,却还是一脸的坦然,气定神闲地进了屋,就对七娘子咪咪笑,“我想着,七姐也该上门了!”
七娘子白了九哥一眼,到底还是数落了几句,“今年才多大,连姐姐都没有说亲,你可别行差踏错了……将来在我四弟媳跟前,落下了不是,可就难说话了。”
九哥嬉笑着,“知道啦知道啦——就是逗逗那丫头,认真要做什么,那也是没有的事!”
两姐弟在八仙桌前对着坐了下来,丫头们早也已经退出了西里间,九哥稍微理了理湿漉漉的黑发,笑望着七娘子,不说话。
七娘子的脸色渐渐地肃穆了起来,“你这一向在山塘书院,往来的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对朝廷大事,心里怎么都有个模模糊糊的眉目吧?”
“同学之间时常议论朝政,虽然太深的事不知道,但面子上的事,还算是清楚。”九哥却似乎并不讶异于七娘子的这一问,回答得胸有成竹。
“那你知不知道,在宫中有个连太监,身份高贵,能耐很大,和采选太监张公公是最要好的……”七娘子拖长了声音,“去年腊月里,在父亲身边侍候时,我看了一封信……”
就添添减减地把信里的那几句话告诉了九哥。
九哥的面容也跟着渐渐肃穆了起来。
“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天地只有井口大小,这个连太监,母亲父亲都没有提起,在宫中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也是一无所知,倒是你这几年来在书院上学,眼界开阔了不少……”七娘子顿了顿,才道,“就算你不知道,身边的同学也没准有知道的,但打听起来要小心一些,别被父亲察觉了,反倒不美。”
“问,倒是不用问的。”九哥的语调很慢,几乎一字一句,都带了深思。“这个连太监,的确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是东宫身边的大伴,虽说有两个养母,但东宫自小就别室独居,皇上指名由东宫生母生前惯使的这位连太监养育,说起来,竟是由这个连太监带大的……封公子是怎么和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扯上关系,实在是有几分匪夷所思了。”
七娘子恍然大悟。
顿时就想到了张太监对自己那异乎寻常的客气与温存,大老爷要把自己许配给封锦的积极。
她一下有些发冷起来:以连太监的身份地位,大老爷促成这门亲事的决心,只怕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自己能不能虎口夺食,安顿自己的姻缘,实在还是个未知数。
从来只把自己的对手局限在内宅,现在要摆布大老爷,即使聪慧如七娘子,都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个艰难的挑战。
她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再难,也得有个开始。
第一步就是要说服眼前的帮手。
“我倒不是看不起封家的门第。”七娘子抬头望着九哥,态度坦然,“只是善久你也大了,封家表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见九哥有会意之色,七娘子不禁有些后悔。
“就算封家表哥和太子之间清清白白,但人言可畏,得了探花的功名,却没进翰林院供职,这就不是寻常人走的路,受士林非议,也是难免。又是乍然富贵根基不稳,恐怕乍起乍落,将来的下场未必好看。到时候拉拔上一把,是我们应该做的,但——”她临时改了说法。
毕竟只是猜测,没必要背后就当真事来议论。
“七姐不用说了。”九哥打断了七娘子,眉头微皱。“就算你肯答应,我都不会答应,这辈子我就盼着你嫁个好人家,无忧无虑安富尊荣……你若实在想嫁封家,那是没的说,既然你也不想——这事,咱们就得好好安排安排!”
到底是孪生姐弟,在这大宅门里,会一心为她打算的人,也就只有九哥了!
两姐弟就头碰头分析起了家里的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