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朕只命你清查有罪之人,你居然敢滥用私权,暗杀无辜,已被百官联名上告,你可知罪?”
他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心里突然隐隐的想,少年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因为,的确很可笑。
下面的人青衣披发,道:“我要抬起头来。”
他犹豫了,不是怕暗杀。
而是隐隐的有预感,有万劫不复的预感。
可少年一动,将身边的人齐齐放倒。然后缓缓的昂起头来,解下身上的乐器。那东西凤自若知道,却没在意,这自然也是第一天看见。
似琵琶而非琵琶的东西。
两人对了一眼,少年眼里是清醒的血淋淋,扼的他突然喘不过气。
然后,挥弦而歌。
是他从来没听过的乐曲,金铁而钪锵,偏偏配上那人又分外放肆嚣张。他知道少年会歌会乐,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乐。在中央弹唱铮铮,仿佛天下都踩在脚下般,突然一瞬间变的光芒四射,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足以使整个朝堂,都慑服在他的气势下。
那血腥点点,都溅在地上,这一毁,可不止毁了指甲。
然后,银环刺入胸口。
凤自若只觉得全身都没有感觉了。
仿佛从手指一直冰冷到心脏,那些厉害分析再也想不起一点,他只知道这个有着素色青衣,悄然微笑和明亮眼瞳的少年,决绝的抢先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再也不会,是自己的了。
番外之凤自若(3)
“启禀圣上,安宁本暂居于城外小屋,昨日下午有一白衣男子来寻,自名温文雅,两人联袂出城而去,似乎还有一神秘黑衣男子同行,只是此人隐蔽极好,属下尚未查出身份。”
凤自若坐在那书房里,紫檀木桌前,拈着描金流云紫竹狼毫笔,微微沉思。单膝下跪的黑衣人又道:“圣上,那温文雅是萧国人,原先在林家做私塾,与林夏天也微有关系。”
他手里的笔一动不动。
听到这个名字,心脏就要抽搐一下,然后将全身冰冻一遍。
“继续跟踪,有事及时禀报。”
凤自若冷冷的道。
黑衣人领命下去了,他轻轻撑住额头。后宫三百人,除了原来的公子皇妃,最近又新纳了安家的姑娘,那女子倒是聪明的紧,如今书房桌上还有她插瓶的鲜花摆着,不过自己临幸后淡淡说了几句话后她就表示臣服,女人和男人终是不同。
偏偏又令他想到安宁。
原来他一想安宁就有火,林夏天与他走的最近,甚至不把自己挂在心上。现在想起,却要马上拿起本奏折来。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下笔批了新的太侍名字。
他要把属于那个少年的痕迹,一丝不留的剔除。
国内政局尚动荡,安抚群臣,提拔新秀,凤自若不说很忙,却也无心情寻欢作乐。对于妃子的求欢,常常应付下也就罢了。
眼看夜晚已临,正在思虑,书房门被轻敲了两下。
凤自若微一扬眉,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一声怯怯的女声,只道:“启禀圣上,奴婢奉莲妃娘娘之命,送荷叶玉蕊汤来给圣上补身体,皇上整日劳累,好好休息为上。”
他嘴角上翘,轻笑了下。
这莲妃也随了他一段历史了,原本是除了榕妃外最得欢心的。后来纳了安妃,便略略冷落了她。这女子想必开始担心,她家族势力不盛,比不上安妃,如今大局已定,接着就是后位了。他年纪尚轻,虽临幸过不少妃嫔,却未留下子嗣。莲妃送这碗汤来,暗里意思就是,今晚该到她那去了。若能抢先生下皇子,可谓大妙。
搁了笔,淡淡道:“朕多谢莲妃好意,传旨,今晚临幸莲容阁。”
太监赶着传旨去了,这宫女呆在门外,没凤自若命令又不敢进去。吱呀一声门开,凤自若理了身上的衣衫,走了出来,看着这宫女微笑道:“你是莲妃身边的人了?”
宫女连忙行礼,道:“回陛下,奴婢是。”
他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忠心。”
那宫女哆嗦起来,不敢回话,却听得凤自若接着道:“忠心的,连朕曾有过的旨意也忘了。”他往旁边扫了眼,道:“你说,朕从前是怎么说的?”
守门右边那个侍卫面无表情的道:“皇上有旨,凡无大事不得来此书房通报,一旦触犯,当斩。”
那个宫女猛的跪下,连汤打翻了也不知道,在流淌一地的汤汁里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万死,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凤自若微微敛目,连看也没多看一眼,淡淡道:“摆驾莲容阁。”
绘图宫灯高挂,银制香球微熏,长裙高髻的美人已等待多时。凤自若一到,便连忙迎进了屋。那些太监宫女都自觉的退出门去。莲妃俏脸含笑,扶了凤自若到小桌旁坐下,上面早布好了几样小菜,装在细瓷兰花底碟子里。一壶酒,两双玉雕嵌金丝筷子。
凤自若稍嗅之下,就知道里面含了催|情壮阳之药。原本这是宫妃都会耍的小手段,他平时也装做不见,但今日却有些心浮气燥。
莲妃在身侧坐下来,浅浅的笑。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有种令男人心动的魅力,当年凤自若就是看上她的一笑,所以此时,她笑的分外妩媚。
玉手纤纤,夹了一筷菜放到他面前的小碗里,莲妃试探的笑道:“圣上兼顾天下,这几天可是辛劳着了?臣妾不才,愿侍奉为陛下分忧。”
凤自若微微一笑,伸手将美人的腰搂了过来,道:“朕原本是辛苦的,不知为何,一见到爱妃便高兴了。”莲妃粉面含春,半推半就,想着酒菜也不用了。见着他伸手上来抚自己的脸,便捉着那只手,娇嗔道:“皇上。”
岂知一捉之下手感不对,莲妃垂目一看,顿时大惊道:“皇上可宣了御医看过未?臣妾这就去唤。”
她说的地方,却是那片丑陋的指甲。
凤自若眼神微微一沉,面上却笑道:“有甚么要紧,一不小心罢了,太医也是看过的,让爱妃担心了。”
莲妃却还要作态两下,将眉颦起道:“皇上乃万金之体,一点损伤便关乎万民天下,臣妾实在为皇上担心。”凤自若的眼神更冷,却转手将莲妃搂入了怀中,调笑道:“爱妃此时说这等话,不嫌杀风景么?”
云锦帐翻,颠鸾倒凤。
而莲妃却永远不会知道,因为这个问题,她是再也别想指望后位,甚至指望第二次宠幸。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落难的原因。
原因。
那个微笑着光晕渲染的身边人也明亮起来的少年啊……
次日凤自若又坐到了书房里,而面前的黑衣人,是来禀报一个最新消息。
“启禀陛下,安宁与温文雅几人已到达截阳城,目前发现与一结伴少年和红衣男子见面,状甚亲昵。红衣男人乃是江湖中人称血魔的殷红已,而那少年从未见过,自称,蓝思归。”
半晌,凤自若抬起沉思的眼睛,道:“继续严加监视,你下去罢。”
那人行礼后消失,凤自若缓缓松开右手,那支流云狼毫笔,蓦然被捏碎了一段,粉末簌簌而下,然后两截滚落在桌上
番外之凤自若(4)
蓝思归,蓝思归。
桌上的画蓦然展开,上面的蓝衣少年立于桌面之上,神采飞扬,光华流转。中午的日光披洒下来,仿佛天生就是来衬托他的。
旁边还写着数行字,只道:指点江山,风华绝代,回眸间,是为铁弦蓝衣。
凤自若盯着这张画,瞳孔缩小。
他不会认错,绝不会,除了他,世上还有谁能弹那古怪的乐器,还有谁得此风华。
但那林夏天的尸体,却早已在他眼前火化。药能假死,直刺入心,却再也无救。当时,安宁还不是哭成个泪人。
心中恍惚震惊千遍,立起来踱了两步,走到了紫檀木书架前。轻轻将第二层左数第三本书和第二层右数第七本书抽了出来。手指在露出的两个空洞里鼓捣了几下,书架蓦的动了起来,中间开了一个方形小洞。
两指抽出来,是封泛黄的信,盖着皇家的明黄戳子,封口却被打开了,显然是看了多遍。
可 二 凝 不
平 者 神 灭
天 合 之 之
下 一 钥 魂
原来就知道,却又半信不信,那个古老的预言。
派人下去,重重监视。
一连几天得到消息,这个名为蓝思归的少年与安宁他们打的火热,一颦一笑,飞扬跋扈,反手就解决了江湖上帮派的大事。安宁将那沾血的乐器给了他,眉宇间也忧愁尽散,成天笑意盈盈。
而萧国此时,也有所动作,情报中说进入了陵国。
不由得他不信。
凤自若看着那幅画像,不知是该狂喜,还是该伤悲。
一时也,不想耽搁。
细细的布置,表示出满怀的深情。先是摆酒试探,然后在凉亭里睡着。
虽然换了个样子,却仍然是他。
蓝思归,蓝思归便是他的真名。
从后面死死抱住他,说:“思归,我好想你。”
只有他,方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真情实意。
他瞥见了那破碎的指甲,这原本是个大好的机会。
但凤自若却不肯说,怎么也不肯说。他觉得一旦揭露,自己的皮仿佛被人全部剥下,一点防御也没有,他怕这种感觉。
但少年,却再也不肯相信他。
虽然爱他,却再也不肯相信他。
而且,瞳孔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尽管凤自若不知道是谁,但他能感觉到。
他无法不承认,这使他妒火大涨,偏生少年既不是他的妃子,又不是可以随便碰的人,他承认不想再看到那血淋淋的眼神。
想起那明亮的眸子,柔韧扭动的腰,他便觉得口干舌燥。
无论哪个妃子,也无法比拟。
随后,计谋被发现,少年逃跑,三国战争爆发。
没有哪一样,不是忙的凤自若焦头烂额。
拈起那张风华的画像,看最后一眼,然后缓缓的撕碎,让它飘落在地上。
凤自若早已明白。
他爱蓝思归,蓝思归也爱他,他不相信蓝思归,蓝思归也不相信他。
就算事情重演一遍,两人依然不会改变决定。
然后硝烟弥漫,蓝思归插手战争,却是偏帮陵国。
要说凤自若不知道真相,是不可能的,要说他一点也不高兴,是更不可能的。
但是他看见,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又换了一个身体——最后的身体,驾着水龙就那么冲出来,用最后的力气大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然而,背对着他。
然后那个白衣翩然的对手将他心爱的人搂到了手里,双双去了。
凤自若站在城墙上,头一次感到撕心裂肺且力所不能及的绝望。
绝望的,像那一瞬间未来都是黑暗。
尽管这一切都是他主导的。
然后破萧国,逃出来的林即情挟持他。林家是暗潜排挤出的人,本不能留一个活口,当时为了思归,依旧放置在那。但当少年再也不会因为这个回来后,就真的一点用也没有了。
其实他当时在出神。
不是为了萧无声。
林即情的话,令他处到一个卑鄙无耻又受胁不得不的身份,狠狠的报了仇。
其实就算他不说,陵国也需要休养生息。而蓝思归,于情于理,他又怎么会再去伤害他?
只是看着那远远一对依偎的身影,才恍然。
他和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那个属于他的林夏天,早已在大殿上,灰飞烟灭。
“画下你容易,很难留心底,逝水成往昔浮流年。”
身着舞衣的少年在台上朗朗而歌,白衣再后面,和歌而奏。
其实,要他听的只是这一句,其他的,都是消遣。
安妃唤了他去,凤自若不担心。
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希望全部斩断,彻彻底底。
回到书房里,出了后门,来到小园子里。
缓缓的步过白石雕莲花拱桥,是清幽的亭子。
突然有些恍惚。
他一定不知道。
除了蓝思归和自己,再也无人光明正大的进过这里。
凤自若小时无人疼爱,又易受欺负,便从小就习惯在厮杀之后,到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舔伤口。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坐上龙椅。
因为他,别无地方可去。
敲了敲桌子,黑衣人蓦的出现在他面前。凤自若缓缓勾起琉璃盏,倒了两杯茶。然后道:“去偏院,请温文雅过来一叙。”
茶水渐渐的冒出热气,然后打着旋儿腾上天空又不见了。
白衣人翩翩而来,踏过拱桥,稳然坐到他对面。
凤自若眉一挑,冷笑道:“朕倒不知谁给你权力,可以平起平坐的。”
温文雅神色淡然,一语不发。凤自若只觉心里的搅动越来越大,看着对面这一生的对手,恨不得撕了他。
“难道,你还以为你是萧国的国师,仙风毒骨原约怜?”
温文雅拈起另一杯茶,回手倒在地上,又自斟了一杯,淡淡道:“凤自若,如果你今天叫我来,是想侮辱的话,便是无用。在下虽然是一介平民,年又至而立,却过的比陵国圣上自在的多,真是怪哉。”
凤自若自知,对上温文雅自己也是占不到半点便宜。何况方才这话,是对手生性含蓄,没说过了。他虽然拥有天下,却失了更多。
轻轻冷笑。
他淡淡的道:“你就那么有把握,思归全心爱的都是你?”
温文雅垂眸,未语。
凤自若饮了口茶,回复一贯的优雅:“思归是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他浑身都是光芒,天生就该翱翔于九天上的。若是十年前的原约怜,我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如今看你,可还是当年的‘白衣银杖,仙风毒骨’?”
“成为温文雅的你已经没了锐气,甚至可以在林府里一呆三年,甘心于这种平凡的生活,你确定思归会喜欢么?你确定他会喜欢年复一年的过日子?”
凤自若手一掷,站了起来。杯子摔在地上,溅了个粉碎。
“温文雅,你老了!”
对面的白衣人眸子一抬。
凤自若尚不肯罢休,瞥眼冷笑道:“思归开始,爱的便是我。就算后来与你在一起,难道不是在寻求安慰?只要他回到我身边,什么不能给他?他愿意在九天上飞,我便放他去飞,只要他肯再回到我怀里,眷恋缠绵。”
“或者我们可以问他,让思归再选择一次?”
他眼里有残酷的笑意。
温文雅默然,指间一动,白瓷杯被捏的粉碎。他大袖一挥,将粉末扫的四处都是,冷冷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凤自若看到杀意,在温文雅的眼里,迸出的狠毒杀意。
他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露骨的杀意,不管是在原约怜时,还是温文雅时。
就算心里再疯狂,他也不会忘了温文雅曾经是谁,弹指间暗潜七人冲出。
千料万料,却未想到思归会在这时赶到,那心心念念的蓝衣长发,瞬间挡在对手身前,冲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又想干什么?”
心里埋伏的伤口在那一刻被血淋淋的撕开,他看到思归身后,那温文尔雅的白衣人,唇边淡淡一丝狠毒的笑意。
凤自若惨笑。
枉他翻云覆雨一世,却先栽在那明亮的眼瞳中,然后被其所引,在对头手里又栽了一次。
绝望的一次。
开口求他留下,只为再说两句话。
少年最后应允。
死死的抱住,反反复复,却只说出两句话。
一句开头,一句结尾。
当那滴泪沿着脸颊滑下时,他才恍然。
方才冲口而出对温文雅的话,是他全部的真心话。只是思归,再也不可能听见。
目送蓝衣消失在门口,从此,永远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如果他们,能再回一次头。~
end
番外之温文雅
素手卷了书本,在桌前缓缓。温和专心的模样,自己却知道,那是给别人看的。
如今,又如何,专心的起来。